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為人師的武林高手

喜歡給人當導師，大概是武林高手們的通病。在金庸江湖里，不管多么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前輩高人，一有機會給人授業(yè)解惑，就比什么都開心。

比如風清揚先生，貌似心灰意懶、隱居深山，但學生令狐沖一上門，就忍不住猛教一氣;少林寺掃地僧前輩，默默蟄伏四十二年，一等到賓客大集，忍不住便道“我有幾句話，不妨說給你們聽聽”，然后巴拉巴拉訓話整整一章，口水如瀑，大過嘴癮。

還有任我行，在西湖底坐牢，人身自由都沒了，仍不忘教育事業(yè)，千辛萬苦地把講義刻在鐵板上，讓學生研讀;獨孤求敗先生人都要去世了，還把論文埋在地下，題曰《論劍道的三個層次》，隨文附帶玄鐵重劍等全套教具，還貼心地留下了輔導員神雕，讓后世小子隨時溫習。

當然，以上這些老師自身業(yè)務(wù)能力精強，開的課程都是自己最擅長的學問，傳授得法，徒弟也爭氣，成為師范中的楷模。

怕就怕有的高手胡亂開課，明明是練鐵砂掌的，卻非要打扮成輕功高手，所傳非所專，誤人子弟。江湖里這種“成功人士”可不在少數(shù)。

《碧血劍》里的木桑道長，擅長步法暗器，然而自以為圍棋水平絕高，殊不自知是臭棋簍子;滅絕師太所長者不過內(nèi)功劍術(shù)，其實頭腦僵化，全無領(lǐng)袖江湖之帥才，卻堅決自認為大局觀強，最愛給人上江湖形勢政治課。

他們越是不擅長什么，就越喜歡教人家什么——《神雕俠侶》里的裘千尺老夫人，靠一門噴棗核釘?shù)墓Ψ?，躋身暗器界成功人士之列，按理說開門課教棗核釘就完了，再延伸一點，也最多教到暗器理論學、射釘器工程構(gòu)造學之類。但裘千尺不這么認為，她覺得自己對戀愛婚姻學最有研究，固執(zhí)地給女兒開情感婚姻課：“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對付男人，一步也放松不得”、“丈夫，丈夫，一丈之外，便不是丈夫了”。她難道不知道自己最不擅長的就是婚戀問題嗎？金庸小說里還有比她的婚姻更失敗的嗎？她授課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女兒沒得到愛情和幸福，反而年紀輕輕就送了命。

大概人在功成名就之后，便往往覺得做“成功人士”不過癮了，要做精神導師。

今天，由“成功人士”轉(zhuǎn)行的導師滿天飛，搞哲學的，搞玄學的，燉心靈雞湯的，言必稱民族興亡的，隨處可見裘千尺們主持的情感熱線、木桑道長們辦的棋藝講堂。搞房地產(chǎn)的要當大儒，拍電影的要當佛學大師，當捕快頭的要做博導，主持電視節(jié)目的都侃侃而談自己“畫第一，舊體詩第二，文章第三，書法最差”，一臉認真。

我們常聽到一句話，叫“認識你自己”。其實它還有一層含義，就是“尊重你自己”——尊重你自己的行業(yè)，尊重你的稟賦特長。事實上，做一個公正的捕快頭，并不比當博導遜色;當一個經(jīng)邦濟世的好商人，也并不比做空頭“大師”低級。自己明明是A，何必非要裝B。

毅然踏到這里，我忽然想起了金毛獅王謝遜。他自命文武全才，但和張翠山比書法后，面對人家的銀鉤鐵劃，他爽快地認輸：“我寫不出。”好一句“我寫不出”，謝獅王畢竟大氣。書法不好沒關(guān)系，好好練自個兒的七傷拳吧，不丟人。

（越海天薦自《生活報》）

責編：我不是雨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