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

趙靜

1

瘸二是在黃昏的河壩上碰到那只青鳥的。

其實瘸二不叫瘸二，瘸二原本有個脆生生的名字叫李之青。成為瘸二自然是有原因的。他不想回憶那件事情，厭惡也好，傷心也罷，他現(xiàn)在只管盯住了眼前這只小巧的鳥兒，生怕一個眨眼不留神兒，這小家伙就飛入云間。

青鳥調(diào)皮地站在路中間，青藍的羽毛在黃昏的余暉里閃耀著童話般的光芒，黑如琉璃般的眼睛盯著瘸二，那絕對是雙有故事的眼睛。

瘸二的嘴角壞壞地抽動了一下。

青鳥并不害怕，甚至它又向前跳了兩下，然后伸開一只翅膀，細尖的喙啄了幾下羽毛，便旁若無人地叫了起來。

青鳥的叫聲是舒緩的，就像涼爽的小雨掠過草尖，但又是急促的，如清澈的泉水流過深深的山澗。

瘸二的心“嗖”地燃起了火苗，本來半蹲著的他此刻正慢慢站了起來，他內(nèi)心的欲望很明確，那就是得到這只精靈般的小家伙。

瘸二小心地向青鳥走過去，他貓著腰走得很輕，輕得你看不出他瘸，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集成一束，那雙原本烏蒙蒙的大眼睛忽地就亮了起來。

青鳥仍舊自顧自地唱著，絲毫不在意瘸二的靠近。

夏風是潮熱的，它掀翻了瘸二骯臟并且混雜著汗臭味的棉T恤，也掀起了大河里層層的小浪花。

就差一步了，瘸二嘴角輕輕向上勾了一下，那只青鳥仍舊站在原地，邊叫邊瞥了他一眼。盡管沒有任何根據(jù)說明鳥是有表情的，可是瘸二還是看出了青鳥眼里的不屑與挑釁，和村里那些兔崽子們一個德行。這讓瘸二很惱火，那本來得意的眼里多了幾分仇恨，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只鳥，而是李鐵蛋和蘿卜頭。他慢慢跪下來，撅起屁股，俯下身，下巴貼著地，像只貓一樣緊盯著獵物，分秒間便能要了對方的命。

咕?！緡９緡！緡９緡９緡！?/p>

青鳥突然發(fā)出一陣奇怪的叫聲，那樣子仿佛在說：“來啊，來啊來啊，來啊來啊來啊……”

瘸二一個向前飛撲，撲棱——那鳥兒騰空飛起，并且國王般在瘸二頭頂盤旋了一圈，然后才得意地向大河對面飛走。

瘸二恨得牙齒咯咯響，他甚至摸到了它的尾巴，那滑溜溜的感覺仍舊殘留在他骯臟的指尖。

“總有一天我要抓到你！”

可這話他自己說得也沒有底氣，說不定這輩子他不會再看到那個家伙。

2

瘸二回到家，把那輛二八的破自行車往院墻根下一扔便大步流星般進了屋。鍋里正冒著熱騰騰的白汽，白汽里混合著饅頭的香甜，瘸二伸長身子一探就要揭鍋蓋，“啪”，手背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天天回來跟餓死鬼托生的一樣，洗完手再吃！”剛剛燒完火站起身的奶奶說道。

瘸二嘿嘿一笑，就去院子的水缸旁洗手，他搓得仔細，似乎為了掩蓋今天逃學的證據(jù)。他去了河壩，爬了樹，捉了那只該死的青鳥，還窺探了李鐵蛋家的蘋果園，那是他盯了一個春天又個一夏天的獵物，盡管蘋果還沒有完全成熟，可瘸二才不在乎呢。

等著瘸二把手洗干凈，奶奶便已經(jīng)把晚飯整齊地擺在了大槐樹下的小木桌子上，一碗綠瑩瑩的炒豆角，幾個白饅頭，兩碗已經(jīng)煮紅的綠豆湯，瘸二干癟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然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奶奶說話了：“青子，今天你在學校好好學習沒？”

“嗯！”瘸二含糊地搭了聲，這句話奶奶從瘸二開始上學便說，一直說到他現(xiàn)在讀五年級，奶奶就像個復讀機一樣，一句話重復了幾年。

“你沒騙奶奶？”

瘸二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奶奶得到了什么消息，果然奶奶又說話了。

“今天我碰到鐵蛋的娘了，她說這些天你凈在她家果園子邊上轉(zhuǎn)悠，問我你咋不上學了！咱們什么事都能干，可這偷東西是萬不能干的?！?/p>

瘸二咬咬牙，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靈光，奶奶眼花心不花，她心里透亮著呢。

“奶奶，我們新來的語文老師讓我們寫篇關(guān)于植物生長的作文，我這些天凈做觀察了！”

“真的？”

“真的，而且我們新來的語文老師讓我做語文課代表，你要是不信下次可以問問李大伯家的小月！”

奶奶住了話。瘸二知道只要自己一抬出李小月奶奶保準不再懷疑，誰不知道李小月是個學習尖子，人雖然不愛說話，卻是整個村里家長們培養(yǎng)孩子的楷模?？扇扯裁靼?，這殺手锏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使用的，雖然寫作文是假，可課代表的事卻是千真萬確的。

奶奶似乎嘆了口氣，顫巍巍地站起來，她的腰有些駝了，但精神看起來很好，這總是讓瘸二忽略一些什么。奶奶沒說話，她徑直走向偏房，瘸二知道奶奶又要去燒香了。

偏房里有一個小香爐，放在一張老舊的四方高腳桌上，據(jù)說是奶奶年輕時陪嫁過來的東西，雖然黑乎乎的，但四個桌腿上刻著藤蔓一樣的花紋卻看得清楚。其實奶奶并沒有供奉什么，她只是有心事的時候就喜歡點上三根香，慢慢插進香爐，然后坐在椅子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它們一點點燃盡?？山裉煨奶摰娜扯s看不出個苗頭來，直到吃完飯奶奶都沒出來，于是他乖乖收起飯桌，便去了里屋。

3

這個夜里瘸二睡得艱難，夢一個接一個地侵蝕他的睡眠。他就像鐵鍋里奶奶烙的大油餅，被翻來覆去地提起來又扔進去，他多么期望奶奶可以叫醒他，他甚至聽到了奶奶的鼾聲，可是他仍舊醒不過來，自己更是無法救贖自己。

“李之青，李之青快醒醒！”瘸二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穿透，他甚至感覺到了通身的涼爽，可李之青這個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李之青，就是你啊，你忘記了！”那個聲音準確無誤地洞悉出了他的想法，于是瘸二一個機靈坐了起來，他發(fā)現(xiàn)炕沿兒上站著一只鳥，青藍色的羽毛被窗外清涼的光映得透亮。

“是你？”這不就是自己白天要抓的那只鳥嗎？

“是我，我是來帶你飛的！”

“別說傻話了，我是人，而且我還是個瘸子！”瘸二撇撇嘴，心想這大清早的一只鳥竟然都敢拿自己尋開心。

“想飛不是你的夢想嗎？”

瘸二一愣，青鳥的話仿佛閃電一樣，一下子擊中了他。瘸二黑如夜空的瞳仁慢慢放大，眼光變得有些迷茫，夢想嗎？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走吧，再不走麥子就要成熟了！”

這句話仿佛咒語一般，讓瘸二不自主地從炕上跳下來，跟著青鳥向外屋走，走到門口，瘸二發(fā)現(xiàn)門緊閉著，門縫里透出一縷朦朧的光，光里浮動著細小的灰塵。

“把門打開吧，打開了你的夢想就實現(xiàn)了！”青鳥的語氣里聽不到一絲鄙視，瘸二第一次那么聽話，伸出黑乎乎的手輕輕把門一推。

嘩啦——

門外的光像水一樣涌了進來，撲在了瘸二的身上，瘸二愣住了，只見門外不知何時變成了無邊際的麥田，此時麥浪正肆意地翻滾，浪尖上飄浮著一層層金燦燦的光芒。

“飛吧，像鳥一樣！”身后的青鳥說完翅膀一扇，率先飛向了麥浪。

瘸二一怔，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何時，自己腳下變成一棵碩大的槐樹，樹葉正冒著清香，他覺得自己被什么戳中了心臟，時光仿佛倒退到7歲的時候，那天也是這樣的晴天。

“我要飛，像鳥一樣飛，飛到有爸爸的地方?！苯又袀€小男孩兒從樹上飛落。

幾天后一個黝黑的男人從遙遠的城里趕回來，小男孩兒興奮的心沸騰了，男人走進院子，傳來有力的腳步聲，躺在炕上的小男孩兒爬起來，他甚至做好了撲上去的準備。

啪！一個響亮的嘴巴，驚呆了所有人，也驚醒了小男孩兒最美的夢，從此那座原本透明的城堡周圍便建起了高高的圍墻。

飛吧，那就飛吧！瘸二心一疼便從樹上跳了下去。

4

第二天上學瘸二故意到李鐵蛋家的蘋果林搗亂，他扯著嗓子嘴里發(fā)出奇怪的嚎叫聲，草屋子旁那條被拴著的大黑狗便汪汪汪地狂叫起來。

“是哪個兔崽子大清早吃飽撐的！”草屋子里傳出男人粗暴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李鐵蛋的爸爸李黑牛，那個又黑又高又壯像牛一樣的男人。

瘸二騎上車子一溜煙兒跑掉了。

走進教室瘸二發(fā)現(xiàn)李小月正坐在座位上看書，還一邊看一邊發(fā)出細碎的像貓一樣的笑聲。瘸二故意大步走路，并且走得噼里啪啦響，甚至還犧牲自己，撞歪桌子，可李小月仍舊雷打不動。

瘸二心里莫名地長了毛，他甚至想李小月這種視而不見的態(tài)度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漠視，和李鐵蛋他們故意的挑釁如出一轍，不，甚至更可惡，想到這心里的火氣一下子被點燃了。

“李小月交語文作業(yè)！”瘸二的語氣是蠻橫而驕傲的。

李小月沒有應(yīng)聲，低頭從書包里拿出作業(yè)，頭也不抬，只是憑感覺便把作業(yè)扔到了瘸二的懷里。

瘸二更惱火了，他甚至攥起了拳頭。窗外的鳥叫得歡騰，校園里傳來上學娃子們的嘻哈打鬧聲，很快別的班里傳來嘭嘭的開門關(guān)門聲。瘸二知道他們班馬上也要來人了，這時李小月半掩著嘴又吱吱笑了幾聲，隨即發(fā)現(xiàn)了瘸二。

“李之青，你還有事嗎？”李小月眨巴著大眼睛，里面看不到一絲輕蔑，瘸二瞬間熄了火，他知道李小月是班里唯一一個喊他李之青的人。

門咚地被踢開了，李鐵蛋和蘿卜頭闖了進來，瘸二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5

要說這紅星小學最近有三件事正處在風頭浪尖，這第一是學校的李小月在縣里的數(shù)學競賽上得了二等獎;第二件事便是五（2）班來了個城里的新老師，老師上課不在學校，而是時不時帶著一幫孩子們?nèi)湹乩锆?這第三件事就是新老師重用了瘸二李之青，封他為語文課代表，而這件事在五（2）班就是個傳奇。

李鐵蛋對此還做了詳細的注解，說某天大清早，他在河壩上看到瘸二正拖著大行李箱往學校走，他的旁邊跟著的不是別人，就是他們的楊老師，結(jié)論由此得出，瘸二的語文課代表是拍馬屁拍來的。

關(guān)于那天的事瘸二其實是不情愿的。

還記得那天是星期三，因為星期三瘸二都要去李鐵蛋家的果園子里逗他家那條大黑狗。狗看不到林子外是誰，打了興奮劑一樣狂叫，瘸二正得意，就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個看上去挺奇怪的人。那個人長長的頭發(fā)，穿著很干凈的白T恤，手里拎著一個大行李箱，正費勁地往前挪，看到瘸二眼里一亮。

“喂，同學，你是紅星小學的學生嗎？”

“我是！”

“太好了，我就去紅星小學！我是你們學校新來的老師！”

瘸二恍然大悟，早聽說要換新語文老師，沒想到第一天就被自己撞上了。

“那個同學請問你叫什么？”

“瘸……啊，我叫李之青！”

“那你能幫我把行李箱帶到學校嗎？”那個女孩兒不好意思地笑笑，臉上泛著一圈圈漣漪。

瘸二想這要是被別人看到了，肯定會說自己給老師拍馬屁，轉(zhuǎn)身就要走。那自稱是新老師的人竟然把行李搬到了車后座上，還一臉天真地說：“謝謝你讓我的行李搭個順風車?！?/p>

關(guān)于這些事瘸二自然不會向李鐵蛋這種沒見識的人解釋，但他卻受不了別人背后的議論，就像他不怕別人當面叫他瘸二但卻恨透了別人眼里的輕視與不屑一樣。

6

每天放學瘸二都會不自主地站在河壩上等那只青鳥，瘸二的口哨打得好，不僅清亮透徹而且能夠?qū)W鳥叫。這天瘸二一直等到太陽西沉，正要準備回家，那只鳥竟然飛來了。

它像上次一樣站在離瘸二不遠的地方先是唱歌般地鳴叫，然后又發(fā)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是你飛到我夢里去了嗎？”

咕?！?/p>

“那我后來飛了嗎？”

咕嚕咕嚕——

“你還來我夢里嗎？”

咕嚕咕嚕咕嚕——

青鳥撲扇了一下翅膀，呼地沖向了天空，瘸二的目光跟了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顆最亮的星星早已爬上西天最邊緣的地方。

“青子，這顆最亮的星星，可是天空的眼睛??！”他自豪地說。

努力回想，這恐怕是瘸二長這么大聽爸爸說過的唯一一句像故事的話?？删瓦@么一句話，瘸二竟記了8年。聽說城市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沉思的瘸二沒有發(fā)現(xiàn)河灘的蘆葦叢里發(fā)出的細碎動靜，直到有人說話。

“前面有，前面有！”是蘿卜頭，咕咚，蘿卜頭似乎摔了個跟頭。

這引來李鐵蛋大叫：“滾蛋，你給老子小點聲，都給你這熊孩子嚇跑了！”

瘸二看到一束光正偷偷摸摸在河邊上晃動，不用想也知道是李鐵蛋和蘿卜頭抓青蛙了。

“李鐵蛋——”瘸二像個戰(zhàn)士一樣兩手叉著腰，站在河壩上大喊。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李鐵蛋一跳，刺眼的手電筒向河壩上照了照。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瘸二啊……哈哈……”李鐵蛋故意把瘸字咬得很重，這故意的伎倆惹得蘿卜頭嘻嘻直笑。

“今天不許抓青蛙，以后也不許再抓?！?/p>

“你當自己是校長，還是當自己是烈士！”這一說又引起了一陣哈哈大笑，“你不就是個爹不疼娘不要的野孩子！”

瘸二脫下一只鞋子使勁朝李鐵蛋扔了過去，砰，正好擊中他的腦門。李鐵蛋當即愣了一下，下一秒便瘋了一樣沖上河壩，瞬間兩人扭成了一團。

“你們這些小兔崽子，都吃飽了撐的是不是！”緊接著幾個人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扒拉開了，瘸二向后打了個趔趄，看見對面站著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李黑牛。

“爸，瘸二欺負我……”李鐵蛋一臉可憐相。

“是啊，叔，他不讓我們抓青蛙！”蘿卜頭附和著，小眼睛還不時地偷瞄瘸二。

瘸二不動聲色地笑笑，心想，搬出你爹，老子也不怕。

李黑牛什么也沒說，大手使勁一拍李鐵蛋的后腦勺說：“都給老子滾回家去！抓什么青蛙?！闭f著三個人便下了河壩。

瘸二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抹全是黏糊糊的血。瘸二下了河，洗了洗臉，然后又爬上河壩，青蛙又開始成片成片地叫了起來。瘸二在路邊站了一會，便一瘸一拐地朝李鐵蛋家的蘋果林走去……

7

第二天一清早，瘸二在睡夢中聽到院子傳來吵鬧的聲音，內(nèi)容大概就是什么果園子，蘋果樹，似乎是李鐵蛋的娘在吵吵，后來似乎李黑牛也來了，不知道怎么他倆吵了起來，李鐵蛋的娘大哭了起來，還罵李黑牛是頭傻牛。瘸二很想起來看個究竟，但他太累了，昨晚的一場大仗讓他筋疲力盡，就這樣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院子里平靜下來，瘸二卻突然醒了，他聽到奶奶踮著小腳走了進來，心里竟然莫名緊張起來，他趕緊穿上衣服爬起來，發(fā)現(xiàn)奶奶已經(jīng)進了屋。

“奶奶——”瘸二叫了一聲。

啪！臉上傳來火辣辣的感覺，奶奶那只布滿老繭的手掌落在了瘸二的臉上。

“奶奶……”瘸二有些委屈地叫了聲，奶奶頭也沒回地走進偏房，很快偏房里飄出了嗆人的香氣。

瘸二不知哪來的勇氣，從家里出來決定去找楊老師，他要辭去課代表，因為他要退學。

瘸二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楊老師正擺弄辦公桌上的一盆野菊花。

“老師你把我的課代表撤了吧？”

“為什么？”

“我要退學！”

“為什么？”

瘸二沒應(yīng)聲。

“是因為別人說你是個馬屁精，還是因為別人嘲笑你，或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沒人關(guān)心疼愛？”

楊老師的話像針一下子刺進了瘸二瘦弱的身體里，他瞪著大眼睛看著對面那個微笑的大女孩兒……

“你這么在乎別人的眼光？”

“不，我才不會在乎。”

“那你為什么要退學？”

“我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我弄折了李鐵蛋家的蘋果樹傷了奶奶的心……”說到這瘸二哭了起來，單薄的肩膀像波浪一樣不停地起伏……

楊老師走過來，把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的紙放在了他的手里。瘸二打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星星是天空的眼睛。

那是有一節(jié)課上瘸二突然想到爸爸，匆匆寫下的幾個字，又匆匆扔進垃圾桶的廢紙。

8

幾天后的放學路上李鐵蛋追了上來：“李之青，明早我們一起給楊老師挖野花吧！”

瘸二一愣，李之青這個名字怎么這么熟悉。

“你就是李之青啊，你忘記了！”他忽然想起夢里那只青鳥這么說過，停下車，看到李鐵蛋臉上掛著真誠的笑容。

“好??！”

“那說定了??！”

“嗯！”

于是兩個人一起騎車飛快穿過了河壩，走到李鐵蛋家門口的時候，李鐵蛋非要瘸二停下等他一會。

幾分鐘后，李鐵蛋拎著一塑料袋桃子走了出來。

“喏，我爸爸讓送給你的，我家園子的，還有——那天我打了你，對不起?。　崩铊F蛋臉一紅進了屋。

瘸二，不，是李之青第一次覺得自己飛了起來，書包里的桃子冒著香甜的氣味。他突然想，他不退學了，他要好好洗個澡，剪剪黑指甲，明天早起，挖野花，他還要去跟奶奶道歉，去跟李黑牛道歉，對了，秋天的時候，他一定到園子里幫著收蘋果……

李之青哼著歌向家的方向飛奔，興奮的他甚至都沒察覺到頭頂飛過的那只青藍色的小鳥……

圖·魏 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