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色下看著你

付一凡

風(fēng)拉著花香的衣角，跳過朦朧的月色柵欄。

在寂靜與寂靜的懷抱下，小皮鞋跟兒敲擊水泥地的聲音清晰地鉆入了大地的耳膜。女孩兒烏黑的馬尾辮在空中飄逸地一甩，宛如一掠迷離的夢?！肮憧隙ú徽J(rèn)識我，我叫顏笑揚，同學(xué)們都叫我‘小羊，我很喜歡這個外號噢！你也該有屬于自己的名字……你的卷卷毛是很淺的銀灰色，嗯……就叫你淺淺吧！”

那聲音是很清脆的，像貝殼做的風(fēng)鈴相互碰撞一般?；貞?yīng)的，只是撒嬌的幾聲呢喃。

空氣中微微有些涼，使人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月光下，是一幅女孩兒與動物的和諧畫卷。

一、 顏笑揚

我抱著淺淺回了家，本來是歡歡喜喜的，卻不想被爸爸媽媽拒之門外：“這樣臟的東西，不知道有沒有寄生蟲呀？收養(yǎng)被遺棄的流浪狗，你異想天開吧！”

“可是，它真的好可憐！我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它就躲在草叢里，凍得發(fā)抖。你們可不可以有一點同情心！”我緊緊地抱著淺淺，它仍在發(fā)抖，含了水一樣的棕色大眼睛乞求般地望著我。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觸動了，突然充滿了勇氣，大喊道：“如果不讓淺淺進家門，那么，也別想讓我再回家了！”

“好?。『冒?！你膽子大了是吧！”爸爸氣憤地吼著，拉過媽媽，把門“砰”地一下關(guān)上了。里面?zhèn)鱽戆职只鹈叭傻慕新暎骸坝斜臼履銊e回來了！你看你養(yǎng)的女兒，不像話……”后幾句是對媽媽說的。我聽見媽媽嘆息道：“真該讓笑揚改改脾氣了，以前處處偏就著她，寵溺壞了，敢把流浪狗私自帶回家?！?/p>

門無情地把我和他們分隔了。我沒想到那個慈祥的爸爸竟會因為一只小狗而和我翻臉！媽媽，以前總是和我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媽媽，這次竟然成了爸爸的同盟！

現(xiàn)在我唯一的同盟，也就是我剛剛結(jié)識的，用頭頂一撮毛蹭我的淺淺了。我轉(zhuǎn)過頭，飛快地奔跑起來，似乎奔跑就能甩掉煩惱，甩掉月色，甩掉一切的一切。

二、 淺淺

時間回到半小時前，我沐浴在月光下——哦不，實在說得太美好了，應(yīng)該是我在月光下瑟瑟發(fā)抖。我那卷卷毛上粘滿了灰和菜葉，但我必須聲明，我的身上沒有什么寄生蟲，一直也沒有！笑揚的爸爸媽媽根本就是在瞎說??！

沒錯，我是一只流浪狗，大自然中一粒可有可無的微塵。但在今天，我突然變成了主角，是的，突然把我弄得暈頭轉(zhuǎn)向。

在我又冷又餓時，她出現(xiàn)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天使。她告訴我她叫顏笑揚，她把我抱起來，纖細(xì)的手指撫摸著我的頭。

“狗狗，你怎么在這兒？”

“狗狗，我就叫你淺淺吧！”

“狗狗，你冷不冷呀？”還沒有誰這樣關(guān)心我呢！一口一個“狗狗”，我早就羞紅了臉啦。淺淺這個名字我也喜歡，有了名字就是不一樣，我可以驕傲地仰起我的小腦袋啦！

我覺得，有一種名叫溫暖的東西布滿了我的全身。我幸福得頭暈。幾年中，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我走過了無數(shù)條大街小巷，看到那些有主人的同胞們，它們的主人親昵地喊它們的名字，我見了真是“羨慕嫉妒恨”?。?/p>

我夢想她會成為我的主人。

可是現(xiàn)在，她抱著我蹲在廣場空曠的臺階上抽泣著，淚水打濕了我的毛。月色如輕紗，輕罩著我和她。她的爸爸媽媽不肯收養(yǎng)我。我很無奈，更傷心。我失落極了，要知道笑揚和她父母爭吵時，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到了嗓子眼兒，期盼笑揚能說服她的爸爸媽媽，但是……

我多么想擁有一個像她這樣的主人！

三、 父親

我臥在沙發(fā)上，眼睛卻不時瞟著墻上的鐘。女兒還沒回來。已經(jīng)九點半了，我焦急、擔(dān)心。我還有點兒后悔了，我真不該說那樣的話。

我承認(rèn)我不生氣了，我開始反省自己。小孩子喜歡動物也沒什么錯，一沖動就想也不想便把狗帶回了家。像哥哥的兒子，我的侄子，又養(yǎng)小白鼠又養(yǎng)小烏龜，還有一只鸚鵡，一條泰迪狗，家里亂哄哄的，差點搞成了動物園，這還不知足，又鬧著要買波斯貓。笑揚和他比起來，真是懂事多了。

妻子用手悄悄抹著眼角。我心中空白一片，說道：“哭什么！”

女兒離開大約半小時了。她不會遇上什么壞人吧？最近新聞老是播放十一二歲的女孩兒被拐賣的事情。想到這里，我頭疼欲裂。我對妻子皺著眉頭，說：“唉，生完氣就回來唄，還動真格了。這孩子也是，像我，倔脾氣的丫頭，九頭牛也拉不回來。要不……我們出去找找？”

妻子想也沒想就說：“好。”手腳麻利地?fù)Q上衣服，還有點兒哀怨地說：“都怪你，把孩子逼走了吧……找不到孩子，怎么辦……”

“哎，都怪我，都怪我……”我自責(zé)地說。拉開門，迎面撲來一陣涼風(fēng)。

四、 顏笑揚

樹枝以稀奇古怪的姿態(tài)傲然挺立著，在幽黑的夜里讓人毛骨悚然。

淺淺在我懷里不安地蠕動著。

我抬頭望著遠(yuǎn)處?！皽\淺，你害怕嗎？不要怕，有我在！”但我還是有些緊張，便縮緊了脖子。

我開始想念爸爸媽媽了，就算他們剝奪了我養(yǎng)狗的權(quán)力。原諒他們嗎？我的心像秤一般，一會兒向右傾斜，一會兒向左傾斜。

五、 母親

我又禁不住流下了眼淚。這時的我，是水做的。笑揚，我的女兒！你能聽見媽媽的呼喚嗎？求求你了，快出現(xiàn)吧，不然我的淚要流光了！

“笑揚，笑揚，你在哪兒？”

“笑揚，媽媽錯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笑揚，媽媽看見你了，你在那里！出來吧，不要捉迷藏了！”

“笑揚，你不是喜歡你的外號嗎，那么，小羊，我允許你養(yǎng)小狗了！”

地面坑坑洼洼的，丈夫打著手電筒，和我一起跌跌撞撞地尋找著。

高跟鞋跑得不快，于是我一狠心，脫下鞋子，拎著鞋四處奔跑。我的女兒啊，你千萬不要有事！如果你出了事媽媽也不想活了啊……

六、 淺淺

她有些困，頭歪在一邊。她睡熟了。

她的馬尾辮在夜色里被風(fēng)吹得搖擺起來。她潔凈的臉龐，帶著紅暈。她的手依舊緊緊地抱著我。天使，這個詞用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我對不起她，因為我，她和自己的父母撕破了臉。我不想讓她為難了。

一切都是因為我才發(fā)生的，我走了，是不是這件不愉快的事便終結(jié)了？可是我走了，她會不會傷心？

我慢慢脫離了她的手，搖搖尾巴，皮毛上依舊帶著她的體溫。謝謝你，因為你才讓我感覺到人間的溫暖。我舔舔她的手背，走了幾步，又轉(zhuǎn)回身來，費力地抬起我的小爪子，用力晃了晃。這是人類的告別方式吧，我心中默念：“再見！”然后戀戀不舍地鉆進廣場臺階旁的樹叢里。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主人，一直都是。

七、父親

我自責(zé)地尋找著，尋找著。女兒會跑到哪兒去呢？唉，都怪我！

妻子好像累極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瞳孔里布滿絕望。她癱軟了下去，木偶一般跪坐在地上?！皥缶伞！彼f。

我一抹額頭上細(xì)密的汗珠，忽然靈光一閃：“明星路那邊不是有個小廣場嗎，上星期，你，我，還有笑揚到那里玩兒過！”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說這個?！逼拮臃诘厣洗蠼械馈?/p>

“笑揚不是很喜歡那個小廣場嗎，她可能在那里！”

“對，對！”妻子鼓足了勁兒似的站了起來，目光里又燃起了希望。

八、 顏笑揚

隱隱約約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誰？好熟悉的聲音！

“笑揚在那里！那里！”聲音充滿喜悅。是……爸爸媽媽！

我猛地睜開眼睛，兩個熟悉的身影沖了過來，緊緊抱住我，像我抱住淺淺一樣。

“女兒！終于找到你了！”媽媽失聲痛哭。

“孩子！是爸爸不對！你可以養(yǎng)狗了，我允許！”

我心中漾起了暖意。我不該私自跑出來，讓爸爸媽媽擔(dān)心。做錯的，應(yīng)該是我呀?！鞍职?，媽媽，對不起！”我埋在爸爸媽媽的懷里。

這時我突然想起：“淺淺呢？”

九、 淺淺

我看見她在找我，她的爸爸媽媽也在找我，我躲了起來。

我不想被他們看見。

你有屬于自己的生活，而我，不必去打擾你的生活了。

十、 淺淺

就這樣在暗中看著你，也很好呢，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