兇猛野獸

徐霖

1

唐曉的美夢是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給打斷的，夢里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正跪在地上向唐曉求婚，就在唐曉正要看清男人是誰時，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懊惱是有的，但是作為一個警察，電話鈴聲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任務(wù)。而電話鈴聲響起的時間，更可以用來判斷任務(wù)的緊急程度。

唐曉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掛在墻上的掛鐘，掛鐘的指尖正指向午夜三點。這個時刻，如果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是不會有人打電話來的。更何況，為了抓捕嫌疑人，她剛剛經(jīng)歷了兩天一夜不眠不休地蹲守任務(wù)才被人替換回來休息。走前，他們的隊長還向她打趣道：“唐曉同志，這兩天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覺，放心，就是天塌下來，我們也會頂著，不打擾你休息的?！?/p>

莫非抓捕的嫌疑人有消息了？唐曉的神經(jīng)開始莫名地興奮起來。前段時間，他們局里接到一個舉報電話，說城西北那片廢棄的倉庫有一個大型賭場，賭博人員眾多、賭資巨大。接到電話后，局里立即派出警力進行核查，發(fā)現(xiàn)該倉庫用于存放木材，犯罪嫌疑人在倉庫內(nèi)用隔板隔出部分場地裝修設(shè)立賭場。賭場設(shè)計較為嚴密，出入口均有專人把守，入口設(shè)置金屬探測安檢門。賭場入口、籌碼房、每張賭桌上方的天花板，均裝有監(jiān)控攝像頭，通過監(jiān)控房內(nèi)的中控臺控制。隨后，他們反復(fù)多次深入賭場周邊進行蹲點調(diào)查。由于該賭場組織嚴密且反偵查意識強，使警方前期的摸排工作險象環(huán)生，幾近暴露身份，打草驚蛇，好在他們隨機應(yīng)變，利用周邊的人、事、物對自己進行及時有效地掩護才得以一次次化險為夷，成功獲取大量詳實的情報信息。可就在要對主犯進行抓捕時，主犯卻失去了蹤影。

唐曉一躍而起并快速地抓起了床頭柜上的手機?？僧斔吹绞謾C來電顯示的名字是閨蜜花千歲時，她興奮的神經(jīng)一下子松弛了下來，緊接著一種莫名的火氣開始蹭蹭蹭往上躥。

花千歲是唐曉的閨蜜，兩人的友誼可以說是由來已久，久到已經(jīng)記不清到底她倆是什么時候開始交好的。唐曉只記得不管是童年的記憶還是青春的記憶，花千歲的身影可以說是無處不在。而唐曉對花千歲的友誼始終是復(fù)雜的，有類似于血濃于水的手足親情，又有著隱隱的嫉妒。不過嫉妒也是正常的，畢竟花千歲的人生就猶如她的名字一樣美好。千歲，這在古代，女子能有如此稱謂，除了公主就是皇后?；ㄇq老爹給她起這個名字時，可謂用心良苦，好在，花千歲不負老爹所望，做姑娘時，她是父母掌心的公主，嫁為人妻后，她是老公楊朝的皇后。

此刻，唐曉惱怒的不是花千歲這個人，而是惱怒花千歲的不體貼。在她剛回到家的時候，花千歲也來過一個電話，但當時她真的太困了，她說，千歲，你就可憐可憐我，我已經(jīng)有兩天一夜沒有閉過眼睛休息過了，你有天大的事情也等我睡足了再說好不好？當時花千歲聽了，微微嘆息了一聲后就把電話給掛了，可事隔不過才一個多小時，怎么又打電話來了呢？

唐曉沒好氣地按下了接聽鍵，還不容花千歲開口，就沖著電話嚷開了：“千歲，你還有完沒完，都說了，天大的事情等我睡起來再說?！?/p>

唐曉剛要掛電話，那邊卻傳來了一個哽咽著的男聲：“唐曉，千歲跳樓了?！?/p>

今天莫非是愚人節(jié)？唐曉搖了搖頭，盡管日子過得黑白顛倒，倒也還是知道今天絕非愚人節(jié)。不過，今天哪怕真是，這樣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楊朝，別鬧，困著呢！是不是剛才沒跟千歲說話，她生氣跟你慪氣了？”

“唐曉，我真的不是跟你開玩笑。千歲真的跳樓了?！?/p>

楊朝焦急甚至帶有失控的語氣，讓唐曉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和楊朝認識這么多年，楊朝的性格一向沉穩(wěn)到泰山壓頂都能面不改色，倒也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慌張。莫非這是真的？唐曉實在不敢想象下去，花千歲怎么會跳樓？那可

是一個渾身泡在蜜罐里的幸福女子啊。

花千歲的幸福一直是唐曉對幸福向往的方向。小的時候，唐曉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像花千歲一樣有吃不完的糖果，穿不盡的漂亮裙子。長大后，唐曉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找到一個像楊朝一樣對媳婦體貼入微的老公。姑且，咱們先不說花千歲的童年有多幸福，畢竟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及父母有能力，是不可能虧待孩子的。我們就來說說楊朝對花千歲的好。

唐曉是警察，花千歲曾經(jīng)也是警察，只不過花千歲在婚后第二個月就辭職了，起因就因為花千歲在一次抓捕行動中摔了一跤，擦破了點皮。在這個高危行業(yè)里，這純是小菜一碟，連花千歲都沒有怎么著的，楊朝就心疼得半死，非逼著讓花千歲辭職回家做了全職太太。如果這個全職太太還得兼職保姆的活，那也沒有什么好羨慕的，令人羨慕的是，花千歲全職了，可卻什么也不用做，里里外外楊朝都一手給包了，尤其最令人發(fā)指的是，連花千歲月事用什么牌子的衛(wèi)生巾也是楊朝一手采賣的。每一次看到花千歲嗑著瓜子蹺著二郎腿坐在客廳看電視，楊朝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往家里搬東西、賣力奮戰(zhàn)在廚房時，唐曉總會咬牙切齒地對楊朝冷嘲熱諷道：“楊朝，你還是不是男人?。俊睏畛挂蔡谷唬骸霸趺戳?，疼自己老婆難道就不是男人了？”然后依然故我。

唐曉打擊歸打擊，但心里早就被各種妒嫉恨塞得滿滿的，以至各種男人只要一進她的眼皮，她自覺不自覺地就會拿人家跟楊朝比較，比到最后就把自己比成了剩斗士。

2

再次見到花千歲時，花千歲正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下。唐曉遲疑地看著，想要伸出手去揭開白床單，但最終嘆了一口氣放棄了這個想法，從地下砸出坑的深度，唐曉不用掀開蓋著花千歲尸體的白床單，也能猜出花千歲死亡的慘烈狀態(tài)。從小到大，記憶中的花千歲都是美麗的，儀態(tài)萬千的，唐曉不想讓殘酷的現(xiàn)實破壞了記憶中的美好。

可是這真的是花千歲嗎？唐曉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她又想起了最后一次見到花千歲時的情景。那天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兩個月前的一個周末，她之所以能夠清楚地記得那個日子，實在是那天對于她的職業(yè)生涯來說，是一個特殊的日子。為了能夠更好的摸查情況，隊長采用了她的意見，她和另一同事喬裝成賭徒進入那家地下賭場，這個賭場在沒有熟人帶領(lǐng)的情況下是不允許陌生人進入的，好在，他們有線人。盡管地下賭場的地點偏僻又隱秘，但里面卻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各種各式的賭桌上都坐滿了各色男女，那些一臉堆滿笑的，不用說肯定是贏了錢的，那些低著頭沒精打采的，肯定是輸了錢的。

唐曉看著這些亢奮的賭徒，實在想不通賭這東西到底有著什么樣的魔力，竟然能夠讓這些人如此瘋狂。她又忍不住想起前段時間一起案件里的一個涉賭當事人。那是一個女的，一個純樸得像一朵山茶花的家庭婦女，每天除了相夫教子，就是偶爾會和居委會的老大媽玩玩一毛錢和一次的小麻將?？衫洳欢∮幸惶?，直到要賬的找上門，她的丈夫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妻子竟然把家里的房子、存款全輸在了賭桌上。

唐曉無所事事在賭場亂晃，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她，一個微胖的小個子男人向他靠了過來，臉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姑娘，好像有點面生，我看你晃悠半天了，嘿嘿，不是來玩的，可千萬別四處亂跑，長得如花似玉的，萬一有個什么事出來，我們可不好跟你家人交待?！?/p>

這明擺就是赤裸裸地威脅，但唐曉知道現(xiàn)在并不是自己意氣用事的時候，雖然火大，但她還是強忍著心中的怒氣，笑嘻嘻地說道：“哎啊，帥哥，人家第一次來嘛，不好好看看，怎么知道哪個游戲好玩?！?/p>

好在來前，隊長怕他們暴露，特意每人為他們準備了一千元的資金。一千元，差不多是唐曉半個月的工資，可一千元在這里，它只能換來幾個小小的籌碼。就這樣，唐曉開始了她人生的第一次賭博，第一次的下注可以說是被迫無奈的，為了躲避那小個子男人像掃描儀的眼光，她甚至于賭氣般的一次就把手頭的籌碼全押了下去，而且還劍走偏鋒地押了一個冷門，大家不是全押大嗎，那我偏押小，你看我一次輸了這么多錢，就不會再質(zhì)疑我的身份了吧？可命運往往是最能跟人開玩笑的，唐曉從來沒有想過要贏，她是抱著必輸?shù)男睦硐碌淖?，目的只有一個，消除小個子男人對她的懷疑，能夠更好地把自己的摸排工作進行下去?？墒撬谷悔A了，贏得很真有點不可思議。由于是冷門下注，賺的倍率還挺高，剛剛還是一千的籌碼，馬上變成了四千，看著這些平空多起來的籌碼，唐曉的神經(jīng)突然莫名地興奮起來，但興奮歸興奮，一個警察的素養(yǎng)，還是讓她馬上平靜下來，就在她抽身想走時，那小個子男人又開始出聲了：“哎呀，美女，好運氣啊，怎么？贏一把就要走，沒意思啊，運氣好的時候就要懂得趁勝追機，否則你會后悔的?！?/p>

小個子男人說得面無表情，唐曉縱然學過心理學，可卻一時半會參不透這小個子男人所說的后悔是什么意思？是說她會后悔賺不到更多的錢？還是他們將要采取點什么對她不利的事情。她又想起了此次要來時，隊長對她的千嚀囑，萬囑咐。

“唐曉同志，此次前去，你只負責摸查情況，切忌輕舉妄打，以免打草驚蛇，這次要查的賭場，背景黑白兩道皆有，我們的目標不只是要抓開賭場這幫人，還要揪出隱藏在他們背后的那幫人?！?/p>

唐曉莞爾一笑道：“誰說我要走了?！闭f完她把手中所有的籌碼往桌子上一放，然后一推，又再次選擇了很冷門的小，做完這一切，唐曉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里竟然全是汗了。雖然兩次下注都帶著做戲成分在里面，但第一次的下注，壓根就沒有考慮過輸贏，可第二次，唐曉內(nèi)心來說卻是迫不及待希望能贏的。但是能贏嗎？唐曉雖然一直在跟小個子男人說話，但眼睛卻還是一刻沒有離過桌面的。已經(jīng)持續(xù)了好幾把的大，這一把誰敢保證就會是小呢？可萬一真是小呢？唐曉已經(jīng)開始迫不及待在盤算著，如果這一把贏了，她手頭的資金要到多少了。剛才一千變四千，翻了四倍，那這次如果贏了，四千就要變成一萬六了。

雖然只是意淫一下，但意淫的結(jié)果卻是讓人興奮的。

激動人心的時刻馬上就到了，唐曉沒有想到，這一把她又贏了。看著眨眼間冒出來這么多的籌碼，唐曉的心突然空前的活泛起來。原來賺錢可以如此簡單，自己拼死拼活干半年，卻抵不過這短短幾分鐘賺的，如果她把這些錢據(jù)為己有，可以說是神不知鬼不覺，也應(yīng)該沒有人會追究吧？下意識的，唐曉的眼光開始四處穿梭著找尋起同來的同事，可是偌大的賭場，哪里找得到同事的身影。找不到才更好，這樣自己就可以把這些錢占為己有了。唐曉忍不住開始幻想著如何分配起這些錢，手機可以換了，想著閨蜜花千歲都已經(jīng)從號稱腎四的蘋果四換到了腎五，自己還用著一個只能接打下電話，發(fā)發(fā)短信的老牌諾基亞，說她不感到寒酸和悲憤那全是假的。還有衣服也可以更新幾套了……可是這真的好嗎？要知道自己可是一個警察啊，此舉來的目標可是帶著任務(wù)來的。

唐曉用力地搖晃著頭，想要把剛才的想法從心底根除掉。不過嚴峻的現(xiàn)實容不得她有太多思索的時間，不用小個子男人說話，旁邊已經(jīng)聚滿了起哄的人。

“哎呀，這運氣也太好了，繼續(xù)啊，發(fā)什么呆！”

是繼續(xù)還是停止？唐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有些身不由己了，她的腦瓜子都沒有想得太過明白，手已經(jīng)替她做了決定，再一次又把手中的籌碼全推了出去。

命運繼續(xù)跟唐曉開了一個玩笑，她又贏了，唐曉此刻已經(jīng)不只是激動，而是興奮了。她突然開始理解這些賭徒了，賭場永遠是充滿奇跡的地方，它可以讓你瞬間身無分文，也可以瞬間讓你變成土豪。

只不過唐曉還沒有從土豪狀態(tài)中蘇醒過來，她已經(jīng)瞬間歸零了?？粗鴦偛哦逊e得像小山一樣高的籌碼，現(xiàn)在變得空空如也，唐曉的心里充滿了懊惱，如果當時能夠及時收手，那么就不會輸了。一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輸?shù)袅f多元錢，唐曉的心已經(jīng)從懊惱上升到疼痛了，她壓根忘了，其實她從來就沒有成為過那六萬多人民幣真正的主人，它們從賭場中來，又從賭場中去，這再正常不過，從本質(zhì)上，她輸?shù)舻闹皇撬贸鰜淼哪且磺гX罷了。但這事，唐曉想不明白，相信賭場里眾多的賭徒也想不明白。往往，這些虛幻得像海市蜃樓一樣的財富，會令這些賭徒失去理智，當他們失去這些飄浮的財富時，會拿出更大的屬于自己的本金，去孤注一擲。

3

唐曉和花千歲最后的一次見面就是帶著這種懊惱的心情見面的，從賭場出來，她就直奔去了花千歲家。

到了花千歲家，看到花千歲一身富貴地坐在沙發(fā)上，她心中的那分懊悔就更深了，說話也就更加直接和難聽了。

“哎啊，我的公主千歲千千歲，你說你集這么多萬千寵愛在一身，卻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臭臉給誰看啊？”

嚴格地說，花千歲的確是擺著一張臭臉，不只擺著一張臭臉，而且還滿眼是淚，她捂著肚子兩眼淚汪汪地看著唐曉，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楊朝就端著一碗姜糖水到了她的身邊，替她伸張起正義來。

“我說唐曉，祖國需要你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拿著我們納稅人的錢，不好好堅守在祖國需要你的地方，卻來這里欺負我家千歲，你這人民警察愛人民是如何愛的？沒看到我家千歲正不舒服嗎？”

唐曉被楊朝噎得一口氣上不來，恨恨地起身，跺腳道：“楊朝同志，我嚴肅地警告你，你可以侮辱我這個人，但千萬別侮辱我的職業(yè)，否則別怪我跟你急。”

不過她還沒有開始急，花千歲那邊倒開始急上了。

“不喝不喝，放這么多姜，辣成這樣讓人如何喝？”

“好吧好吧，咱們涼一涼再喝?！?/p>

楊朝放下姜糖水，轉(zhuǎn)身拿了一個暖水袋遞到了花千歲的懷里道：“來，用暖水袋捂一捂會舒服好多?！?/p>

然后又端起了剛放下的姜糖水，用小勺舀起一勺，用嘴輕輕吹著熱氣慢慢遞到了花千歲的嘴邊，滿是寵溺地說道：“啊，張嘴?！?/p>

花千歲聽話地張開了嘴，楊朝喂完一勺后，低下了頭，親了一下花千歲因為疼痛變成有些蒼白的嘴唇道：“真乖，來，繼續(xù)喝。”

唐曉再一次感到崩潰了，她跺了跺腳，用手指著花千歲和楊朝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覺得我很有必要去人大常委會建議，把在單身狗面前秀恩愛的人統(tǒng)統(tǒng)拉去槍斃寫進憲法才行?！?/p>

楊朝哈哈大笑道：“去啊，趕快去啊，誰也沒有攔著你不讓你去?！?/p>

花千歲也咯咯地笑了：“哎啊，你兩個不要一見面就掐好不好？我說，千歲，你也不小了，還是趕快找個男人嫁了吧！”

唐曉翻了一下白眼道：“我也想嫁啊，可是嫁誰呢？要不，你把楊朝讓給我得了?！?/p>

對于唐曉公然想要撬墻角的言辭，花千歲也不惱，倒非常大方地說道：“好啊，你喜歡，拿去就是。”

楊朝不樂意了，重重哼了一聲道：“兩位女士，我鄭重提醒一下，我楊朝是人，可不是東西，不是你倆可以拿來輕易讓來讓去的東西?！?/p>

面對這種絕地反擊的好機會，唐曉哪會輕易放過，她馬上接口道：“當然了，你楊朝怎么會是東西呢！你本來就不是東西?！?/p>

哈哈哈，楊朝無可奈何地搖頭把陣地轉(zhuǎn)移到了廚房，把兩個笑成傻子一樣的女人留在了客廳。

昨日的笑聲依然在耳前回蕩，今日的花千歲怎么就變成了一具冰涼的尸體躺在了地下，唐曉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如果是她，有夫如此，她就會一直幸福地禍害下去，哪舍得輕易就死。

她抬起頭把探尋的眼光落在了楊朝臉上。此刻的楊朝像極了一個木偶人，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下，頭一直微微昂著，眼光空洞地看著天空，臉上寫滿了傷心與憔悴。唐曉沖了過去，搖晃著楊朝的身軀，吼道：“楊朝，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訴我，千歲為什么要跳樓？”

不管唐曉如何搖晃他的身軀，楊朝都像個傻子般木然地坐著，直到唐曉累了結(jié)束了這種徒然地搖晃，楊朝這才突然像從夢里驚醒般從地上坐了起來，直直地朝著花千歲的尸體走去。他伏下身子憐惜地用床單裹緊了花千歲，嘴里嘟喃著：“千歲，又淘氣了，這么冷的天，怎么在地上睡覺？走，我抱你回家?！?/p>

唐曉一直隱忍的淚，在這一刻洶涌決堤。她撲了過去，從后面拉住了楊朝。

“楊朝，你清醒點？千歲已經(jīng)走了，她已經(jīng)走了?！?/p>

但是唐曉發(fā)現(xiàn)，楊朝好像瘋了，她這些想要點醒他的話，壓根起不到作用，相反他還朝著她豎起了食指輕輕噓道：“千歲睡眠不好，你這么大聲，會把她吵醒的。”

唐曉倒是希望能把花千歲吵醒，然后問一問她，這到底是為什么？可是還不等她再出聲，她的嘴就被楊朝嚴嚴實實給捂上了。

“唐曉，求你了，千歲吵醒會生氣的。”

唐曉忘記了哭泣，她呆呆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楊朝，楊朝難道受不了刺激瘋了？怎么會呢？楊朝再怎么說也是一個大男人，一個大男人怎么會如此脆弱不堪一擊？可當往日花千歲和楊朝恩愛的畫面一幕幕開始在她腦海浮現(xiàn)時，唐曉又有些不太確定了。楊朝那么愛花千歲，一切還皆有可能。

不遠處，一輛靈車如幽靈般地正緩緩朝著他們駛開。在這樣肅靜的夜晚，一輛靈車承截著太多的悲傷，這悲傷沉重足可以把一個堅強的漢子弄成一個聲嘶力竭的瘋子。

白色床單緊緊包裹著的花千歲像一個襁褓里的嬰兒，只是這個嬰兒實在巨大，楊朝一米八五的身材抱著也顯得有些吃力，但他還是緊緊抱著，不管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如何勸說就是不撒手。

風像把刀子，刮得臉生疼。但更疼的是內(nèi)心，自從知道花千歲死了，唐曉的心就一刻也沒有平靜過，她有太多的疑問要問，可是卻不知道該問誰，想到花千歲打給自己那個又讓她掛了的電話，再看到楊朝這個樣子，她就像一條失水缺氧的魚，連呼吸都開始感到痛了。

花千歲的死定性的是自殺，可是唐曉不相信，她覺得花千歲沒有理由自殺，但當她看到花千歲臨死那段視頻時她又不得不信了。

視頻里的花千歲，依舊是優(yōu)雅美麗的，就連她一步一步走向屋檐，也優(yōu)雅從容得像是在進行一場時裝走秀，她的臉上始終面帶笑容，仿佛即將她赴宴的主題跟悲傷的死亡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風起吹起了她的頭發(fā)，她張開了雙臂，像是要去擁抱什么？唐曉的心跟著咯噔一緊，她實在害怕面對花千歲跳下的那瞬間的鏡頭。

花千歲又放下了雙臂，從后褲包里摸出了一個手機，開始不緊不慢地按起了號碼，很快，她又搖著頭放下了手機。此刻視頻顯示的時間與唐曉接到花千歲電話的時間相吻合。一想到花千歲在生命的最后時光，打過電話給她，唐曉的心，就像被刀子劃過一樣劇烈地疼痛起來。她當時為什么就不耐下性子好好聽她說話？如果接了經(jīng)過她的勸慰，花千歲還會跳樓自殺嗎？唐曉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如此不可原諒。如果時光能像一臺錄像機，能暫停就暫停，能倒退就倒退該多好，那么她一定會在電話再響起那一刻拿起電話后耐心地聽花千歲訴說?？墒菦]有如果，如果真有如果存在，這個世界是不是就會少了許多遺憾？

唐曉一直想找楊朝談?wù)?，到底那天晚上發(fā)生了點什么？可是自從花千歲走后，楊朝整個人就開始頹廢了，以前見到的楊朝，從來都是朝氣蓬勃的，他不喝酒不抽煙，可現(xiàn)在的楊朝，永遠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樣子，那個曾經(jīng)整潔得一塵不染的家，現(xiàn)在永遠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怪味。

做家務(wù)一直以來并不是唐曉擅長的，可唐曉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開始樂此不疲愛上了做家務(wù)，每一次看到把楊朝的家重又弄得井井有條，她心里對花千歲的內(nèi)疚才會少一點。一日，她剛弄完，楊朝就回來了，這一次楊朝難得是清醒的，他一進門就對著唐曉說道：“唐曉，謝謝你，但你真的不用再來了，千歲已經(jīng)走了，這個家怎么樣，已經(jīng)沒有多大的意義了?！?/p>

這是花千歲走后漫長的一個多月時間里，楊朝第一次主動開口跟她說話。

“什么叫沒有意義？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活著，楊朝，你能不能振作起來。如果千歲在天有靈，她看到你這樣，心會疼的。”

楊朝的情緒突然一下子變得暴躁起來，“她如果還知道心疼，會不明不白丟下我一個人就走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你們雖然都不說，但心底是不是早就認定，千歲的死跟我有關(guān)？可是我他媽的真不知道日子過得好好的，她為什么要跳樓。你信不信？”

唐曉小雞啄米地點著頭，這個世界上的人他們可以全不信楊朝，但她信。像楊朝這種賢德賢良的無公害男人，花千歲的死怎么可能跟他有關(guān)。可是花千歲為什么要自殺？

楊朝重又開始了喝酒，邊喝邊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和花千歲的往事。唐曉默默地聽著，這些往事，有些是她知道的，有些是她不知道的，但每件事情里都包含著楊朝對花千歲濃濃的關(guān)愛。

末了，楊朝抬起了頭大著舌頭問道：“你說，我對千歲這么好，她到底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唐曉沒有辦法回答，是的，花千歲到底還有什么不知足的？這不正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幸福嗎？

楊朝起身想要站起來，但很快他又步履不穩(wěn)地摔倒在地。楊朝又醉了，他努力想要從地上站起來，可努力的結(jié)果卻是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唐曉嘆了口氣，走了過去，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拉楊朝，楊朝緩緩站了起來，看著唐曉癡癡一笑道：“千歲，你回來了啊！你總算回來了?！?/p>

面對楊朝莫明其妙的話，唐曉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就被楊朝緊緊地抱在了懷里。楊朝的身體熾熱而滾燙，唐曉在一剎那的恍惚后，方才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她下意識地用

力一推楊朝，畢竟是警察出身，雖然只是下意識的隨手一推，楊朝還是被她結(jié)結(jié)實實給推得撞到了門框上。

楊朝的手捂著額頭，血從他手掌的縫隙里汩汩向下流著，唐曉的生命里見過太多流血的場面，那些血有的來自兇案現(xiàn)場，有的來自一些鄰里之間的打斗，有的是從戰(zhàn)友身上流出來的，有的甚至是自己的，可卻沒有這樣的一個流血場面，讓她感到如此莫名的害怕。楊朝的臉蒼白得可怕，仿佛隨時就要流盡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而倒下，她不管不顧沖了過去，緊緊抱住了楊朝，對著楊朝大聲地說道：“楊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p>

楊朝垂下了捂著額頭的手，托住了唐曉的下巴，喃喃自語道：“千歲，你怎么就這么狠心呢！”然后他的唇朝著唐曉的唇蓋了下去。

溫熱的血落在唐曉微微上昂的臉上，帶著淡淡的腥味，時時提醒著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自己。唐曉想動，可又怕再次弄傷楊朝，最后她停止了這種徒然的掙扎，任由楊朝鋪天蓋地的吻朝她襲來。

28歲的年紀，說自己還是一個處女，實在是一件丟臉的事情，但在感情上唐曉一直有潔癖，可當楊朝叫著花千歲的名字進入她的體內(nèi)時，她沒有拒絕，那一刻她腦中滿滿全是花千歲跳樓前撥打她電話后露出的那份絕望。如果此刻她能夠幻身變成花千歲，給楊朝些安慰，這算不算是對花千歲另一種形式上的贖罪？

但凡世間男女，性是一種粘合劑，可以讓彼此的關(guān)系更加緊密，但唐曉和楊朝卻并不一樣，都說不清是誰先疏遠的誰，等唐曉回過頭來一算，這才發(fā)現(xiàn)她和楊朝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有再見過面。

想念是有的，可中間隔著一個花千歲，想念就成了散焦狀態(tài)，怎么聚也聚不成一個中心點。唐曉只好以工作的名義不停麻醉著自己，好在工作對人永遠是忠誠的，你付出多少，得到的回報就會有多少。

這天，唐曉才上班，隊長就興奮地對她說：“唐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要找的人找到了?！?/p>

唐曉知道隊長說的人是誰，就是上次開設(shè)賭場的主犯，自從上次抓捕被他逃跑后，這人就成了他們?nèi)牭囊粋€心病，現(xiàn)在醫(yī)治心病的藥引來了，唐曉能不興奮嗎？她剛張嘴想要問隊長，手機不知趣地響了起來。

唐曉看都沒看來電顯示，直接隔著衣袋就把電話給掐斷了，揚了揚眉毛問道：“那貨倒挺能藏的，他到底藏到哪里了？”

隊長呵呵一笑：“說出來，準嚇到你，那貨竟然就藏在我們的眼皮底下，而且還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又重操舊業(yè)另開起了賭場，你說這要有多猖狂才行？”

“我們眼皮底下？到底是哪里啊？”

隊長剛欲開口說話，唐曉的電話又再一次響了起來，唐曉繼續(xù)再次掐斷，不過這電話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開始跟她沒完沒了較起真來，倒是隊長看不過去了，說道：“要不，你還是接吧？萬一真有什么急事找你呢？”

隊長這樣說，唐曉倒不好意思不接了，再不接好像她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似的，但是她還真想不出有什么人會這樣執(zhí)著地找她。唐曉皺著眉從衣兜里摸出電話，令她意外的是打電話找她的竟然會是楊朝。

她定定地看著手機里楊朝的名字，鼻頭沒來由的一酸，她等這個電話，仿佛等了一個世紀，好在，它總算來了。

唐曉努力想要綻放出一個笑容，不過還不等她的笑容開始在臉上怒放，電話里就傳來了楊朝悶悶的聲音。

“唐曉，我今天要用錢，可突然發(fā)現(xiàn)家里一個 20萬的存款不見了?！?/p>

唐曉一愣，不明白楊朝這話什么意思？他家里的存款不見了，不去報警倒來找她，難不成這錢還是她拿了？

剛才的一腔柔情，全被深深的委屈所代替，唐曉冷著臉說道：“難不成你還懷疑是我拿了？不錯，我前段時間是有空就來幫你打掃衛(wèi)生，可你什么存折，我還真沒有見到?！?/p>

很快那邊就傳來了楊朝著急的聲音：“唐曉，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知道那錢跟你沒有關(guān)系，它取出來的日期是在千歲走前，我估摸著是千歲拿的，可是我真想不清楚，千歲拿這么多錢做什么？她一向甩手掌柜，家里里里外外全是我操持。哎呀，你說這錢會不會跟千歲的死有關(guān)？”

唐曉掛了電話，深深嘆了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隊長一直站在她的身旁還未走。她努力擠出一個笑臉道：“隊長，剛才講到哪里了？”

隊長恍然大悟狀，拍了拍自己的頭道：“講到那貨藏哪里了，你想得到嗎？那貨竟然就藏在離我們城區(qū)有十多公里的白龍洞里?！?/p>

隊長所說的白龍洞唐曉是知道的，十多年前，溶洞旅游正熱時，本地的一個放羊娃在放羊時走丟了一只羊，后來在找羊的過程中無意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型溶洞。當時市里知道這個消息后，很是振奮了一段時間，正緊密鑼鼓投入財力、物力把溶洞進行旅游開發(fā)時，溶洞旅游降溫，爾后，就像現(xiàn)在許多城市里的爛尾樓一樣，白龍洞也成為了一個無人收拾的爛攤子，擺在了那里。有一年三八婦女節(jié)，局里還組織唐曉她們專門去了一趟，所以對那里也算是印象深刻。

待再次去到白龍洞，唐曉不知道是要感謝那開設(shè)賭場的人還是要憎恨他，曾經(jīng)一個黑漆漆猶如人間地獄的地下洞穴，現(xiàn)在倒曲徑通幽有了一種人間天堂的錯覺。尤其是坐在那被燈光映照下通體透明的鐘乳石下狂賭的賭徒，不由讓唐曉想到了《西游記》水簾洞里那群熱愛自由狂歡作亂的猴兒們。而從天而降的他們，像不像玉皇大帝派來圍剿美猴王的天兵？

唐曉正為她此刻怎么生出如此荒謬的想法搖頭之際，那些狂歡的賭徒已經(jīng)被隊友們以甕中捉鱉的方式全部束手就擒。這一次唐曉留了一個心眼，隊友在抓其余賭徒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緊盯著主犯，果不其然，眾多被捕人員中，并沒有他們一直苦苦尋找主犯的身影。莫不成這一次又要讓他溜了？不可能，這次的保密工作做到極佳，連他們也是臨時才接到的命令。如果中間沒有泄露環(huán)節(jié)，那么主犯一定還在這個山洞里，不可能去了哪里？唐曉撇開眾人，盡可能的搜索起有隱藏嫌疑犯的地方。

等唐曉察覺光線越來越暗，已經(jīng)接近快要伸手不見五指時，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九曲十八彎的溶洞里迷路了。唐曉想喊不敢喊，走在這種沒有光線的地洞里，基本是寸步難行。她下意識地掏出手機，借著手機微弱的光亮努力想要判別來時的路。但很快，她又關(guān)閉了手機，這個舉動雖說可以帶來光明，可卻隨時會發(fā)生暴露的危險。但已經(jīng)晚了，很多時候，當人開始意識到危險的時候，危險其實已經(jīng)來了。

一股陰風襲來，一雙有力的手已經(jīng)緊緊掐住了唐曉的脖子。她的耳邊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哈哈，別怪我心狠手辣，一切都是你自找的?！?/p>

唐曉大致已經(jīng)猜到了掐著她脖子的人是誰了，這很有可能是她苦苦找尋的主犯。可是她已經(jīng)沒有機會問了，她只覺得喘氣越來越困難，剛才看什么都是一片黑暗的眼睛，現(xiàn)在看到的卻是一朵朵金花，它們在她的眼前漂浮，慢慢的，它們從四面八方匯集成了一張臉，那是花千歲的臉，花千歲嚅動著嘴唇說：“唐曉，你來了啊。楊朝呢，怎么不叫他一起來陪我?！?/p>

楊朝呢？楊朝去哪里了？唐曉不知道，她拼命地想搖頭，可是她的頭就像被一個緊箍箍住了，她動不了。我是不是馬上要死了？唐曉在心底問自己。那張剛剛還在是花千歲的臉，正慢慢幻變成楊朝的臉，楊朝說：“唐曉，你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你趕快回來，我需要你！”

不，我不能死。緊急時刻，唐曉突然想到了以前訓練時教練所教的擒拿術(shù)，她拼盡最后的力氣，用力扳開了對方的大拇指，然后下蹲，用拐子狠狠朝對方下身拐去。那雙剛才差點要了她命的手松開了，隨后，“??！”一聲慘叫久久回響在這黑漆漆的溶洞里。

一個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缺氧狀態(tài)的人，是沒有辦法體會到，能夠自由呼吸一口免費的氧氣也是奢侈的，唐曉大口大口吸著氣，仿佛想要拼命把剛才的損失給彌補回來，儼然沒有注意到，那個剛才還疼得嗷嗷直叫的身影，突然又再次朝她撲了過來。她下意識的一閃，但她的手還是被那撲過來的身影給緊緊拽住了。那身影躍過護欄，拽著唐曉開始往無底的深淵墜去。

唐曉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她像一只輕盈的小鳥張開了雙臂，她又想到了花千歲，監(jiān)控視頻里的花千歲不是正以這樣的姿勢跌落在地的嗎？

這一刻，唐曉的淚水突然從眼眶涌出，但她的淚水跟死亡無關(guān)，每一個人都會死，作為一個警察，今天她死了，也算是死在戰(zhàn)場上，應(yīng)該說死得其所。她害怕的是，下一刻當她落地，她以什么姿態(tài)去面對花千歲？那個臨死前打給被她匆匆掛斷的電話，那個和楊朝翻云覆雨的日子，這些都是她心底過不去的坎。

“啪”一聲響，終于落在了地下，唐曉想要爬起來，可是渾身上下都像散了架的疼，她張了張嘴想喊，可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很快，她就暈了過去。

唐曉是被聞聲趕來的同事給援救上來的，同事抓完人清點人數(shù)后發(fā)現(xiàn)，失蹤的不只是主犯還有唐曉時，就開始在溶洞里拉開了鋪網(wǎng)式的搜查。寂靜的溶洞，一點風吹草動的聲音傳到耳朵里都會成為刺耳的雜音，更何況，是同時兩個人落地傳來的巨大聲響。同事找到唐曉的時候，唐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吃力地說完主犯就在旁邊后就再次又暈了過去。

等唐曉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睡在了醫(yī)院里，一張熟悉的臉正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看她醒來，驚喜交加地說道：“唐曉，你總算醒了！醫(yī)生，趕快來，唐曉醒了。”

這人是誰？怎么這么熟悉卻又覺得是那么的陌生。唐曉此刻的記憶就像一張張零散的拼圖，她在腦中拼了半天，總算才拼出一張完整的拼圖，確認出眼前的人是楊朝。

楊朝，楊朝怎么會在這里？唐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楊朝，才多久沒有見啊，楊朝怎么更加頹廢了，那布滿血絲浮腫的眼袋是有多久沒有好好睡過？那像荒草一樣瘋長的胡子又是多久沒有刮過？油膩得都打結(jié)的頭發(fā)又是多久沒有洗過？這哪是記憶里的楊朝，記憶里的楊朝永遠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是朝氣蓬勃的，清爽干凈的。

唐曉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聽到楊朝叫喚，聞訊趕過來的一個女醫(yī)生看到唐曉流淚，安慰道：“唐警官，不要傷心，寶寶雖然沒了，但你們還年輕，以后還會有的，你不知道你先生有多擔心你，你昏迷不醒的這十幾天，他基本是寸步不離的守護著你?！?/p>

寶寶？什么寶寶？唐曉不明白，以為自己聽力出現(xiàn)了問題，又把征詢的目光投向了楊朝。

楊朝沙啞著嗓子道：“是的，寶寶沒了，可唐曉，你懷孕了怎么就不告訴我呢？”

懷孕了？自己懷孕了？一次就中標了，怎么可能呢？但好像也有可能，這個月好朋友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都沒有來，之前唐曉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但她那事一向不太規(guī)律，便也沒有太多的放在心上?？涩F(xiàn)在，一個小生命，都不知道他來過，就走了，哪怕他并不受這個世界歡迎，但多少是有點遺憾的。唐曉緩緩閉上了眼睛，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這里曾經(jīng)住過一個小人兒，可這小人兒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就猶如她卑微的愛情，早在心底生根發(fā)芽卻從來不敢任其開花結(jié)果。

記得當年，和楊朝的第一次相遇，花千歲生病，她半夜翻墻買藥，回來的時候遇到喝醉酒的小流氓，這其實是一個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愛情故事，楊朝出手相助救了唐曉，從此唐曉心底開始埋下愛的種子，等到鼓起勇氣想去表白，卻發(fā)現(xiàn)楊朝已經(jīng)對她的閨蜜花千歲癡心一片難以自拔。為了成全愛，唐曉撮合了楊朝和花千歲。

楊朝握住了唐曉手，輕輕地說道：“對不起！唐曉?！?/p>

唐曉睜開了眼睛，看著楊朝，皺了皺眉道：“楊朝，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只要你趕快好起來?！?/p>

楊朝握著唐曉的手更緊了，他重重地點頭道：“好，我們都要趕快好起來?！?/p>

窗外，一株株櫻花卯足勁的在爭相怒放著，似要把儲藏了一季的熱情在這個季節(jié)盡情燃燒。風起，有不少粉紅的花瓣紛紛落下，又有不少含羞的花蕾探出了頭。

花開自有花謝，人來自有人去，一段感情的終結(jié)是不是意味另一段感情的開始？唐曉不知道楊朝內(nèi)心對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也不敢去問，她害怕一問就破壞了眼前的美好。

從小到大，唐曉都是好動的，她上躥下跳就像一只永遠靜不下來的猴子?？纱丝蹋齾s喜歡起了生病的這段日子。本來是公傷，單位也已經(jīng)派出了人來護理，但全部都被楊朝給攆了回去，他熬很香很濃的雞湯，就像當初喂花千歲又辣又甜的姜糖水一樣，一口一口吹涼后喂唐曉。很多時候，唐曉會很聽話的一口一口全喝下去，但偶爾也會耍小性子，嫌油膩擔心發(fā)胖不愿喝，那么第二天，楊朝肯定會另換上口味清淡的魚湯。

唐曉傷了腿，不能動，楊朝麻利地替她翻身，替她擦洗，抱她上廁所，一開始唐曉是矜持和保守的，她不好意思讓楊朝給她做這些，但堅持無果后，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出院的時候，唐曉胖了許多，但氣色也好了許多，那曾經(jīng)尖尖的下巴，現(xiàn)在變得圓潤起來，就在她開始嚷著休養(yǎng)得差不多要去上班時，卻得知，楊朝已經(jīng)幫她辭職了。

這個消息對于唐曉來說，是非常意外的。她喜歡她的職業(yè)，這是她打算奮斗終身的事業(yè)，再說楊朝是她什么人，她有什么資格替她做決定？

面對唐曉憤怒的質(zhì)問，楊朝輕描淡寫地說道：“這個職業(yè)太危險了，不適合女人做，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會允許我的女人再受傷?！?/p>

這樣的話，唐曉是該哭還是該笑？她突然想起當年花千歲被辭職那么多不甘時，自己是如何勸她的：“千歲，你就別不識好歹，這么不懂事。楊朝這是愛你，為你著想，懂嗎？”

好多事，原來真的只有感同身受了，才會明白其中的甘苦。想到當時的自己，唐曉這才覺得自己當時作為花千歲的閨蜜做得有多失敗。他們都把自以為的幸福強加給了別人，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別人要或者不要。這是報應(yīng)，所以，唐曉有什么資格去鬧，她妥協(xié)和順從了，更何況，楊朝又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還不等她從這個情緒中緩過神，又向她拋出了一個重型炸彈。

楊朝說：“唐曉，咱們結(jié)婚吧！”

唐曉呆呆地看著楊朝，直到楊朝對她單膝跪下，拿出戒指，她才明白楊朝所要表達的意思?？墒?，她該答應(yīng)嗎？不管她心里如何喜歡，這始終已經(jīng)是花千歲的男人，雖然現(xiàn)在她不在了，可花千歲始終是橫在她和楊朝之間的一道鴻溝，讓她想跨越，又心存畏懼?？墒菞畛]有給她遲疑的時間，在她這一傻一愣間，那枚戒指已經(jīng)牢牢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7

唐曉對婚姻生活有過太多的憧憬，而且每一個憧憬的畫面都是以楊朝和花千歲的恩愛為版本。可當這些版本真真實實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唐曉終于知道了婚姻的一句至理名言——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腳知道。

楊朝還是那個楊朝，跟想象中的畫面一樣，依舊溫柔、依舊細致?？蓽厝峒氈碌米屘茣杂X得快要崩潰，早上出門前，楊朝是必定要把唐曉的早餐及中餐全弄好的，菜的品種有葷有素，不過以素食為主，口味又以清淡為主。這些都不是唐曉喜歡的，唐曉愛吃肉，愛吃辣，但嫁給楊朝后，這些統(tǒng)統(tǒng)被楊朝以不健康為理由把這些飲食習慣統(tǒng)統(tǒng)打入了地牢。一開始唐曉還抱著僥幸心理，反正楊朝去上班了，他做的這些不喜歡可以不吃，然后出去吃自己喜歡的就行。可是很快她就悲哀地發(fā)現(xiàn)，楊朝就像一只警覺的警犬，她的一舉一動根本就逃不掉楊朝的眼睛。

知道也就知道吧！如果楊朝知道了跟她鬧跟她吵，倒也無妨，可問題是楊朝從不吵也不鬧，他就是安靜地吃東西，那些他做給唐曉的，

做給自己的，足夠幾個人的分量，他就坐在那里一聲不吭地吃，明明已經(jīng)撐得吃不下開始不停干嘔，還是一直吃，那沉默的姿勢莫名的讓唐曉感到害怕，反復(fù)幾次后，唐曉再也不敢輕易不吃了。

唐曉以前一直羨慕花千歲把日子過成了甩手掌柜，現(xiàn)在當她也成了一個甩手掌柜時，才知道有多無奈。沒了工作，就沒了收入，唐曉面皮薄，主動開口跟楊朝要錢的話是說不出口的，但楊朝也從沒有主動給錢的習慣，可是作為一個人，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有不需要錢的，尤其一個女人，每天洗洗擦擦需要消耗錢吧，每個月那么幾天，也需要錢吧！等唐曉終于一窮二白，把之前自己所有的積蓄全消耗光后，不得不厚著臉皮向楊朝開口要錢時，楊朝先是一愣，然后說道：“超市又擠又累，環(huán)境那么差，你還是要買什么寫張清單給我吧！”

你能說楊朝的話沒有道理呢？能說他不是站在關(guān)愛唐曉的角度上說話嗎？為此，唐曉還能說什么？她開始乖乖寫清單。但是往往楊朝最后照著清單拎回來東西基本和她所寫的南轅北轍了。

唐曉問：“不對啊，這不是我要的。”

每當這時，楊朝總會頭頭是道地向唐曉解釋，說唐曉所要的品牌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質(zhì)量問題。次數(shù)多了，唐曉也懶得再計較了，楊朝買什么就用什么吧。

這樣的生活到底是不是唐曉所要的，唐曉迷惘了，她清楚地記得以前花千歲向她報怨楊朝的霸道專橫時，她是如何說的，她說：“千歲，你真他媽身在福中不知福，楊朝這是愛你，懂不懂？”

是的，一個男人如果不愛一個女人，哪會事無巨細愿意替一個女人打點一切，可是唐曉卻從這樣的愛中，品嘗到了苦澀，而這樣的苦澀是無人可說的，就像當年的花千歲向她訴說她都不理解一樣，她的訴說到了最后只會被人嘲笑她在秀恩愛。

這天，唐曉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警隊的一個小師弟打來的，小師弟說：“師姐，想請你幫個忙，可又不好意思說。”

“咱們之間用得著這么客氣嗎？有事盡管說就是了?！?/p>

小師弟忸怩了下說道：“這事電話里三句兩句也說不清，師姐，能見個面嗎？我就在你家樓下的咖啡館等你?！?/p>

唐曉應(yīng)下了小師弟，胡亂披了件衣服就出了門。

小師弟剛來隊里時是唐曉一手帶的，兩人之間有著類似于師徒般的深厚感情，不管是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上都會相互照應(yīng)，弄得有一段時間警隊里還一直傳言他倆在談戀愛，甚至不知道是誰還八卦到了花千歲那里，為此花千歲特意還打了電話向她賀喜，說她這個老牛終于啃到了嫩草。對于這種傳言，唐曉倒沒有放在心上，沒有的東西再怎么傳還能傳出個花來，不過小師弟的女朋友當真了，來警隊找唐曉鬧過一次，后來小師弟調(diào)去了別的支隊，兩人之間的走動才慢慢少了。

和小師弟見了面，客氣一番后，小師弟終于道明了這次找唐曉的主題，借錢。小師弟有小師弟的難處，唐曉有唐曉的難處，小師弟的難處是家里真的很需要一筆錢，他的母親得了尿毒癥急需一大筆救命錢，可唐曉的難處是她真的沒有錢。小師弟的難處可以找人四處訴說尋找同情，而唐曉的難處卻是沒人可說的，因為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說她嫁了一個有錢的老公，現(xiàn)在正閑在家里當闊太太，可是誰知道她這個闊太太是表面風光，內(nèi)里寒酸。

拒絕的話終究沒有好意思說出口，小師弟留了銀行賬號在千恩萬謝中走后，唐曉一個人坐在咖啡廳喝了好久的冷咖啡，直到咖啡廳打烊找她結(jié)賬時，唐曉這才慌了，小師弟走前沒有結(jié)賬，而她真的是窮得一毛錢也沒有。

搬救兵似的叫來了楊朝，楊朝從進來到結(jié)完賬再回到家始終是陰沉著一塊臉。唐曉不明白楊朝為什么不高興，她也只是偶爾出去喝次咖啡，至于如此冷眼冷臉對她嗎？

楊朝不高興，弄得唐曉整個人也變得小心翼翼的，開口向楊朝要錢借給小師弟的話更是不敢說了，直到小師弟電話里催了又催，她這才不得不向楊朝開了口。

按理說，向楊朝開口前，楊朝的情緒并不算是太壞，吃飯的時候，他還柔情似水地給唐曉碗里夾了不少菜，甚至于還滿是寵溺地笑著對唐曉說：“多吃點，看你這段時間瘦了這么多?！笨烧l知，唐曉才說出小師弟找她借錢的事情，楊朝的臉色馬上就變了，他重重把碗摔到了桌上用一種很古怪的神情打量著唐曉，好半天后才又恢復(fù)了臉色，很語重心長地說道：“唐曉，說實話，錢我手頭是有一點，但我不會給你拿去借人，你小師弟那種情況，萬一他不還，你好意思去要嗎？你現(xiàn)在沒有工作，那些錢是我以后留著為你養(yǎng)老的。”

楊朝說得很誠懇，誠懇得令唐曉一時半會竟然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她又想起了和花千歲的一件往事。那一次，也是家里出了點急事，急需用錢，她在左湊右湊卻怎么也還差一萬的時候，萬般無奈找花千歲開了口，當時花千歲就是用她現(xiàn)在的這種表情看著她，花千歲說：“唐曉，你相信嗎？我真的是一毛錢也拿不出來借你?！碑敃r她不信，以為花千歲怕她不還，舍不得借，為此她還惱恨了花千歲好久，這也是她和花千歲以后交往的歲月中，冷嘲熱諷多過于暖言暖語的很大原因之一。

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當初花千歲跟她所說的每一個字是發(fā)自肺腑，可是明白又有什么用，花千歲已經(jīng)走了，永遠地走了，再也聽不到她對她說一聲對不起了。

要借給小師弟的錢最后還是借了，是唐曉四處找朋友湊的。事后，楊朝知道，對她冷了好長時間的臉，卻從來沒有提過要替唐曉還錢的事情。因為這事，唐曉心底對楊朝起了很大隔閡，她理解不了楊朝，也開始懷疑一個把錢看得比她還重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讓她依賴。

唐曉越來越沉默，好多時候楊朝去上班，她會一個人在落地窗的飄窗旁一坐就是一天。十七層的高樓往下看，一切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是密密麻麻的，房子也是密密麻麻的。有的時候坐著坐著，花千歲從樓頂飛身一躍的畫面就會跳進她的腦海，當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動作都在她的腦海中反復(fù)出現(xiàn)時，她突然覺得如果向花千歲那樣一躍，對人生來說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壞事。

8

好在唐曉有著很強的修復(fù)能力，當她意識到自己這種狀態(tài)已經(jīng)存在憂郁癥的隱患時，她那強大的療傷系統(tǒng)開始啟動。首先她得讓自己忙碌起來，這樣才會少一些胡思亂想，她向楊朝提出了要出去繼續(xù)工作，可楊朝拒絕了，楊朝說：“我楊朝在事業(yè)上也算小有成就，讓我的太太出去工作，傳出去別人要如何看我?！?/p>

“可是讓你的太太口袋里一毛錢也沒有，你難道不怕傳出去會丟面子嗎？”

這是結(jié)婚以后唐曉第一次反駁楊朝，之前，不管楊朝做什么，她都會覺得是因為楊朝太愛她的緣故，不忍反駁也不愿反駁。

唐曉話音剛落，一個巴掌快準狠就落到了她的臉上，這個巴掌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得讓她這個優(yōu)秀的擒拿手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就落到了她的臉上，唐曉捂著臉吃驚地看著楊朝，楊朝回瞪著唐曉歇斯底里地吼道：“賤人，知道老子為什么打你嗎？我最恨女人跟我提錢，你說你們女人配沾錢嗎？我初中畢業(yè)讀高中，我爸為了湊錢給我交學費，把家里值錢的東西全變賣了，你猜怎么著，就在我開學前一天晚上，我媽偷了那些錢跟人跑了。還有花千歲，你也以為是什么好人嗎？她也是一個沾不得錢的賤人，從和她結(jié)婚，我就沒有敢讓她沾過半毛錢，可就疏忽了一次，那次去銀行存錢，我忘了帶身份證，就用了她的身份證開了一次戶，結(jié)果落在她戶頭上的 20萬元錢不明不白就給老子蒸發(fā)了，還有你，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錢去做什么？你不是要去倒貼那個小白臉嗎？什么小師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和他的事情。瞪什么瞪，別不服氣，你和他要沒有什么事，當初人家女朋友會鬧到單位上來。算了，

以前的事情我也懶得跟你計較，但是，你說，你們女人配沾錢嗎？我的親媽啊，那可是她親兒子的學費啊，她都可以不管不顧偷了去跟別的男人快活。更何況你和花千歲，你讓我如何相信你們，我難道對你們還不夠好？你們要什么就買什么，你們還有什么不知足的，還一個個來跟我提錢?！?/p>

唐曉變得恍惚起來，她不知道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楊朝才是真實的，還是記憶中那個溫文爾雅的楊朝才是真實的。她看著楊朝，心里被一種叫做失望的東西堵得滿滿的。第一次，她想到了離婚。但楊朝說：“唐曉，你就死了這份心吧，我是不可能跟你離婚的。還記得花千歲當年跟我鬧離婚那件事情嗎？你想想最后那事是如何收場的。”

不是楊朝提醒，唐曉還真把這事給忘了。有一次花千歲是跑去過法院起訴離婚，當時法院的工作人員還本著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找過她詢問他們的婚姻狀況，她記得當時她說了不少楊朝的好話，還幫著楊朝狠狠訓了花千歲一頓。最后花千歲離婚不成，倒還弄得眾叛親離，說她再胡鬧，放著這么模范的老公不要，所有的親朋好友就跟她一刀兩斷。現(xiàn)在想起，當時的花千歲要有多絕望才會不顧面子去法院起訴離婚?？墒撬?？她作為花千歲最好的朋友，怎么就一點也不相信花千歲對楊朝所作的控訴，相反還成為了楊朝的幫兇。

唐曉沒有再提過要出去工作的事情，也沒有再提離婚?？梢粋€人活著，總得找到點事情來干吧？她突然無比狂熱地愛上了干家務(wù)。一開始楊朝是禁止的，可后來慢慢地他開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尤其是家里沒有客人的時候，他還是很樂意把唐曉支使得團團轉(zhuǎn)，如果有客人，那么他就像是被鬼魂附體般，又變成了那個溫柔體貼什么也舍不得讓妻子做的好丈夫。

某天，唐曉在清潔一個柜子下面的角落時，意外地掏到了一個小本本。小本本是花千歲的筆跡，上面寫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數(shù)字，一開始唐曉不明白這些數(shù)字有何指，但她不是無聊嗎，一無聊有事無事就琢磨上了。后來有一天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些正正負負的數(shù)字不管如何相加，最終的結(jié)果都是負 20萬時，她強大的直覺開始意識到了一件事，這些數(shù)字可能跟楊朝所說的丟失的20萬存款有關(guān)。

看上面的數(shù)字，一開始的數(shù)字是很細小的，正幾百負幾百，可后來的數(shù)字就開始出現(xiàn)很大數(shù)值的變化，開始從正幾百負幾百到了正幾千負幾千，到了最后甚至到了正幾萬負幾萬。數(shù)值如此大的起伏，令唐曉吃驚的同時還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惶恐。如果這些數(shù)字真如她所推測的，跟楊朝說的那筆丟失的 20萬有關(guān)，那么作為一個居家宅女的花千歲，會把錢花去了什么地方？

唐曉設(shè)想了一千個花千歲花掉這筆錢的可能，但又一千次推翻了所有的設(shè)想。越是讓人充滿好奇，越是讓人想要知道答案，這是人性，更何況作為一個前警察出身的唐曉，這樣的欲望會比一般要強大得多。

一開始唐曉瘋了般把時間消耗在家務(wù)整理，是為了打發(fā)荒蕪的時間，讓自己不陷入憂郁。而現(xiàn)在她比之前更加瘋狂卻只是為了尋找一些可能被錯過的東西。

你別說，還真是有收獲的。在一疊書中，唐曉發(fā)現(xiàn)了幾張花千歲隨手寫下的便簽，便簽的內(nèi)容有點像是日記，卻又比日記更加凌亂，唐曉辨認整理了半天，這才看起來。

我從來沒有想到，楊朝會打我，那個在人前對我倍加呵護的男人，他怎么會一次又一次舍得下這么狠的手？

××年 ××月 ×日

世間有比這種更荒謬的事情嗎？為什么每個人只愿意去看表面，那一切都是假象啊，人前我是公主，可誰知道人后我是什么？想遠離這樁婚姻，最后卻落得個眾叛親離。好吧，你們既然都喜歡看楊朝演戲，那么我就奉陪著他一直演下去。這樣總行了吧？

××年 ××月 ×日 上天，賜我一筆財富吧！這樣，我就可以逃離這段婚姻，然后找一個陌生的地方，安靜地慢慢老去。 ? ? ? ? ? ? ? ? ?××年 ××月 ×日

今天上網(wǎng)遇到同學小 A，小 A拉我去玩一種數(shù)字投注游戲。游戲把 0至 27個數(shù)字分成大小單雙中邊等等 N種組合，用人民幣購買虛擬金幣進行投注。這明明是一種賭博，可是為什么沒有人管？哎啊，不管了，我試著用網(wǎng)站送的虛擬金幣投注了幾把，沒想到竟然贏了二百塊錢，哈哈，如果一天有二百，那么我一個月就有六千了?？粗Ц秾毶系亩賶K錢，我傻樂了一天，有錢的感覺真好。

××年 ××月 ×日

今天心情真的很灰暗，辛辛苦苦贏來的兩千塊錢，全輸進去了，不行，我得重新把它再贏回來，可我哪來的本錢？咦，對了，上次楊朝用我的身份證開了個戶頭存了 20萬的定期，看了下，離到期還有半年，我是不是可以拿一點出來做為本錢？等我贏了再還回去。對，就這么辦。

××年 ××月 ×日 悄悄從那個20萬的定存本里拿了一萬出來，主啊，保佑我贏吧！ ? ? ? ? ? ? ? ? ?××年 ××月 ×日

正這時，本地的電視新聞里，正在播出一條新聞，經(jīng)過本市干警艱苦卓絕的努力，我市最大的一起賭博案成功破獲，共繳獲賭資共計人民幣三千多萬，開設(shè)賭場的所有犯罪嫌疑人及幕后黑手一一抓獲……

沒有人知道這條新聞對于唐曉的重要性，她為了抓獲這些罪犯付出得太多，但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這些罪犯有多狡猾，有多瘋狂，哪怕他們覺得自己隱藏得有多好，但只要存在現(xiàn)實，總會有這或者那的蛛絲馬跡暴露他們的所作所為。

唐曉從電視上收回眼神，繼續(xù)往下看。

沒有想到，20萬全被我輸光了，怎么辦？再過幾天這筆錢就該到期了，到時楊朝一定會讓我去取出來，我去哪里拿 20萬給他？如果他知道了，會如何處置我？離婚？他不會離婚的。但他一定會用各種方式羞辱我。與其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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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曉呆呆看著這個便簽的日期，日期正是花千歲自殺那天。花千歲自殺之謎似乎解開了，婚姻的不幸，讓她沉迷上了網(wǎng)絡(luò)賭博，金錢的破滅，讓她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唐曉努力回想著花千歲便簽提及的她開始接觸網(wǎng)絡(luò)賭博后的時光，這段時光，好像并沒有從花千歲身上看出什么異常反應(yīng)才對。對了，有一次她來找花千歲，花千歲正在用手機弄個什么，當時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好像她手機的屏幕上顯示的就是一些數(shù)字。那時候花千歲的情緒就很不對勁，一會是歡喜的，一會又是沮喪，當時她還打趣花千歲是不是網(wǎng)戀了來著，如果當時她能再多一點細心，是不是就會及早發(fā)現(xiàn)花千歲在網(wǎng)絡(luò)上的賭博行為？

可是世間的事情，如果有如果存在，又何來遺憾產(chǎn)生。

唐曉找到了花千歲所說的同學小 A，小 A一開始不承認參與過網(wǎng)絡(luò)賭博，但看到唐曉拿出來花千歲所寫的便簽后，他的情緒開始崩潰了，他說，他輸?shù)牟槐然ㄇq輸?shù)纳?，現(xiàn)在老婆也跟他離婚了，他也好多次想跟花千歲一樣死了算了，可是又舍不得孩子。

在唐曉的勸說下，小 A去公安局報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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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一條新聞鋪天蓋地出現(xiàn)在各大網(wǎng)站上，中國破獲建國后最大網(wǎng)絡(luò)賭博案，月投注超4千億。

那天正好是花千歲死去二周年的祭日，唐曉在花千歲的墓前一字一句念完了這條新聞后，她拿起了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給楊朝：“楊朝，我們離婚吧！”

唐曉的聲音很小，卻很堅決，累覺不愛，離開其實是最好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