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開（外一篇）

●曹麗琴

早晨，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看書，發(fā)現(xiàn)那盆茉莉又開了。青枝綠葉盈白的花兒，宛然一幅淡彩水粉。

走近觀賞，潔白的瓷盆里，柔嫩的青枝曼妙地散開或者隨意地交錯，不論是修長的，還是簡短的，每一根青枝都是以自己最喜歡的姿勢靜默著、舒展著，任誰也破壞不了這番自由和安然。

枝枝椏椏間，橢圓形的葉子綿柔而輕薄，但每一片葉子都有自己清晰可見的脈絡紋理，似乎在向我表明她們的個性似的。一張張、一片片茉莉葉兒，如碧玉相疊、翠環(huán)相攏，給我的陽臺增添了不少生機。

最是那一朵朵玲瓏的茉莉花了。含苞待放的，宛如一顆顆飽滿的珍珠點綴在一片盎然綠意間；半開半合的，仿佛又帶著幾分迷離和羞色在晨風里裊裊婷婷；全盛開著的，重重花瓣，在陽光的照耀下，猶如一枚枚藍田白玉鐫刻而成，溫潤而有質(zhì)感，一點鵝黃的小花蕊隱約其間，更有幾分婉約之美。

不論是哪一種盛開形態(tài)的茉莉花，她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喜好，都是從容、恬靜地綻放在每個枝頭的頂端，好像生怕自己的美被遮蔽了似的。也許是吧，她們實在是太為嬌小和精致了。而且茉莉花都不是獨自而綻，而是三個一群、五個一簇，仿佛我們小時候水鄉(xiāng)的女孩扎堆結伴一般。

我忍不住彎腰輕輕采擷了幾朵，一陣陣茉莉花香拂面而來。它沒有梔子花香濃烈，也不似白蘭花香那般給人以溫馨和暖色。茉莉花香，它清幽幽、清涼涼，絲絲縷縷，入心入肺，宛若一股股清流緩緩流入，讓人心靜神清，在這夏際正是恰當好處呢！心里不免如茉莉花香般泛漾起一陣陣恬淡的喜悅。

茉莉花雖不如牡丹、芍藥、荷花那般惹人注目，但也是花容各異，花香別樣。你若不細觀，斷然是賞味不了這其中的意蘊、情趣的。

賞花如此，識人、觀事，何嘗又不是呢？而我們總是將日子過得繁瑣、草率、粗枝大葉。匆匆間、恍恍間，身邊、目下、指間，不知又有多少美事、雅事與我們的感官、心靈失之交臂。

想來，她已經(jīng)不是今年第一次開花了，而是我一直沒有在意她。近來幾月，諸事多多，我一直忙于應對。不知不覺間，節(jié)氣已過小暑。

猶記得芒種前夕，她就開花了。那是我今年第一次留心她，還是在看到一位師長朋友微信上發(fā)的茉莉花照后才想起去留意自家陽臺上的那盆茉莉。果然，她也開花了。后來的日子里，繼續(xù)著生活的忙碌，我也不如往年般沉靜了，對花事的關注和雅興也不知何時早已淡化、抹去了。

此刻，陽臺上小坐、讀書、吃茶、聞香，與這盆茉莉兩相凝望，安安靜靜的，感覺時光悠長，仿佛我要把錯過的生活中的種種美好和詩意都彌補、追加過來似的。我天性適宜于這樣的生活節(jié)奏，醉心于這樣的存在方式。愜意、閑適而淡然，一個寫作者內(nèi)心的最佳之境。

晚上，月夜下品賞茉莉，似乎更有一番韻味。

萬籟俱寂，大地靜歇，月光里的茉莉花，更像一幅黑白色的傳統(tǒng)水墨。佇立在小小的花樹邊，你能見有數(shù)根花枝在晚風里偶爾會微微搖曳，顯得婀娜多姿又不失靈動。那些葉子，此時已難以見它的碧綠，有點黯然，像被淡墨染過似的，我知道那就是夜色的底子。月光輕輕地灑向一朵朵茉莉花，茉莉花在月暈的映照下，倒是更為朦朧和富有靈性了?？諝庵?，月光、花香、晚風，如同水乳交融，雖是清幽淡淡，但應著這明月，詩情卻倍加濃郁了。

摘幾朵茉莉，讓她們靜靜地盛開在一只同樣小巧盛滿水的青花瓷杯里。純潔的花色與那案上流水般的雞翅木紋路兩相映襯。我把她們與梅青色的龍泉青瓷小香爐和那套淡青色的汝瓷茶具放在一處，恰給古樸的書桌增添了幾分清新和典雅。而她一陣陣清淺的芳香正不知不覺間飄逸、縈繞在書房，無聲無息的，陪伴我寫作。指尖輕擊的時候，我想字里行間也流動著茉莉的花香和靈氣吧，我感覺整個人似乎都坐擁在一片淡淡的茉莉花香里了。

茉莉、梔子、白蘭花這些花兒，于我們水鄉(xiāng)長大的人而言，總是格外鐘情的，不僅因為她們素凈、清雅，更因為她們身上有著一番鄰家女孩的純樸和親切。小時候，村莊里種滿著這些花兒，屋前院后，都有茉莉、梔子、白蘭花花香輕輕四處流溢、飄蕩著。水鄉(xiāng)的女子，不論是天真的頑童、美麗的少婦，還是年邁的老嫗，都偏愛著這些花兒，衣襟、發(fā)髻、手腕上都戴著，走到哪里清香就飄到哪里。她們是我們江南的花吧，抑或是我們江南的代名。久居城區(qū)，看到這些花兒，看到茉莉，總懷想起遠去的童年，那已經(jīng)消逝的田野和大地上的村落。那個生養(yǎng)我的村莊已于去年歲末拆除了。我的水鄉(xiāng)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只凝固在記憶中了，已成為內(nèi)心汲汲渴求而難再復的一個夢了。

不覺又備感悵然，我似乎又什么都沒有。只有眼前的那幾朵茉莉，還能讓我們彼此凝視；只有手中的那一朵茉莉，還能讓我拈花莞爾。那首著名的民歌、那優(yōu)美的旋律伴著茉莉花香再一次醉入了心田，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開，香也香不過她……

雨中行

夏季的天空是極為任性的，一切都隨著性子而來。早晨，還是天藍日麗、熱浪翻涌，中午瞬間，風聲四起、雨水恣意而下。

寬大的玻璃幕墻上懸垂下一串串晶瑩的珠簾。我坐在二樓的沙發(fā)上，透過這些珠簾俯視著樓下。

寶帶路上的車輛因著這場雷陣雨都比往常放緩了速度。有傘的行人頂著傘前行著，一頂頂繽紛的花傘陸陸續(xù)續(xù)飄移在馬路上；許多無傘的人紛紛來到麗豐購物廣場的廊道間避雨；也有個別急著趕路的，把包頂在頭上匆匆行進在雨中；還有一些坐上路口的三輪車漸漸消失在雨霧里。

面對突如其來的情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應對方式。你選擇哪一種行為，完全據(jù)自己情況而定。不同的選擇即會擁有不同的路程和風景。

我和兒子在這吃罷午餐小坐了已有半小時了，這場雨還沒有停歇的意思。幸而，雨點子沒有剛才那樣猛烈了。趁著這間歇，兒子提出要走。我也不想讓午后的時間都消磨在這里。

我們打著傘行走在雨中，一會兒雨點子又密集起來，雨勢越來越大。

大自然真是這世上最為自由和率性的人，想怎樣為之就怎樣為之。渺小的人類，時時處處受到各種羈絆、約束和框縛的人類，在這場雨面前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和不能自主。

我擔憂雨點打濕包里的筆記本，把右肩上背著的包包盡量挪到胸前，讓布滿小碎花的傘面也盡可能地往前移。

兒子也很懂事地把包背往胸前了，但是他似乎一點也不因這雨著急，撐著傘大步流星地穿行在雨中，還微笑著不住地和我說著這場雨的迅疾。

我很滿意地看著他，這于他是少有的體驗。平時上學、放學、出門游玩都是我或者愛人開車接送帶他。來回路上，孩子幾乎是沒有歷經(jīng)過風雨的。此刻，面對這場突來的風雨，小小少年，不嬌無畏，還主動回絕我打的的意思。我驀然發(fā)現(xiàn)孩子長大了。

我知道自然的風雨最討人嫌的也莫不是淋個濕透，回家洗個熱水澡、喝碗姜花湯，也就沒事了。人生風雨的應對，沒有那樣輕松和容易，但是我相信只要正確、從容地應對，大抵也都會雨霽風止、彩虹翩然的。

雨聲愈來愈響，蓋過了所有車輛的鳴聲，路邊店面飄出的歌聲……馬路上白雨跳珠綿綿不斷，天地間奏響著雨的多重唱，這情景倒是酣暢、壯觀，鮮得一見。

我稍抬起傘，望著上空如霧的天色，一片灰白。這雨珠子仿佛是陡然間從距地面三四米外的地方忽然砸下來的，在一切建筑物和樹木的空檔里垂下萬幕雨簾深似海。

我望不見高空中的雨，就像我們平常往往不知人生的風雨是從何處釀成，直至最后才驀然發(fā)現(xiàn)已抵至身前。

但每一場雨的到來都是有原因的，也都是有前兆的。在烏云翻卷、風聲加劇之前，稍加留意和觀察，我們還是能避開任何一場疾風驟雨的。

倘若不得不在斜風疾雨中前行，那也請盡可能地平和、安穩(wěn)地走好這雨中的每一步。

我和兒子被無邊的重重雨簾環(huán)裹著，只有傘面下的一點空間尚可以容下我們的身子。我感覺整個后背明顯都已濕透，青花旗袍緊貼著身子，一陣陣陰陰的涼意襲來。再看兒子，背上業(yè)已濕了一片，但他依然沒有到路邊的店鋪避雨的意思，也沒有絲毫的埋怨。我拗不過他，一時又沒有的士行過。

路上行人漸少，只有我們還在雨中前行。雨珠子一觸碰路面就化為水了，路上宛若眾溪急流似的，順著風向和地勢，自顧自地嘩嘩而流，低凹處則是一個個小水洼了。

大地以最平靜淡定的姿態(tài)面對著這一切。

身旁的建筑物，馬路邊的香樟樹和花壇里的月季在雨簾中好像顯得愈發(fā)靜默了。它們?nèi)諒鸵蝗盏責o言承受著這天氣的變化，也或許是安然愉悅地享受著自然所給予的一切，不論是日晴風暖，還是雨注雪揚。顯然，草木的心早已習慣了自然的不確定性。經(jīng)歷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一切艱難已不成艱難，甚至是生命里的一種需要了。

我關注著這一切，盡管雨勢越來越猛，我已把傘壓得越來越低，越來越無可躲避了，但是我又感覺這樣的前行也是極有情趣的。我全然忘了身上的濕意，竟邊行邊很欣然地觀賞著這身前的茫茫雨簾了。

誰說這嘩然的雨聲不是于世無雙的天籟呢？誰又能說這場雨就一定比近千年之前蘇軾在西子湖畔望湖樓上所見的那場雨遜色呢？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股清潤的雨珠的味道。這種清新和涼爽，在今日大暑這樣的節(jié)氣里，讓人感覺神怡氣清。原來，風雨里也是有景致的，且很別樣，是常人難已發(fā)現(xiàn)的。

也許自然和生活的不確定性才能錘煉出真正的行者，困難恰是我們前進的契機吧。且若能捕捉和汲取到諸種不確定性中隱含著的深邃的美和涌動的力量，那前行中就會倍添能量吧。

我們繼續(xù)雨中行進，兒子也很歡欣。一會兒，我們就望見目的地正在前方不遠處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