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zhàn)湘江鮮血與生命鑄就的英雄豐碑
影視劇中的湘江戰(zhàn)役攝影/梁鳳英
今日湘江 攝影/梁鳳英
湘江,這條全長984公里的泱泱大川不僅是長江的支流,而且是湖南省內(nèi)最大的河流。這條綿延于我國南方地區(qū)的河流素以風光秀美而聞名于世,然而在80年前的那一天,這條平靜的河流卻是一條紅色的血洗之河。
那一天,寬闊的江面上,濃烈的硝煙中,無數(shù)的紅軍戰(zhàn)士穿著早已磨破的草鞋,快速地行走在一條條臨時搭建的浮橋上。他們的頭頂上,幾十架飛機輪番轟炸著、掃射著,一枚枚炸彈和子彈帶著死神的哨聲呼嘯而來。行進中的隊伍不斷有人中彈倒下,落入腳下湍急的滾滾江水之中,和著那些死亡的騾馬、散亂的文件、漂流的鈔票、圓圓的斗笠、染血的紅軍帽,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漂著。涔涔的鮮血,將碧綠的江水也染成了地獄般的紅色。
那一天,湘江無語,默默流淌,鮮紅色的江水儼然成為了一座血肉鑄就的不朽豐碑。
一次又一次慘烈的戰(zhàn)斗,一批又一批壯烈的犧牲,一個又一個有名或無名的英魂,用他們的血肉之軀擋住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瘋狂進攻,為大部隊的轉(zhuǎn)移流盡了最后一滴熱血。
那一天,千里湘江畔寒風呼嘯、車馬嘶鳴,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決絕味道。
那一天,是1934年12月1日,紅軍長征突破湘江的最后一天。
如果說,長征是影響中國近代史的一次壯舉,那么發(fā)生在80年前湘江之畔的這場湘江戰(zhàn)役,無疑是這一壯舉中最慘烈、最悲壯的一幕。
1934年11月底的深秋季節(jié),就連嶺南大地也能感到陣陣秋涼了。在一座座群山的掩護下,一支衣衫單薄的軍隊正行走在草木俱枯的山間小路上。這支軍紀嚴明的隊伍有一個響亮的名字——紅軍。他們已經(jīng)在山中翻越多日了,而在此之前,這支浩浩蕩蕩、人員多達8.6萬人的軍隊已經(jīng)連續(xù)突破敵人的三道封鎖線,此時的他們來到了湘桂邊界處的崇山峻嶺中,并在波濤洶涌的湘江之畔停下了前進的腳步。他們剛剛得到最新的情報:就在前方不遠處,蔣介石的“中央軍”和湘桂粵軍閥早已集結(jié)30萬大軍,在湘江以東地區(qū)布下天羅地網(wǎng),欲將中央紅軍全殲在眼前這條湘江的東岸。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但紅軍戰(zhàn)士都知道,過了今晚,迎接他們的將是一場惡戰(zhàn)。有的戰(zhàn)士甚至已經(jīng)在殘陽的余暉中,提前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
從廣西興安縣縣城出城往東北方向約15公里就到了著名的界首鎮(zhèn)。千里湘江的上游,就從界首鎮(zhèn)的東側(cè)緩緩流淌而過。古老的小鎮(zhèn),沉默的河,或許這樣的符號與別處并無二致,然而位于岸邊的一座祠堂,卻為這尋常的嶺南景致平添了些許不尋常的紅色味道。湘江岸邊,這座名為“紅軍堂”的古老祠堂默默佇立于此,而在80年前那個秋風瑟瑟的季節(jié),這座破敗的老屋曾是周恩來、朱德、彭德懷等紅軍將領指揮八萬紅軍渡江的指揮所。
如今的江水平靜地流淌著,碧綠舒緩的水面仿佛一匹翠綠欲滴的孔雀翎綢緞,映襯得兩岸的青山翠嶺愈發(fā)美麗,極目望去,不愧為一道怡人的田園風光。然而,80年前的那個深秋,望著這些美麗的嶺南景致,疲憊不堪的紅軍將士恐怕誰都無心欣賞。那時,他們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突圍。一個月前,當他們從中央蘇區(qū)踏上漫漫長征路時,誰都不會想到這場戰(zhàn)斗竟是如此慘烈,如此艱難,犧牲如此慘重。每一個紅軍戰(zhàn)士那沾滿血污的臉龐上,此刻都充滿了疑惑的表情。殘陽如血,將他們臉上的血痕映照得愈發(fā)凝重。沖鋒號響起,紅軍戰(zhàn)士擦干臉上的血污,挎起發(fā)燙的沖鋒槍,義無反顧地繼續(xù)奔赴戰(zhàn)場……
從江西瑞金于都河出發(fā)算起,在一個月的時間里,紅軍連續(xù)突破了敵人設置的三道封鎖線,并于1934年11月下旬來到了湖南與廣西的邊界。然而,前方的道路并不好走——浩浩蕩蕩的大部隊出發(fā)時所攜帶的輜重過多,行動起來就像大搬家,行動異常緩慢,往往一天只能走四五十里路,有時甚至更慢。當時為了搬運家當,紅軍大部隊雇傭了一千多挑夫,還專門抽調(diào)一個師負責搬運這些從蘇區(qū)帶來的全部家當,其中甚至包括醫(yī)院的便壺。這種被毛澤東稱為叫花子搬家,被劉伯承稱為抬轎子行軍,被彭德懷稱為抬棺材行軍的的紅軍甬道隊形綿延數(shù)十里。這種笨重的大規(guī)模戰(zhàn)略轉(zhuǎn)移,使得紅軍過早暴露了戰(zhàn)略目標,同時給了蔣介石充裕的時間調(diào)兵遣將,部署湘江戰(zhàn)役。這位日本士官學校出身的黃埔軍校校長,早已調(diào)派幾十萬大軍在瀟水以西、湘江以東的興安、全州、灌陽之間,布下了號稱“鐵三角”的第四道封鎖線,準備以逸待勞,將八萬紅軍全殲于湘江以東。而此時輜重纏身、包袱沉重的紅軍隊伍,早已處于戰(zhàn)略上的被動局面。
攝影/何林隆
不過,在蔣介石調(diào)派的五路大軍中,僅有湘軍一路行動積極,其他四路行動較為遲緩。這本是紅軍最好的殲敵機會,但由于指揮者的錯誤指揮,紅軍最終還是鉆入了蔣介石早已布置好的口袋之中。但是,天無絕人之路,即便是處于絕境中的紅軍仍有反戈一擊的機會——素有“小諸葛”美譽的桂系軍閥白崇禧既反共又防蔣,對蔣介石“全殲紅軍”的指令陽奉陰違,下達了只追擊不硬堵的決策,并在全州、興安一線為深入敵境的紅軍留出了一條通道。此時,如果紅軍能抓緊時間輕裝急行軍,則可以在一晝夜間渡過湘江,逃出生天。然而,不愿丟棄輜重、背著沉重包袱的紅軍部隊依舊按部就班、不快不慢地向湘江行進,耽誤了這最后的寶貴時間。這一遲緩,讓紅軍付出了數(shù)以萬計將士的鮮血和生命。
就在紅軍戰(zhàn)士拖著沉重的輜重緩慢前行時,蔣介石早已嚴令幾十萬大軍夾擊已渡過湘江的紅軍,并堵?lián)粑催^江的紅軍。磨刀霍霍的刺刀已經(jīng)泛著寒光,冰冷堅硬的子彈已經(jīng)上膛。于是,一場慘烈的血戰(zhàn)無可避免地到來了。進退維谷中的紅軍,終于走到了生死存亡的一刻!
從11月27日到12月1日,這場不可避免的戰(zhàn)斗整整持續(xù)了五天,在這五個生死存亡的日日夜夜里,戰(zhàn)斗從未停止過,硝煙從未消散過。在這條波濤滾滾的湘江之畔,新圩阻擊戰(zhàn)、腳山鋪阻擊戰(zhàn)、光華鋪阻擊戰(zhàn)、界首渡口保衛(wèi)戰(zhàn)、水車阻擊戰(zhàn)等一場場慘烈的戰(zhàn)斗,仿佛一幕幕血與火演繹的戰(zhàn)爭劇,在千里湘江的舞臺上悲壯地上演著。這片柔情萬種、翠綠欲滴的山水之地,在槍林彈雨和血雨腥風的洗禮下,真正變成了一處尸橫遍野、流血漂杵的人間地獄,以至于即使戰(zhàn)爭的硝煙早已散去了80年,在湘江沿岸依舊流傳著“三年不食湘江魚,十年不飲湘江水”的民謠。當年血戰(zhàn)之慘烈由此可見一斑。
槍已上膛,刀已擦光,端起刀槍,沖上戰(zhàn)場!迎著敵人銅墻鐵壁般的第四道防線,無畏的紅軍戰(zhàn)士義無反顧地奔赴前線,迎接著命運最后的考驗。這時國民黨軍分別由全州、恭城向紅軍猛撲,紅軍則在界首、腳山鋪阻擊陣地與之展開激戰(zhàn),阻止敵軍的輪番攻擊。湘江兩岸阻擊的紅軍戰(zhàn)士,為掩護黨中央安全過江,與數(shù)倍于自己的敵軍展開了殊死決戰(zhàn),在子彈的呼嘯聲中,“保衛(wèi)中央縱隊安全渡江”的口號響徹陣地上空……
如今,歲月更迭,時光流逝,80年的光陰化作塵土,當我們再度翻閱后人整理的當年血戰(zhàn)敵我兵力對比時,仍然令人不由得產(chǎn)生濃濃的悲壯之情——腳山鋪阻擊戰(zhàn),敵我兵力2∶1;光華鋪阻擊戰(zhàn),敵我兵力2∶1;新圩阻擊戰(zhàn),敵我兵力4.3∶1;水車阻擊戰(zhàn),敵我兵力8∶1……不僅如此,裝備精良的敵人還有飛機支援,紅軍要想取勝可謂難于登天。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場九死一生的戰(zhàn)役中,英勇的紅軍將士硬是用血水澆灌出一條跨越湘江的生命之路,紅軍勇士用血肉之軀在狹窄的地域中堵住了數(shù)倍國民黨軍的圍攻。在這場慘烈的戰(zhàn)役中,一位位稚氣未脫的紅軍戰(zhàn)士獻出了他們年輕的生命,而他們鮮活的生命也就此化作了史料上一個個冰冷的數(shù)字。戰(zhàn)爭如此殘酷,即便時光過去了80年,如今我們依舊可以在湘江的朗朗清風中嗅到當年的血腥味。不僅如此,由于錯誤的指揮,紅軍幾失良機,諸多將領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紅十團團長沈述清、繼任團長杜宗美戰(zhàn)死江畔,紅五師參謀長胡震、團長黃冕昌血灑新圩,紅五團政委易蕩平壯烈自戕,紅三十四師政委程翠林飲彈寶蓋山、師長陳樹湘斷腸殉難……
紅四團政委楊成武當時僅20歲,在惡戰(zhàn)中身負重傷,團長耿飚揮舞馬刀沖入敵陣,直殺得血糊滿身。在紅軍將士們拼死抵抗中,敵人仿佛被風暴摧折的高粱稈似的紛紛倒地,但大批大批的敵人又沖了上來,打退了一批又沖上來一批,再打退一批,又有一批沖上來。漸漸地,紅軍將士們從遠距離射擊變?yōu)榻嚯x射擊,后來,甚至從射擊變成了與敵人的白刃戰(zhàn)。煙塵滾滾,刀光閃閃,一片喊殺之聲撼山動地。突然,十幾架敵人的飛機發(fā)出“嗡嗡”的聲音,在紅軍將士們的頭頂上來回地穿梭俯沖掃射,最后丟下一批炸彈,地上立刻掀起沖天的煙塵。而在紅軍的阻擊陣地上,炮彈和重磅炸彈的爆炸聲不絕于耳,許多來不及構(gòu)筑工事的戰(zhàn)士們被震昏了,耳鼻出血,涔涔鮮血沿著戰(zhàn)士們的眼角和嘴角滴落在腳下冒著煙的焦土上,化作一縷青煙。寒風中,戰(zhàn)士們咬著冷冷的牙,眼眸中閃著寒寒的光。暗紅的血,像無數(shù)條蚯蚓在焦黑的土地上蠕動;山上山下,尸體一具挨著一具,有的俯臥,仍緊緊握著槍,有的仰躺,死不瞑目,望著冬日蒼白的天空,被炮火燒焦的樹上掛著血肉模糊的殘肢和爛成碎片的軍衣,在寒風中輕輕抖動,像一簇簇灰色的野火……
告別蘇區(qū)雕像 攝影/梁鳳英
戰(zhàn)士們的血已流盡,血肉之軀在敵人的炮火中化作粉塵,然而他們拼死掩護的中央和軍委縱隊卻還在幾十公里的后方蹣跚移動。為了催促中央和軍委縱隊快速過江,林彪與聶榮臻數(shù)次聯(lián)名發(fā)電:“中央縱隊務必30日前到達渡口,我軍阻擊陣地隨時可能丟失,希望軍委部隊,星夜兼程過江?!苯K于,1934年11月30日的傍晚時分,當最后一縷余暉劃過血染的湘江之時,在阻擊陣地浴血奮戰(zhàn)了三天的戰(zhàn)士們終于盼到了中央和軍委的到來。在血紅一片的湘江邊,紅軍一號人物——年僅27歲的博古立刻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湘江邊早已被炸成一片火海,天上數(shù)十架飛機轟炸,狹窄的浮橋上擠滿了渡江的車馬輜重,血色一片的江水中到處都漂浮著紅軍的尸體和從蘇區(qū)帶來的家當,昔日碧綠的湘江水被染成了暗紅色,這是數(shù)萬紅軍將士用鮮血染紅的。殘陽如血,面對著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湘江,此時集黨政軍權(quán)于一身的博古全然沒有了當初的自信。也許,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共產(chǎn)國際對他這個全無軍事斗爭經(jīng)驗的年輕人的任命是如此的荒謬。在過江的人流中,周恩來發(fā)現(xiàn)了毛澤東。這對昔日的戰(zhàn)友此刻相互對視卻只能默默無語。毛澤東這位卓越的軍事家,面對這慘烈的一幕卻無能為力。11月30日夜至12月1日,注定成為中央紅軍最險惡的一天一夜……
最終,殊死的血戰(zhàn),英勇的阻擊,為中央紅軍大部隊爭取了寶貴的過河時間。至12月1日晚,中央紅軍大部渡過湘江。蔣介石數(shù)十萬大軍未能阻擋紅軍西進的鐵流。面對生死存亡,紅軍將士浴血奮戰(zhàn)五晝夜,終于以折損過半的慘重代價突破湘江封鎖線,粉碎了敵人的企圖。然而,這場“最慘烈、最悲壯、最輝煌”的湘江戰(zhàn)役,也讓中央紅軍從出發(fā)時的8.6萬人銳減到3萬人。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上,又有多少有志青年魂斷湘江?
如今,當年兩軍廝殺的硝煙,現(xiàn)在已彌漫成安詳?shù)拇稛煟划斈暄鞠娼慕雇翍?zhàn)場,如今也已經(jīng)變成春風萬里的無垠稻田。當年那些血與火、生與死、存與亡的生死決絕,如今也早已湮沒在波瀾不驚的波濤之下。80年的歲月,就這樣靜靜地流淌,但湘江戰(zhàn)役并沒有因為歲月消逝而消減分毫。80年過去了,歷史的滄桑早已淹沒昔日的硝煙,歲月的變遷早已改變這里的原貌,唯有那一桿桿血染的紅旗依舊屹立不倒,在湘江畔的烈烈寒風中,以一種昂揚的姿態(tài),默默地吹響沖鋒的號角……(責任編輯/王鑫 設計/張籍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