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小魯
王小魯:經濟減速并非供給因素導致
文│王小魯
王小魯中國改革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
最近經濟增長下行引起社會廣泛關注,這里談幾點看法。
搞清經濟增長下行的原因,是能否正確應對當前局面的關鍵。經濟增長下行是供給因素造成的嗎?2014年,我國資本存量的不變價格增長率為15%,雖然比2009年以來的增速有所放緩,但仍然高于過去更長時期的資本存量增長率。再看勞動力增長情況,2011~2014年城鎮(zhèn)就業(yè)人數(shù)的年均增長率是3.2%,雖低于2000~2010年的增速,仍與20世紀90年代的城鎮(zhèn)就業(yè)增速相當。
近期農民工進城出現(xiàn)了一定程度放緩的跡象,但是我認為主要不是由于勞動力供給枯竭造成的,而是城市就業(yè)機會不足。在人力資本增長方面,我國近年來勞動年齡人口人均教育年限的年均提高速度,超過了2000~2010年的提高速度,有加快趨勢。
綜合來看,近年來要素投入總的增長速度并沒有出現(xiàn)放緩趨勢。但與此同時,經濟卻處在減速通道中。因此不能用供給方面的因素來解釋經濟增長下行的原因。同時也不能簡單解釋為經濟規(guī)模擴大了,增長速度就要放慢。因為發(fā)達國家在經濟規(guī)模做大到一定程度、出現(xiàn)經濟增長速度放慢的同時,都伴隨著要素投入的減緩。我國完全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近年來世界上發(fā)達國家的平均資本形成率只有17%左右,中等收入國家平均為28%,我國高達48%。也就是說每年要拿出差不多一半的GDP用于投資。如此巨大的投資,本不該出現(xiàn)增長減速。
很明顯,經濟減速不是供給因素導致,而是需求方面的因素導致的。但問題并不是出在投資需求不足,恰恰相反,是過去十幾年來過高的儲蓄率和投資率造成的。在2000~2010年期間,由于投資迅速擴張,我國資本形成率從占GDP的35%上升到了48%,提高了13個百分點。消費率從62%下降到48%,下降了14個百分點。其中居民消費從46%下降到35%,只占到GDP的1/3左右。最近幾年,資本形成率略有零點幾個百分點的回落,居民消費率約有一個百分點的回升,仍然只占到GDP的36%。
十幾年來,各級政府推動的投資快速增長和過于寬松的貨幣供應導致了投資規(guī)模越來越大,產能急劇擴張;而比重越來越低的國內消費,不足以消化這樣大的產能,從而導致供求關系失衡。過去一個時期,出口年增長率持續(xù)超過20%,外需替代了內需,掩蓋了這一結構矛盾。而近年來國際市場需求減速,使我們自己的結構失衡問題凸顯出來,產能過剩越來越嚴重,房地產泡沫巨大,投資效率越來越低,內需卻持續(xù)不足,增長日漸疲軟。由過度投資導致的結構失衡,才是導致經濟增長下行的關鍵原因。
面對這樣的結構失衡問題,是否可以延續(xù)過去的傳統(tǒng)方式,由政府推動繼續(xù)擴大投資,繼續(xù)采取貨幣寬松的刺激政策來消除呢?答案是否定的。首先,在當前條件下,放松貨幣和信貸供應對實體經濟沒有明顯的作用,卻會放大房地產和股市泡沫,進一步放大債務危機的風險。
其次,政府推動的投資,只在一些必要的基礎設施、民生工程、環(huán)境保護等領域有效,一旦超過了這個界限,進入那些投資空間已經飽和的領域,就會導致資源錯誤配置、投資效率下降和大量浪費,促使產能過剩和房地產泡沫進一步擴大。即便在必要的投資領域,如果擴張過急過快,也會通過價格信號的傳導,誘發(fā)傳統(tǒng)投資品生產領域的投資擴張,未來使這些部門的產能過剩問題更加嚴重。過多的政府借款投資還會擠占企業(yè)正常經營所需要的銀行貸款,增加企業(yè)面臨的困難,并擴大債務風險。這些情況,前幾年都發(fā)生過,有過沉痛的教訓。所造成的問題,至今沒有消除。
在當前條件下,寬松的貨幣政策和大規(guī)模政府投資只能在很短的時期拉高增長率,中長期將使結構失衡和內需不足的情況更加嚴重,發(fā)生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的風險進一步增加。
因此當前我們面臨的關鍵問題,不是保短期經濟增長,而是調整結構,恢復經濟平衡。近兩三年需要承受較低的增長率,只有堅持改革和結構調整,避免采取大規(guī)模刺激政策,才能恢復消費與投資、供給與需求之間的平衡,使經濟增長恢復動力,保證中長期增長可以持續(xù)。
我國目前儲蓄率和投資率過高,居民消費比重過低,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政府儲蓄和政府投資過高。企業(yè)儲蓄率和居民儲蓄率也居高不下,又與競爭性行業(yè)與壟斷性行業(yè)之間收入分配不均、居民收入差距過大有密切的關系。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推進財稅體制、土地制度、戶籍制度、社保制度等方面的改革,從而改善收入分配格局。但首先需要改變政府支出結構,改善醫(y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盡快解決諸如農民工社會保障缺失等長期積欠的問題,推進戶籍制度改革和農村轉移人口的市民化,改變公共服務分配不均的狀況。這些對促進結構再平衡有重要意義。
此外,在投資率已經過高的情況下,積極財政政策的重點與其放在繼續(xù)擴大投資上,不如給企業(yè)廣泛減稅,以減輕企業(yè)負擔,改善企業(yè)經營條件。這對促進就業(yè)和經濟回升的作用會更直接、更有效。與此同時,也需要繼續(xù)推進行政體制改革,減少政府對資源配置的干預,發(fā)揮市場的決定性調節(jié)作用,使經濟運行和收入分配盡快回歸到合理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