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力莎
越野跑發(fā)源于英國,興盛在歐洲。然而,1990年,美國的一位旅行作家威廉·希特-穆恩卻如此寫道:“在不列顛,真正的荒野幾乎已全然不見,也無可懷念。生活在英倫三島和歐洲大陸的人們早已遠離曾經(jīng)的‘自然年代。”旅行作家抱怨,密布的道路交通圖改變了我們對待自然的心境,土地早已經(jīng)成為公路運輸和旅行的載體。那么,在荒野消失的年代,越野跑者們究竟該如何跑入心中的“荒野之境”?
“城市里的每樣創(chuàng)新,都會影響天空的樣子?!睂懴隆犊床灰姷某鞘小返囊了濉た柧S諾,是白福利最喜歡的作家之一,因為卡氏的作品,“童話一樣,奇幻,符合文學(xué)是人類想象力的定義”。他的運動趣味和閱讀取向幾乎如出一轍,奔跑在那些充滿未知因素的荒野之路上,與自然來一場始料不及的邂逅。
2014年7月,他參加了一場越野賽,109公里的賽道整個位于西班牙比利牛斯山脈之中,基本海拔1600米,總爬升7000米,要經(jīng)過5座2600米以上山峰,有個計時點就設(shè)在某處山口,一側(cè)是皚皚雪坡,另一側(cè)是陡峭巖石,中間只容一人拉著路繩通過,工作人員乘坐直升機等候在空中,等選手跑到跟前,才空降下來打卡。還有一片延綿20公里的大巖石區(qū),必須將目光放遠,在每一塊巨石上瞅準(zhǔn)最合適的一個落腳點,大步跳躍著前進,他形容為一種“搏斗”。等遭遇冰川,經(jīng)驗豐富的歐洲選手們掏出專用冰爪套在跑鞋上,絕塵而去,他只能“可恥但明智地退賽”。在過去的兩年多里,他參加了十幾個超馬越野賽,跑了1000多公里的山路野徑,這場沒有完成的比賽最令他難忘。只有在這樣的賽道上,他才得以用手去觸摸樹木、巖石和冰川,用腳去感受大地不同的質(zhì)感。
基利安·霍爾內(nèi)特(Kilian Jornet),白福利最欣賞的越野跑者,在20歲出頭的時候就贏遍了五大洲最重要的那些越野賽。2013年8月,他將越野跑推向了一個新的極限:以2小時52分2秒創(chuàng)造了從意大利一側(cè)傳統(tǒng)線路快速攀登阿爾卑斯山脈馬特洪峰并返回的紀(jì)錄。奔跑在“天”和“山”的交界線處,這樣的人被稱為“天空跑者”(Skyrunner)?;苍谧约汗⒌拈T后釘了一張《天空超級跑跑者宣言》:“……腿在空中伸展,如雄鷹般滑翔,或比獵豹更極速飛奔。沖向下坡,在雪水泥地上滑降,一次次推著自己往前,瞬間自由起飛,在山巒中心痛快呼號,只有最無畏的嚙齒動物和躲在石塊下巢的鳥兒做你的傾聽者……”
也是在這一年8月,白福利收到了朋友珊瑚發(fā)來的消息,她月底要參加環(huán)勃朗峰耐力賽(TheUltra-Traildu Mont-Blanc,簡稱UTMB),托白爺去探探路。這個在阿爾卑斯山區(qū)舉行的168公里山地越野超馬賽事,是越野跑愛好者心中圖騰一般神圣的存在,基利安就曾蟬聯(lián)三屆UTMB冠軍。
當(dāng)時,白福利正在巴塞羅那優(yōu)哉游哉地享受“間隔年”(gap year)。他的太太付莘是中歐商學(xué)院的研究員,為精進專業(yè),申請了西班牙IESE商學(xué)院的聯(lián)合博士培養(yǎng)項目。2012年,42歲的白福利辭去原公司銷售及市場總監(jiān)的職務(wù),陪著太太搬到巴塞羅那。夫妻倆住在距離諾坎普球場不遠的地方,出門就能望見一片山丘坡地,本地跑步愛好者常在此出沒。甚至有不少人起早摸黑地來訓(xùn)練,頭燈的亮光遠遠近近、影影綽綽,恍如墜落林間的星光。當(dāng)時的白福利心中納罕,堅持認(rèn)為:“跑步是枯燥、難以忍耐的代名詞,我寧肯負(fù)重爬高,甚至樓道上下數(shù)十趟都行。跑1000米,更別說馬拉松等等,無異于另外一個平行世界,即使我的噩夢也不會與此相交?!?/p>
白福利其實是資深的戶外運動愛好者,1991年加入北京大學(xué)登山隊,攀登的第一座雪山是佇立于帕米爾高原之上的慕士塔格峰,此名意為“冰山之父”。雖然那一次他沒能登頂,但是與山的緣分卻濃得化不開了。到巴塞羅那之前,他剛剛完成了三座8000米雪山的攀登,希夏邦馬西峰、卓奧友峰,以及珠穆朗瑪峰?!耙郧拔窇稚剑F(xiàn)在愛山,在用登山表達我的愛慕?!?/p>
已經(jīng)跑進了“另一個平行世界”中心地帶的珊瑚,也是和白福利一起在登山圈里摸爬滾打過的朋友。對于許多越野跑者而言,過往的登山經(jīng)歷常常是一個隱而待發(fā)的伏筆。那位“天空超級跑跑者”基利安,從小在法國與安道爾交界的山間長大,父親在海拔2000米的山上經(jīng)營一家山林避難所(為登山愛好者與越野賽事提供方便的住宿營地),他將越野跑視為自己的一種宿命:“命中注定我要去搜尋每座山峰、每個洞穴的石頭,繪制出地球內(nèi)里的紋路,去探索地球的地貌,揭示這顆星球是如何形成如齒狀山脊一類復(fù)雜的地質(zhì)結(jié)構(gòu)的,山脊之中還包羅著山脈、山谷、湖泊等,完美地相互依存,生生不息,就像瑞士鐘表一般精妙無比,任何事物、任何人,哪怕是最為強大的人類,也無法動搖其中蘊含的韻律與力量?!?/p>
雖然完全無法理解如何才能跑完168公里,但白福利還是興致勃勃地策劃起探路之行:“勃朗峰我不陌生,不僅在那里滑過雪,‘高,冰雪等詞更讓我親切?!彼僖蛔聊ィ骸芭?,咱不行,騎車行不行?”在他出發(fā)之前,網(wǎng)上只能搜到分段騎行環(huán)勃朗峰之路的記錄。他扛著自行車,花了5個小時吭哧吭哧地爬上一座1000米的山,坡太陡了,一路又都是石頭和樹根,根本不適合騎行。沿途碰到的徒步者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一個耿直的英國人沖他大喊:“你瘋了嗎?”他最終還是堅持完成了這個異想天開的計劃,在第四天夜幕降臨的時候騎回了起點霞慕尼小鎮(zhèn)。
白爺持續(xù)了四五年的騎行熱情,在這次UTMB探路之旅結(jié)束后,漸漸消退了。他在下坡途中摔了一跤,扭傷肩膀,大半年后才好轉(zhuǎn)。想想那些翻山越嶺的跑者,在他無奈地扛著自行車的時候,卻一個個化身為疾風(fēng),這種無需借助于外物的奔跑,真是自由極了。賽前,珊瑚到巴塞羅那借住一周。每天早上5點,白爺跟著出門,名為陪跑,其實根本追不上人家的腳步,倒是和一群滿山坡晃悠的小野豬混熟了。那一年的UTMB,珊瑚遺憾地退賽了,白爺卻加入了巴塞羅那的跑山大軍。
孫嘉鴻
三個月之后,他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場越野賽,在比利時列日小鎮(zhèn)Olne舉辦的Olne-Spa-Olne環(huán)線越野賽,67公里,9個半小時完賽。整個比賽都是在森林里穿行,一路泥濘。就在前一天,國內(nèi)的幾個朋友跑完了廣州馬拉松,紛紛上網(wǎng)炫耀自己的首馬經(jīng)歷。白爺沉住氣,等到完賽后才放出消息,震驚四座,他很得意:“其實當(dāng)晚我下床都非常困難,晚上做夢繼續(xù)在無邊的森林里掙扎和享受,我覺得,我真的喜歡上越野跑了?!?/p>
他甚至開始想要嘗試基利安的那種“天空跑”方式。2015年6月,他組織了幾個同樣有登山經(jīng)驗的越野跑愛好者前往四川半脊峰,用14個小時,完成了一座5000米級雪山的攀登并返回大本營。身上的裝備僅僅是保暖棉服、薄款沖鋒衣、長檐遮陽帽、輕質(zhì)頭盔、手套、魔術(shù)頭巾,還有基利安腳上的那一雙越野跑鞋。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有的節(jié)奏,白福利追隨基利安,找出了屬于自己的跑法,那就是“在大自然里,跟著土地的脈絡(luò)紋理奔跑”。因此,像他們這樣越野跑者從不重復(fù)奔跑的路線,每一步都在追尋對陌生地域的探索。神經(jīng)、肌肉、骨骼都隨時準(zhǔn)備著接受環(huán)境變化的信號,讓身體融入自然,意志超越環(huán)境。
在卸下沉重的登山包之后,越野跑就成了另一種與山親密相處的方式。因此,白福利一直不喜歡機械的路跑,外加天生一對扁平足,跑公路腳痛,只是為了陪太太付莘完成第一個全程馬拉松,才挑選了11月底的千島湖馬拉松作為本賽季的收官之戰(zhàn)。跑到第35公里,付莘吞下最后一根能量棒,猛然加速跑遠了。白福利無奈地笑笑,拉起在路邊壓腿偷懶的我:“別停下,繼續(xù)跑。”“我喜歡這種安靜的比賽,一路沿湖,坡道又有起伏變化?!卑谞斶吪苓咟c評,我配合著抬頭望遠,早晨迷蒙細雨凝聚的薄霧已經(jīng)散去,雖然入秋已久,星羅棋布的湖中島群依然郁郁蔥蔥。我想起,來千島湖的路上,曾經(jīng)問過白爺一個問題:跑步的時候,回響在心中的是哪一種旋律?結(jié)果夫婦倆默契地哼起了《劇院魅影》中的一段詠嘆調(diào),徐徐清風(fēng)一般。
孫嘉鴻的第一個越野比賽是香港的TNF100,她報名參加的是50公里組,爬升3000多米,16小時關(guān)門。雖然此前沒有任何山地訓(xùn)練經(jīng)驗,但是已經(jīng)完成過數(shù)次全馬的孫嘉鴻,還是順利地用11小時53分完賽了。
香港一直以國際都市之名顯現(xiàn)人前,以致外人幾乎都意識不到,全港有四分之三的面積竟是山丘野林。依靠麥里浩徑、威爾遜徑、大嶼山或港島徑這些徒步山徑而舉辦的大小越野賽事繁不勝數(shù),百公里級別的比賽就有五六個,成為亞太地區(qū)越野跑運動發(fā)展的一個中心。這些賽道上盤踞的樹根、泥土、巖石,串聯(lián)起了香港的山郊幽僻之美。由于近海,海拔從零拔升,所以縱然最高的大帽山海拔尚不足千米,一眾小山也頗有些峻峭挺拔之態(tài)。有許多來自日本、澳大利亞的越野跑愛好者都喜歡到香港來訓(xùn)練,甚至跑著跑著就住了下來。
只是跑上五六百米,山上就變得霧大風(fēng)猛,幾乎什么都看不見,令人完全忘記山的另外一面就是熱鬧之極的人間紅塵。孫嘉鴻雖然不是因為跑步才定居香港,卻因為越野跑而重新認(rèn)識了這座都市。
2012年7月,孫嘉鴻埋頭紙堆中,趕著完成一個月后就要交稿的一本英文法律專業(yè)書,每天有16~20個小時都在寫作,身體、心理幾乎都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出門散步排解壓力,遇見了一個正在跑步的肯尼亞人,仿佛草原上的羚羊,大步迅敏,落地?zé)o聲。她被那種風(fēng)一樣優(yōu)美的姿態(tài)感染了,懇切邀請對方陪自己跑了一程,僅僅3公里,就已經(jīng)跑不動了。然而,肯尼亞人說了一句:“你能跑!相信我?!彼犨M去了。之后,她在改稿的過程中到日本長野跑完了第一個馬拉松,接著是墨爾本、清邁、東京,直到2014年7月跑完第六個全馬德國的福森羅馬之路馬拉松,商標(biāo)法的三次修改都實施了,這本書才最終定稿并出版。
成為孫嘉鴻路跑教練的肯尼亞人,名叫托馬斯·基普羅蒂奇(Thomas Kiprotich),是香港馬拉松半程紀(jì)錄的保持者,來自一個不足500萬人的部落“Kalenjin”(卡蘭津)。2014年的柏林馬拉松跑出2小時2分57秒創(chuàng)造世界紀(jì)錄的丹尼斯·基米托(Dennis Kimetto)同樣也來自這個擅長奔跑、追逐牛群的部落。
來自卡蘭津部落的托馬斯,從小光腳跑山路去上學(xué),課間娛樂是跑10公里比賽去贏學(xué)校里唯一的一個足球。每天在家與學(xué)校之間兩次往返的距離就是一個馬拉松,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奔跑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孫嘉鴻跟著托馬斯學(xué)習(xí)跑步的姿勢,愈發(fā)相信“跑步是人類基因中千萬年賴以生存的基本技能”。因此,當(dāng)她讀到《天生就會跑》這本書后,立刻就與作者克里斯托弗·麥克杜格爾(Christopher McDougall)產(chǎn)生了共鳴。
克里斯托弗嘗試過許多半極限運動,卻唯有在練習(xí)長跑時因塊頭太大而頻頻受傷,為了治療腳痛,他深入墨西哥銅峽谷,從塔拉烏馬拉人身上尋找到跑步的真諦:“從這支部族身上我們可以知道,人類天生就適合跑步,他們在崎嶇狹窄山路上奔跑,就像海豚逐浪般流暢。對他們來說,跑步并非苦差事,并非吃多后的懲罰,而是一種自發(fā)的、快速有趣的行動,這才是跑步的原動力?!彪m然很多人認(rèn)為克里斯托弗在書中的描寫將塔拉烏馬拉人“神化”了,并放大了“赤足跑”的好處,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其實是借助對原始部落文明的闡發(fā),批判了西方現(xiàn)代生活中的各種弊端。奔跑,應(yīng)該是一種直接訴諸人類身體的野性表達。
孫嘉鴻于是開始嘗試赤足跑,來響應(yīng)她對于克里斯托弗跑步理念的認(rèn)同。她去尋找那些可以讓身體進行野性表達的奔跑路線。她去跑香格里拉100公里,山高水遠,高峽峭壁,寂靜無聲。這是為了印加古道馬拉松做準(zhǔn)備,那里怪異的群山柔軟有型,像來自外星,山間是600多米深的峽谷和銀河一樣的谷底河水,她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覺得“人在天地之間覺得如此渺小,時間在山谷中來回穿梭流動”。她又去蒙古國跑100公里追日超馬,下了飛機七轉(zhuǎn)八轉(zhuǎn),還要輾轉(zhuǎn)30個小時才能抵達湖邊營地,她卻興奮于這里美得有點兒世界盡頭的味道:“原來世界蠻荒的時候是這個樣子!”她甚至還去了南極,跑在南緯80度白茫茫的高原上,感受壯美的山峰、無極的雪域、極盡蠻荒的純潔世界。
克里斯托弗在《天生就會跑》中不僅描寫了塔拉烏馬拉人的傳奇,也向世人普及了許多越野跑的重要知識。美國最重要的那些越野跑賽事,惡水超級馬拉松(Badwater Ultramarathon)、硬石100英里耐力賽(Hardrock 100)、西部100英里越野賽(Western States 100)……都出現(xiàn)在這本書中。在美國歷史上,越野跑運動有三次發(fā)展高潮,一次是大蕭條年代,一次是被“越戰(zhàn)”、種族暴亂、“水門事件”搞得烏煙瘴氣的70年代,第三次則是在“9·11”之后,越野跑成為全美發(fā)展勢頭最猛的戶外運動項目?!芭懿健诤狭巳祟惖膬煞N原始沖動:恐懼與快感。我們……既是奔跑著逃開不幸,也是奔跑著追尋幸福?!?/p>
對孫嘉鴻影響最大的一個越野跑傳奇人物斯科特·尤雷克(Scott Jurek),也是克里斯托弗筆下的主人公之一,被稱為“鹿”的他,竟然跑贏了“天生就會跑”的塔拉烏馬拉人。2010年,斯科特完成了一項前人沒有成功的挑戰(zhàn):在沒有任何后援的情況下,穿越90英里長的亞利桑那州大峽谷通托小徑。而在那之前的兩年里,經(jīng)歷了母親去世、與愛人離婚、與好友反目、自己傷病等一系列挫折的斯科特深陷于強烈的自我懷疑情緒之中,從戰(zhàn)無不勝的超馬跑神變成了一個無力的中年男人?!霸谕ㄍ行缴隙冗^的那些時間里,我們除了陸地、天空和自己的身體外便一無所知。除了眼下那一刻我正在做的事情,我便不受任何東西的束縛,我在過去和將來之間漂浮著,那感覺就像我被懸置在河流和峽谷的邊緣處一樣確鑿無疑。我終于記起了我在超馬中所找到的東西。我記起了我失落了的東西?!彼箍铺卣f。
路跑起家的孫嘉鴻說自己“跑山跑城市滿世界跑,純屬娛樂型”,因此她不排斥城市馬拉松,認(rèn)為它的魅力是“融入社會,了解一個城市的風(fēng)土人情”。然而,越野跑在她心中擁有更為特別的意義:“在高山之巔,狂風(fēng)暴雨的黑夜,人跡罕至的林間,終點是無盡的前邊,至關(guān)重要的不是金錢和各種虛榮,那些都浮在天邊,身外的遙遠。最有意義的是下一步邁向哪里,身上還有多少水,包里還有多少食物,下一站還有多遠。無論你是誰,在那一刻,只有靠自己身體和靈魂的博弈,她們配合也好,較量也好,互相詛咒謾罵也好,還是互相鼓勵提攜也好,去擁抱下一個驛站。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跑在當(dāng)下的你明白知曉自己在路上,在奔跑,終點在前方,要把身體和靈魂雙雙挪到那個叫終點線的地方?!?p>
張弢
2013年新年,在關(guān)雅荻當(dāng)時就職的電影公司年會上,播放了一段宣傳部門制作的新年視頻,其中采訪很多員工講出自己的新年愿望。拍攝采訪到雅荻時導(dǎo)演突然發(fā)問:“你的夢想是什么?”他脫口而出:“離開地球?!笨吹竭@一段,現(xiàn)場幾百名同事各種哄笑,以為他是在講段子逗樂。
其實他很認(rèn)真。在一個上初中時候用的舊鐵鉛筆盒里,存放著一張“兒時夢想”清單,里面詳細列舉了“20歲前要完成的事”、“60歲前要完成的事”和“80歲前要完成的事”。每隔八九年,他都會翻出來看一眼。“60歲以前要做的事”第一項就是:去自己向往的國家或大自然;登上珠峰,做一名太空游客,在月球上看地球的升起。
9個月后,世界超馬越野巡回賽(UTWT)宣布正式成立,剛剛從電影公司辭職的關(guān)雅荻萌生出一個計劃,用三到四年的時間把UTWT的11場正式比賽都完成一遍:香港Vibram100公里、日本環(huán)富士山100英里越野賽、意大利Lavaredo119公里越野賽、新西蘭Tarawera100公里越野賽、西班牙穿越大加那利127公里越野賽、摩洛哥撒哈拉地獄馬拉松250公里、澳大利亞藍山100公里越野賽、環(huán)勃朗峰100英里越野賽、瑞士艾格峰101公里越野賽、大留尼汪長征100英里越野賽、美國西部100英里耐力賽。
那會兒,他剛剛完成“極地長征250公里多日賽:冰島站”。這是他第一次出國參賽,一路跑向北冰洋海岸,見到“一望無際的純黑色的沙灘,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終于壓過了風(fēng)聲”。半年后,他完成250公里的摩洛哥撒哈拉地獄馬拉松,拿下了UTWT的第六站。此前,在歐洲的山區(qū)里,他碰到大雨、冰雹、急劇降溫,但沙漠是另一種經(jīng)驗,37℃,地面溫度更高。最可怕的是一望無垠,看起來根本沒有路可言。路邊偶爾會出現(xiàn)噴紅的石頭,是比賽路標(biāo)?!叭绻巧掀?,地平線就會近一點,平坡遠一點,下坡更遠?!笨臻g感和距離感在這種探索式的奔跑中完全重塑。
他停留在了“Grand Raid”大留尼汪長征100英里(約161公里)越野賽約112公里處的最高點Maido大補給站,這場未完成的越野賽,是他在本年度為自己安排的第八場超馬越野賽。去年,因為遭遇連續(xù)大雨天氣,關(guān)雅荻止步88公里處,卻還是幸運地看到了最為“魔幻”的一幕:“富爾奈斯活火山最近一直處于活躍噴發(fā)狀態(tài),在比賽前一天又開始了噴發(fā)。比賽當(dāng)晚,當(dāng)我在30多公里的山脊賽道上時,沿路有一個志愿者不斷提醒每個人轉(zhuǎn)頭向側(cè)面看。我才注意到,在漆黑繁星滿天的夜空,隱隱約約能看到山谷對岸山巒的剪影,隨著目光轉(zhuǎn)移突然天空的一小塊呈現(xiàn)出暗紅色,應(yīng)該就是火山口涌出的巖漿照亮了那一片天空?!?/p>
“Grand Raid”大留尼汪長征100英里越野賽,在這座目前世界上唯一可以接近的活火山島上,參賽的越野跑選手從留尼汪島南部的圣皮埃爾出發(fā),從正在噴發(fā)的富爾奈斯火山旁切過,途經(jīng)日內(nèi)峰、Cilao盆地、Mafate和Salazie冰斗,最后抵達首府圣但尼。整個賽段累計爬升9900米,關(guān)門時間夸張到65小時。這個比賽還有另一個名字“La Diagonale des Fous”,翻譯過來就是“傻瓜的對角線”。
在這條“傻瓜的對角線”上,關(guān)雅荻結(jié)束了自己“有些瘋狂”的2015賽季——9個月內(nèi),8場高難度超馬比賽,總距離將近1400公里,累計爬升超過5萬米。雖然“有些瘋狂”,但是他心里始終有根弦,他愛好越野跑,追求的是一種自得其樂的生活方式,而非競技競爭,他從一開始就希望自己跑得能夠更長久,所以一直以來他跑步的速度都很慢,當(dāng)精神倦怠的征兆出現(xiàn)時,他很爽快地退賽了。剩下50公里未知之路,明年再來完成,他告訴自己。
其實,跑步從來沒有被寫入“兒時夢想”清單,對關(guān)雅荻而言,跑步是他嘗試過所有喜愛的運動中最基礎(chǔ)性的運動,也是兒時最初接觸到的運動,父親帶著他,在青島的各個郊野公園奔跑玩耍,沒有什么比能自由地在大自然中奔跑更愜意。因此,從4年前開始跑步,他就習(xí)慣性地選擇參加越野跑比賽,從50公里、100公里,到168公里,甚至250公里、330公里……關(guān)雅荻說,在長征一般的奔跑中,“每次比賽最難的部分就是眼看著太陽落下去,黑夜來臨,面對未知前路,無論是天氣惡劣還是賽道艱難,我只能義無反顧沖進黑暗,擁抱未知,然后一直奔跑到東方亮白,太陽再次升起”。
岳斌
他隱隱約約地相信,這種從黑夜到黎明的體驗?zāi)転樽约簬砭衲芰康脑鲩L,等到“兒時夢想”清單再次被打開的那一天,才恍然大悟,原來所有的準(zhǔn)備,都是為了將來有一天“到月球上看地球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