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作家,主要作品有《流浪地球》《三體》等,1999年發(fā)表第一篇科幻題材作品《鯨歌》,之后長期專注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2015年因《三體》獲世界科幻小說最高獎項“雨果獎 -最佳長篇小說獎”。
第一個獲“雨果獎”的亞洲人
20世紀 90年代初,劉慈欣編寫過一個軟件,在這個軟件里,宇宙中的每個智慧文明都被簡化為一個點。最多的時候,他在十萬光年的半徑里設(shè)定了三十萬個文明,然后讓那臺 286計算機花了幾小時來計算這些文明的演化圖景。最后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其詭異程度是很難憑空想出來的。對于看過《三體》的讀者來說,這段情節(jié)實在太過熟悉。
在給自己帶來了巨大榮譽的長篇科幻小說《三體》中,劉慈欣同樣設(shè)定了一個與地球非常接近的外星文明——三體,然后由此推導(dǎo)地球文明、三體文明以及其他更多未知的外星文明之間詭異暗黑的生存博弈。故事從“文革”開始,結(jié)局卻在幾百億年之后,令人驚異的想象力與殘酷真實的人性描寫讓讀者們?yōu)橹朊浴?/p>
2015年8月23日,憑借作品《三體(TheThree-Body Problem)》,劉慈欣拿到了世界科幻小說的最高獎項“雨果獎”,作為第一個榮獲此獎的亞洲人,他幾乎在一夜之間成為“科幻”的代名詞。然而眼前的劉慈欣和我們想象的并不一樣,面對記者媒體,他的打扮和言辭都很樸素,甚至有點呆板,讓人很難將他和詭譎變幻的《三體》聯(lián)系起來。
更令人不解的是,如今已功成名就的劉慈欣,仍然選擇待在一所小城市里當工程師,過著看起來拘謹而且刻板的生活,他的生活方式跟以前相比幾乎沒有變化?!拔椰F(xiàn)在仍保持每天至少四小時的閱讀量,白天看英文,晚上看中文?!彼挠⑽牟皇翘貏e好,看書需要借助網(wǎng)絡(luò)。
除此之外,他還堅持每天跑步 8~ 10公里。他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是一定可以去太空旅游的,只是“現(xiàn)在太空旅游的價格太貴了,去一趟要 2000萬美元”。在等到費用降低之前,他必須依靠鍛煉來保持身體健康。我們對科幻小說家劉慈欣的采訪,就在這些看似奇思怪想的對話中展開,謎一樣的劉慈欣,跟他的小說似的。
科幻小說家的解脫之道
1963年,劉慈欣出生于北京的一個軍人家庭?!拔母铩北l(fā)后,一家人被下放到山西陽泉,父親在一家煤礦當?shù)V工,母親當小學(xué)教師。從華北水利水電學(xué)院畢業(yè)之后,劉慈欣被分配到了娘子關(guān)電廠工作,從此幾乎再也沒有離開陽泉?!坝幸淮?,為了查某任教皇的資料,我往返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去北京。”他告訴我們。
在封閉的現(xiàn)實生活環(huán)境里,科幻是劉慈欣唯一沉迷的事。小學(xué)三年級時,他從父親的床底下翻出一箱子書,那些書當時都被視為“毒草”,但它們?yōu)橐粋€年幼的孩子打開了廣闊的世界。劉慈欣最早看的科幻小說是《地心游記》,“感覺就好像在一個黑屋子里,
被一下子打開了窗戶。 ”
“我父親下放到陽泉后,當了一輩子的煤礦工人,一直在井下工作,最后把身體也搞壞了。我從小在礦山上長大,給父親送飯。 ”劉慈欣淡淡地說,他父親遭受了“文革”的沖擊,年僅 65歲就去世了,這令人不免想到《三體》中的女主角葉文潔,在經(jīng)歷了“文革”之后,做出了向外星球發(fā)布地球坐標的舉動。
故事和人生,同樣令人嘆息,而劉慈欣卻顯得非常冷靜?!叭祟惪偸菍ν悮埧釤o情,卻對外星人善良天真。 ”他的話一出,現(xiàn)場突然沉默了?!拔业募彝ゴ_實受到‘文革’的沖擊,但我寫葉文潔呢,只是故事需要。故事需要女主人公對人性徹底絕望,而縱觀中國現(xiàn)代史,能讓人性徹底絕望的事件,我想來想去,想不出第二個……”
冷靜的觀察,無情的描述,徹底的絕望,以及永不停止的探索,是《三體》令人沉迷的緣故,更是親歷過苦難和蒼涼的劉慈欣,作為科幻小說家的安身之道和解脫之道。
腳踏大地的仰望星空者
在那些為太空旅行蓄力的日子里,劉
慈欣像大部分中國家庭中的丈夫一樣,做
飯,做家務(wù),送孩子上學(xué),照顧家庭。如
果說他與周圍的任何一個中年男人有什么
不同,那不過只是他作為業(yè)余愛好而堅持
下來的小說寫作,從 1999年至今,已經(jīng)
出版了 400多萬字。
他甚至也不怎么跟科幻圈子里的同行們交流,“抬頭低頭就那幾個人,代表不了廣大的世界面貌。 ”當然,關(guān)鍵還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他沒有微博,也沒有微信,覺得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太消磨時間”。他和外界最多的交往是基于對作品出版的交流。
“我也沒有汽車,在家確實也不需要。要是出門,距離都在 500公里以上,汽
車也派不上用場;還要考駕照,真沒有那
個時間?!背擅?,更覺得時間越來越
不夠用,連以前每天看一部電影的習慣也
停掉了,曾經(jīng)很迷戀的電腦游戲也不玩了。
“科幻就是逃避沉悶生活的一條道路。 ”
他在 31歲的時候結(jié)婚,妻子和他一樣,為同一家企業(yè)工作,也是工程師。他們有一個女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讀中學(xué)。他妻子知道他在寫科幻小說,但不會和他有關(guān)于“作品內(nèi)容的交流”。其他家庭成員對于他寫作的了解也是寥寥。早在 1989年時,他已經(jīng)寫過一本名為《超新星紀元》的小說,他父親直到 1992年過世仍不知道兒子的創(chuàng)作才華,他母親至今也不清楚兒子是在中國科幻文學(xué)界呼風喚雨的人物。
“我們的社會不喜歡科幻迷這樣的人,如果你喜歡科幻,就顯得你這人很幼稚。特別是我所在的這種工業(yè)部門,領(lǐng)導(dǎo)可以容忍你在工作中出錯,但幼稚卻是不可容忍的。如果你都 40多歲了還喜歡科幻,而且把大量精力投入其中,就會給人很不好的印象,他們會覺得你和別人格格不入,你不是一個正常人。”作為中國乃至全亞洲最杰出的科幻小說家,劉慈欣這么說。
在“現(xiàn)實”與“科幻”之間,他顯然很早畫出了一條清晰的分割線?!皩懽骺苹?,就像生活在兩個平行世界,一方面是科幻的世界,一方面是現(xiàn)實的世界,這兩個世界完全不交叉。”他近乎悲觀地直面了自己的前半生,以腳踏實地的方式守護著他的科幻小說和現(xiàn)實生活。
正如劉慈欣的小說編輯所說,“如果說劉慈欣花了三十年,跑完了一個職業(yè)作家的馬拉松,那些更早成名并且更年輕的人,只跑到了十公里,五公里,甚至更短?!?960年代生人的劉慈欣已逾天命之年,在邁上職業(yè)巔峰的這一刻,他的目光始終投望在光年以外的廣袤宇宙,而現(xiàn)實世界的劉慈欣是個怎樣的人,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了。
Bloom×劉慈欣
Bloom:“雨果獎”被稱為世界科幻文學(xué)界的諾貝爾獎,獲得大獎你有什么感受?
劉慈欣:獲獎我當然很高興,而且這個獎對于我們這群科幻人來說,有一個很大的意義——我們反向輸出的科幻作品得到了西方的最高認同。這條路,走了整整100年。
Bloom:你如何看待科幻與現(xiàn)實的差別?
劉慈欣:有人說,科幻小說就是回避現(xiàn)實,這是不對的。科幻愛好者要腳踏實地,也要仰望星空??苹米骷乙脖仨氁袁F(xiàn)實主義精神努力適應(yīng)社會,還要讓想象力不被現(xiàn)實磨掉。
Bloom:對很多科幻迷來說,你是個“神一樣的存在”,請問“神一樣”的靈感是怎么來的?
劉慈欣:我沒有那種不請自來的靈感,對我來說它就是一個很沉重的歷程,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來。而且,科學(xué)小說的體驗和其他文學(xué)類別的體驗完全不同,即使能體驗,成本也非常高。就比如說交流,中國的科學(xué)家是看不起科幻小說家的,你想和人家交流,人家根本不會理你。所以百分之百都是通過閱讀。
Bloom:你寫科幻小說,是否需要學(xué)習很多科學(xué)物理知識?
劉慈欣:不,我既不懂物理學(xué),也不懂天文學(xué)。科幻小說里的科學(xué)不是真正的科學(xué),是科學(xué)在文學(xué)中漫畫式的、扭曲了的映像。科幻小說的功能在于,通過這種基于科學(xué)的想象,來啟發(fā)人們的想象力,開拓人們思維的角度,引起人們對科學(xué)的興趣。但真正的科學(xué)離小說中的科學(xué)是有一定距離的。
Bloom:對于近期公眾十分關(guān)注的曾任《三體》編輯的杜虹女士冷凍遺體的事件,你有什么想說的?
劉慈欣:不管怎么樣,我對杜虹女士敢于這樣選擇是充滿敬意的。在自己的生命結(jié)束后,她還能用自己的“身體”去向科學(xué)的未來進行探索,這是很有勇氣的行為。我真誠希望,50年以后,人類的科學(xué)技術(shù)真的能達到她所希望的那一步。我也非常期待,50年以后她真的“復(fù)活”了,同時我也期待屆時還能活著見證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