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一位生前默默無聞的攝影師薇薇安·邁爾突然非常紅,網絡上到處都是她的作品。很多人看了她的照片后,都說她的鏡頭很有感染力,觸動內心深處。
然而薇薇安·邁爾是誰?
如果我跟你說,她是個保姆,你是不是要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是的,她真的是保姆。保姆這份工作,是她在現實世界里的謀生手段。
然后她是一個隱秘的攝影大師。只是生前無人知曉。她常常通過一個祿來相機看世界,在芝加哥、紐約等城市的街頭捕捉了成千上萬個生動的瞬間。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芝加哥街頭,她可能只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婦人。她從未把照片展示給人看過,甚至自己也未覽自己拍攝之全貌——她去世后留下了數以萬計的未沖洗的膠卷。
不管懷著何種感情認識她,認識她作品的人,都沒有吝嗇他們的溢美之詞,有人更是稱:她的出現,改寫了攝影史。
她也生而逢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物質追求空前繁盛,經濟繁華背后的社會氛圍卻令人窒息,溫情與自由情懷是其中隱蔽的伏線。薇薇安的影像成為一面千棱鏡,讓美國在其中重新審視半個世紀年前的自己,因了她的影像無所不包。
她巧妙地從街頭構架著整個城市,無論是芝加哥還是紐約:擁擠的街道小巷,夫婦懷抱一個沉睡的兒童,沉寂的夜色中身著白色禮服裙的一個年輕的背影,在城市街頭中騎馬信步的男人,在電車上睡著的一對相互依靠相濡以沫的夫妻,手持雨傘叼著煙斗走過的行人,街頭藝人,甚至櫥窗里透出的一雙男人的腳……她一生的黑白和彩色照片成千上萬,被鎖在一個廢棄的存儲單元,只透露她去世前的時代風云、城市表情和眾生相。
她雖已離世,但人生的傳奇剛剛開始。是一個年輕人約翰·馬盧夫讓世界認識了薇薇安,讓她的那些有關上世紀50到70年代芝加哥等城市的街頭的珍貴圖片流傳于世,令人們嘖嘖稱奇,微博上有人稱其“張張都感人”。
而人們紛紛好奇是怎樣的一個人可以拍出這等大師式的作品。而她本身就像是個謎,就像她拍攝的對象也是謎那樣。借助互聯網和明察暗訪,從訃告中收集線索,與民政事務總署和她服務過的家庭接觸,有人順藤摸瓜,成功地將薇薇安的零散事跡拼湊成了她傳奇般的人生并公開發(fā)表。
看著那些被埋沒半個世紀的精彩照片,豐富多彩的內容和幾近一流的構圖,不得不為其在生前從未發(fā)表而感到遺憾。難以想象,薇薇安在堅持拍攝的同時,享受或是忍受著多深的孤獨。也有人忍不住問,究竟世界上還有多少個薇薇安·邁爾?如果沒有互聯網,這樣的東西是否仍然有機會被重新認識?還有,誰說天下沒有懷才不遇之事?
她祖籍法國,一九二六年生于紐約,年少跟隨母親居住在法國,一九五一年返回紐約。五年后,她搬到了芝加哥,是這個城市眾多保姆中的平凡一員,為很多家庭當了近四十年保姆。
她的童年不知道發(fā)生過什么。但你可以猜測到,她一定受到過巨大的傷害。這種傷害是她的苦難,也是她的財富。因為她從苦難開出一朵璀璨的花。
帶著法國口音的她,流浪在芝加哥,那里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她開始拍攝城市的街頭。在平時的休息日里,常會帶著她的祿來雙反相機在各個街道上漫游,隨時拍攝那些環(huán)繞在她身邊的生活瞬間。她所服務過的家庭說她“很隱秘地”去拍,并沒有與他人分享過她的照片,也一直沒有將自己的照片沖印出來。
根據一家她常去買底片的相機店主的說法,雖然她說話坦率,但卻讓人有距離感;非常喜愛歐洲電影,對美國片不屑一顧。從薇薇安的自拍像中,可以看出她的自傲與自信,她從未對著鏡頭做忸怩或親昵之態(tài),總像一個旁觀者那樣拍攝自己。大部分時間她穿一件男士夾克、男式皮鞋,戴一個大帽子,不停地拍照。人們推測她是一個社會主義者、女權主義者、電影評論家。電影是她的最愛。
她的房間里有堆到天花板的報紙,她有剪報習慣,多數收集的是兇殺案等社會新聞。她極其憎恨男性。有個男人因為擔心她會從樹上掉下來而伸出雙手,她以為這個男人想要侵犯她,于是將他打得腦震蕩入院。
她當保姆的時候,從來不允許別人擅自進入自己的房間,因此她都會給自己的房間上兩道鎖。她的家族成員都很神秘,她一生未婚,沒有子嗣,她自稱是間諜。
但她不是一個徹底與社會隔絕的人,從她的鏡頭里可以看出她對雇主的依賴,對雇主家小孩的愛。而她對報紙、尤其是對社會版關于犯罪的各種報道的偏執(zhí)恰能暗示她歇斯底里背后所承受的殘酷人生真相。John追溯她的足跡并不是懷揣惡意八卦的行為,而是試圖讓人們從回顧中了解和洞悉她奇怪個性下的令人同情的緣由。而這樣一顆或許曾經遭受過創(chuàng)傷的心,還對這個世界和復雜的人性懷有極大的熱情,并用她度別的眼光記錄下來,不為名揚一世,只求懂得欣賞自己照片的人與她共同分享她眼中,鏡頭下的世界。
她說自己是一位不吭一聲的漂游者,漫無目的的記錄者,她一個人自信地游走街頭,閑庭信步,又信手拈來。她拍下城市里人們有趣的一面:脆弱的,高貴的,垂頭喪氣的,驕傲自滿的,纖弱的,敦厚的各種各樣的面孔。但她是一個注重隱私的人。
一個矛盾而敏感的人,在囚囿封閉于自我世界的同時,也用一種獨特的方式以一顆敏感而多情的心觀察這個世界,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在與它保持微妙距離的同時,接納它,欣賞它。
她讓人想起了文壇巨匠張愛玲。
二零零九年的四月,她在一家療養(yǎng)院去世,去世前身邊并沒有親人。幫她在報上刊登訃文的是三個她當保姆時照顧過的小孩。可以說,她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一個個陌生的家庭和街頭。
人們都用“amazing”等這樣優(yōu)美的詞形容她。的確如此,刻意讓自己神秘化的Maier,拒絕家史羈絆的Maier,一個獨立特性的Maier,一個神奇而美妙的人,一個攝影史上的曠世奇才。
人們在看她照片的時候,感覺就像讀了一行詩,想讀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