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走過一群鵝

林子

木木把書包隨意一放，走到家里最逼仄的一個角落，見到木木走近，那兒的一群鵝便“噢噢”地叫喚起來，此起彼伏，叫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一打開竹匾的門，帶頭的公鵝便往前伸長了脖子，直沖過來，嘴里“嘎”一聲，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后面的母鵝們“嘎嘎嘎”地趕忙應和，怕落在別人后面。木木對公鵝罵一聲：“這么多人喜歡你，很得意？”公鵝昂起頭：“嘎！”

這是木木每天放學后的第一件事：把鵝們趕到田里喂得飽飽的，在天黑之前回來吃晚飯。

當然，木木總是能找到草長得最肥美的地兒。

看著鵝們兩只腳掌“啪啪啪”踏入草地，彎下長長的脖子，把頭埋在草叢中，兩片扁扁的喙上下一夾，一根或幾根肥美的葉子就已經在鵝的嘴里了，此時的木木是最開心的，嘴唇不知不覺會隨著它們喙的動作而動作，當它們的嘴角溢出鮮嫩的綠色，木木也會忍不住咽一下唾沫，似乎剛才吃下那把鮮嫩的草的，是她自己。

萬一看見一叢肥美的草，而鵝們似乎并沒有看見，木木總是急得要命，拼命把它們往這叢草邊趕?？墒蛆Z們往往不領她的情，對幾乎碰到鼻尖的草熟視無睹，而去傻傻地光顧旁邊又細又短的小草，此時的木木只能罵它們笨，自己忍不住狠狠掐下這叢草，然后輕輕把它們咬斷，讓一絲絲青草香在自己唇間流連片刻。

暑假到了，木木整天和鵝呆在一起。

這天特別熱，鵝們吃草的時候總是伸長脖子，似乎要使很大的勁兒才能把那兩根草咽下去。當它們伸長脖子的時候，木木也在努力地咽唾沫，喉嚨又干又澀，她這才發(fā)現夏天真的到了！云霞把一半天空染得一片通紅，把這群鵝和自己都染出了一身汗——她無端覺得鵝肯定也流汗了！

木木決定把鵝趕到小溪里涼快涼快。一見到水，鵝一下子興奮得變成了大鳥，展開巨大的翅膀，一只接一只撲楞撲楞飛到了水里。忽然，一只鵝朝她叫一聲“嘎！”看來，是叫她也下水涼快一下呢！這只鵝一叫，所有的鵝都“嘎嘎嘎”大叫起來。被逼無奈，木木試探著脫了鞋下了水。好舒服??！站在水里，涼沁沁的感覺從腳上一直傳到心里。所有的鵝圍在她旁邊，啪啪用翅膀扇水，“哈哈哈！濕啦！”木木也朝鵝潑水。

“嘎嘎嘎嘎”，“啪啪啪”，“哈哈哈”……響成一片，揚起的水珠在天空變幻出一道美麗的彩虹。

暑假真是越來越熱了。有天午后，木木把鵝趕到了自家的茉莉花地里，明晃晃的太陽底下，聞著茉莉花越來越濃郁的香氣，木木感覺自己像喝了酒似的有些熏熏然，太陽竟然就掛在了她的頭頂，照得她眼睛睜不開了……

當木木聽到媽媽在身邊拼命叫她名字的時候，她緩緩睜開眼睛。天色已經沒有那么亮了，一塊烏云罩在茉莉花上空，她看看周圍，整群鵝都沖著她“嘎嘎”直叫，她一笑：“叫什么叫！吵死啦！”鵝們一起安靜了下來，公鵝“嘎”一聲，所有的鵝都像得到命令似的，四下慢慢走開了。

“好險??！你中暑暈倒啦！”媽媽抱著她說。

“那只公鵝從屋外沖進來，朝我嘎嘎直叫，還用長嘴拽我的褲腳，叫我來呢！我說發(fā)生什么事了，過來看看！呵，這鵝，你沒有白養(yǎng)，有靈氣呢！”

木木把眼睛轉向那群鵝，余暉下，它們都是金色的。

木木和鵝們呆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了。她恨不得晚上把床也搬到鵝的旁邊。

這天的鵝好運氣！木木發(fā)現了一處特別肥沃的田野，肥美的草嚴嚴實實地把土地覆蓋了，草尖嫩得可以掐出水來。鵝一進去，把頭埋在草里，身體都看不見了。于是木木躺在田埂上，看著華麗得好似一匹布的云。云里隱約藏著一頭牛，尾巴正甩在背上趕蚊子；藏著一條狗，蹲著呢！甚至還發(fā)現了一頭獅子，好威武??！看著云彩，聞到路邊什么花的香，草的香……然后聽到“嘎嘎”的幾聲尖利的叫，她一個鯉魚打挺，醒了過來，發(fā)現公鵝剛被人拎了起來，脖子被一雙大手掐得長長的，它看著木木，聲音恐懼而無助。

“怎么啦？我的鵝怎么了？”

“哼！還問怎么了！它吃我家田埂上的大豆葉！”

公鵝啊，你真吃了嗎？綠得發(fā)藍的草你不吃，為什么你偏偏要去吃大豆葉呢？公鵝無法回答木木的質問?！翱墒?，我下次不讓它吃行吧？只是幾片大豆葉而已……”木木輕輕地說。

那雙大手的主人沒有聽到她這懦弱而細小的聲音，挾著公鵝揚長而去。

站在田間，田野巨大、空曠，包圍著木木，似乎所有的白云、小草，都跑遠了。很久之后，木木趕著這群孤單的鵝回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和媽媽說了公鵝的下落。

媽媽一路罵著呼嘯而去，又一路罵著呼嘯而回，腋下夾著那只公鵝，為了它，媽媽掏出了整整兩元錢，幾乎是他們一家一個星期的菜錢?；貋砗蟮膵寢尠压Z用一條粗粗的麻繩綁了起來，扔到竹匾旁的墻角里。

“明天就是集市啦

唉！”臨睡前，媽媽對著木木，欲言又止。

木木懂了：“媽，別賣它們吧！我喜歡和它們在一起。”木木的心，一揪一揪的難過。

“那學費怎么辦呢……”媽媽在問木木，又像在自言自語。

木木掀開被子，跑到竹匾前，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一只只鵝，在她的精心飼養(yǎng)下，果然已經變得很大很大了。她現在才明白：越盡心，鵝離開她的速度就越快。早知道是這樣，就不讓它們吃那么飽，那么好……

在墻角的公鵝“嘎”了一聲，她走過去，摸摸它身上的羽毛：好幾根翅膀上的羽毛不知在什么時候被誰折斷了，有一處竟然露出了里面粉紅的皮膚。公鵝看著她，她看著公鵝。木木輕輕地把綁在公鵝身上的繩子解了下來：“是我的錯，沒有看好你。”

公鵝輕輕“嘎”了一聲，似乎在向她認錯。

木木把它抱回了竹匾里，回到大家懷抱的公鵝把翅膀振了振，但竟然沒有能夠完全展開，它慢慢放下翅膀，合攏，蹲著一動不動了。

木木很想再摸摸它。她很遲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木木一起床就往竹匾那兒跑。

沒有聲音。竹匾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

木木跑到她常帶鵝去的田野上，田野空曠寂寞，什么也沒有。

中午時分，媽媽回來了，一臉疲憊：“孩子，這群鵝毛羽好，人家搶著要呢……價錢好著呢……孩子，你的學費有著落啦！唉，別難過，這就是鵝的命?！?/p>

木木擦擦眼角，她知道，暑假，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