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之城”鄉(xiāng)土情

撰文/王盼

“世俗之城”鄉(xiāng)土情

撰文/王盼

天津，一座平民之城，作為通商大埠，歷史上曾八方來儀、風(fēng)頭一時無兩，雖然也穿過西裝華服，但還是那身長袍馬褂最讓他通體舒暢；相距北京不過百余公里，他非但未曾沾染半分皇城做派，反而在海河水成年累月的氤氳下，蒸騰出獨(dú)屬自己的市井風(fēng)情。這里的人看過繁華，經(jīng)過風(fēng)雨，淡然度日，通過唇齒、舌尖、手頭的溫暖，傳承著600年的天津味道。

古文化街

樂心天津人

戲樓

天津人信奉平安是?！依餂]有病人，外面沒有罪人，這就是生活的理想。

天津衛(wèi)，因水而生，因水而興，九河梢下，滌蕩出的卻是最懂得生活的天津人。不管城市如何繁華喧囂，不管是貧窮還是富裕，他們都安之若素，吹著渤海灣的風(fēng)，在海河的溫潤里過活，不疾不徐，按著自己的步調(diào)自得其樂。

天津人生性豁達(dá)樂觀，愛逗哏。“京油子、衛(wèi)嘴子”這話雖帶貶義，北京人不愛聽，天津人卻不以為意?！斑纭保瓢瀑H，三言兩語，難解其深意，但在生活中卻被天津人用得出神入化。再加上那嘎嘣脆、語調(diào)犀利的天津方言，更是平添聲色，抓人耳目。生活中的多少嬉笑怒罵、無奈心酸，都在哈哈一笑間，化成煙云散。

天津作家馮驥才講過一件樂事，一位老大爺騎自行車托著東西，在一個路口下車等紅燈，待綠燈亮?xí)r，卻幾次上車沒有上去。旁邊崗?fù)さ慕痪吹?，探出頭來說：“大爺，您老練車能不能找個寬敞地方？”老大爺回頭就是一句：“哎哎！在罐里就別叫喚啦！”你來我往，短短兩句，諷刺幽默，這就是天津人的“哏”。

但初到津門的外地人，常常被這聲調(diào)特別的天津話唬住。其實(shí)，天津本就是移民城市，一旦你靜下心去親近，就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再包容不過。他們不以身份論人，只要做正經(jīng)工作，都不“寒磣”。他們不重錢財，有錢不眼紅，沒錢不抱怨，信奉的是知足常樂。天津人常說：“嘛錢不錢的，樂和樂和得了！”

公交車上阿姨們能從家里的“倒霉孩子”說到“耐（愛）死個人”的影視演員，彼此一唱一和，捧逗轉(zhuǎn)換，嚴(yán)絲合縫。去飯店吃飯報錯菜名，老板哈哈一笑，不忘來一句：“我可長學(xué)問了，它還有個這名兒。”這里處處是“堂會”，人人都會“抖包袱”，連空氣里似乎都夾著笑料。

天津的“姐姐”和“二哥”尤其多。女性不論年齡大小，皆被稱為“姐姐”，這是天津人對人的尊稱。三歲的女童和八十歲的老奶奶也只有“小姐姐”和“老姐姐”之分。對于男性，即便是家中老大，天津人也常以“二哥”相稱。相傳是因?yàn)樘旖蚶陷吶擞械教旌髮m求子的習(xí)俗，栓到的娃娃才是家中老大。

“小姐姐，買點(diǎn)嘛？”“二哥，干嘛去？”親切、熱絡(luò)的天津話，讓這座城市充滿著移民文化的熱情和市井文化的純真。這里的人們渾然一體，彼此氣息相通。

赤心說唱藝

天津時調(diào)著名演員王毓寶演出照

許多天津市民知識的積累、性情的形成，與戲院、書場和街談巷議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最會耍嘴皮子的天津人也禁不住幾句正宗的天津相聲。他們的血液似乎天生就和這種曲藝形式相融相通?！岸耗阃?！”“二兒他媽媽，快拿大木盆來……”，這些耳熟能詳?shù)南嗦暥巫邮翘旖蛉俗钚念I(lǐng)神會的地域暗號。

相聲是真正的平民之樂，它不拘于廟堂，不拘于時間，更不拘于貧富。在繁忙的舊時碼頭，多以勞力為生的天津人，在忙碌了一天之后，最大的樂趣就是聽同伴講講遇到的奇聞軼事，最放松的就是吹著海風(fēng)，看看雜耍，逗逗樂。這里有著最廣闊的平民市場，于是相聲、大鼓、快板、單弦等通俗曲藝在天津快速發(fā)展起來，許多名家好手如張壽臣、馬三立、侯寶林、常寶堃都在天津揚(yáng)名全國。

相聲以前是撂地攤兒賣藝的營生，后來才慢慢進(jìn)了茶館園子。說相聲的演員多是窮苦出身，他們扎根在民間，游走于市井，說學(xué)逗唱，講的是歷史典故，道的是世態(tài)炎涼。也正因如此，天津人與相聲格外志趣相投。相聲也成為天津百姓最喜愛的曲藝形式。《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翡翠白玉湯》《栓娃娃》……天津的孩子就是通過這些演繹過的故事，開始明白忠貞俠義，了解三綱五常、人倫事理。

聽相聲是天津人的傳統(tǒng)和習(xí)慣，茶余飯后，從段子內(nèi)容到演員，什么叫鋪平墊穩(wěn)，什么叫遲急頓挫，都能成為家人和朋友相聚的談資。馬三立的《逗你玩》、高英培的《釣魚》等，早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典，句句沁入到天津人的語言和生活中，已難剝離得清。

天津籍相聲演員郭德綱和搭檔于謙

相聲表演大師馬三立

癡心梨園曲

京韻大鼓表演藝術(shù)家駱玉笙

如今，相聲特別是茶館相聲，逐漸在許多城市沉寂，但天津依然是相聲的樂土。天津人最崇拜的人是已故相聲大師馬三立。他操著一口天津話，說著天津衛(wèi)的事，作品帶有濃郁的市井氣息，廣受推崇，在天津有“無派不宗馬”之說。而新生代的相聲演員不僅樂于在媒體上亮相，更樂于像自己的祖師爺和師傅一樣，隱于市井之中。他們穿著長袍馬褂，遵循著相聲界的老傳統(tǒng)，說著老段子，創(chuàng)作著新段子，為那些對相聲赤誠一片的觀眾努力著。

快板書表演藝術(shù)家張志寬

相聲表演大師侯寶林

“饑民零落不成雙，乞食聲哀夜到窗，只有兒童偏快樂，滿街學(xué)唱二黃腔”，京劇在發(fā)展初期就已經(jīng)流行于天津。

京劇大師梅蘭芳

京劇大師馬連良

天津人生性豪爽豁達(dá)，但是在一件事情上愛較真，那就是聽?wèi)?，祖祖輩輩皆是如此。梨園行有句老話：“北京學(xué)戲、天津唱成、上海賺包銀?！弊曰瞻噙M(jìn)京以來，要想學(xué)戲，京城里拜名師，但要唱出名堂來，少不了要去天津衛(wèi)試煉試煉。

清末民國，天津茶館、戲園子眾多，京劇更是前所未有的興盛?！皯驁@七處賽京城，紈绔逢場各有情，若問兒家住何處，家家門前有堂名?！睉蚺_之上，濃墨重彩，水袖妝華裳；戲臺之下，不管是名人貴胄，還是平民百姓，怎管得身份地位，皆為戲癡。從早期的京劇大師劉趕三、孫菊仙，到后來的梅程荀尚四大名旦及楊小樓、郝壽臣、高慶奎、馬連良等，各大流派、無數(shù)名家都曾魚貫津門，登臺獻(xiàn)藝，引得萬人空巷，爭睹其風(fēng)華。

天津戲迷懂戲，曲目、行頭、唱腔、一招一式，半個行家。1915年，梅蘭芳初登津門，就廣獲贊譽(yù)，天津戲迷評價其唱腔“有如柔絲一縷，搖漾晴空，高可上九天，低則可達(dá)重泉，上如亢，下如墮，實(shí)在難能可貴”。唱到華彩處，不管是不是角兒，天津戲迷從不吝惜叫好聲，更有甚者臺上唱一句，臺下緊跟一聲，再配上鑼鼓點(diǎn)，氣氛之熱烈恐將戲園頂棚掀翻。還有的戲迷只聽精華，自己在外邊估摸著鑼鼓點(diǎn)喝茶，待要聽的那折戲快開始了，方慢悠悠地踱步進(jìn)去，聽完轉(zhuǎn)頭就走，心中已是暢快淋漓。碰到好的琴師，臺下戲迷也禁不住叫好聲連連，這景況除了天津在別地實(shí)屬難見。

但天津戲迷看戲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來不得半點(diǎn)馬虎。只要戲好、功夫到家，新人他們能捧上天；如果出了什么差錯，再大的角兒他們一點(diǎn)面兒也不給，坐墊、茶壺都能往臺上扔。據(jù)說上世紀(jì)三十年代，京劇名家馬連良有一次到天津演唱《王佐斷臂》，下半場上臺時忘記把斷臂隱藏起來，這一下就炸了堂，臺下倒好聲不斷，馬老板無奈下臺。很長時間后，他再登津門，戲迷重提舊事，他道歉、重唱才了了此事。

至今，許多戲曲演員都向往天津的舞臺，因?yàn)樗麄兠靼着_下坐的不僅是戲迷，更是知音。他們又最怵天津的場子，因?yàn)橹糇疃畱虻暮脡?。對戲曲的癡饞，似乎早已經(jīng)浸透進(jìn)了天津百姓的骨子里。鑼鼓聲起，他們心里最熱烈的情感就被觸發(fā)，沉溺其中，讓戲曲演員都愛之、怵之。

匠心手藝人

泥人張作品

楊柳青年畫

天津的手藝人靠自己的技藝安身立命，所以大都自立且自尊。

如今的海河早已不復(fù)往日“連檣集萬艘”的舊時光，只有河邊的老藝人還在專注地畫著糖畫，租賣的風(fēng)箏還在風(fēng)中微微振翅。離海河不遠(yuǎn)的古文化街上，庇佑漕運(yùn)安全的天后宮依然香火裊裊。年畫、泥人、風(fēng)箏、古玩、字畫、碑帖店堂叢聚，門口古樸的招牌流淌著百年歷史的厚重。這些店主的祖輩大都在那漕運(yùn)興盛的歲月里，憑借一門手藝在魚龍混雜的水旱碼頭安身立命。

天津人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有手藝、有能耐的人才能活得自在、活得臉面。雖然處在社會下層，但不管是賣藝的、做飯的，還是捏泥人的、印年畫的，只要有一技在身，又做出了名堂，就大可活出一點(diǎn)灑脫來，不必急于攀龍附鳳。所以清咸豐年間，“泥人張”張明山面對富商海張五的戲耍，才不甘受辱，用鞋底摳下的泥巴捏了一個核桃大小的海張五的腦袋。只因手藝人靠手吃飯，求誰？怵誰？

他們這種自尊自強(qiáng)正是源于對自己手藝的自信。張明山18歲就得了“泥人張”的稱號。他去戲院常在袖子里藏著泥，一邊看戲一邊照著臺上的演員捏，一曲未了，手里早有幾個惟妙惟肖的泥人?！帮L(fēng)箏魏”魏元泰長期研究各種飛禽和飛蟲，扎的風(fēng)箏不但活靈活現(xiàn)，而且可拆可疊，一尺多長的大風(fēng)箏折疊后可放在一個小信封里?！翱檀u劉”劉鳳鳴以立體和半立體透雕見長，在小小的一方磚上，雕花鳥魚蟲、刻人物百態(tài)，構(gòu)思精巧，精美絕倫。還有楊柳青的年畫、老美華的鞋……無不是精益求精。這些至真至美的手藝人，通過自己靈巧的手指和對技藝的一片赤誠，鐫刻著生活、傳承著文化。

楊柳青如今已不復(fù)“家家會點(diǎn)染，戶戶善丹青”的景象，風(fēng)箏和糖人也已經(jīng)不再是孩童追捧的玩具，但是在天津，人們對于手藝人的推崇和敬重仍在。這些民間手藝仍在一輩輩的傳承，并成為天津的象征，代表著一種實(shí)干的生活態(tài)度、一種精益求精的藝術(shù)追求、一種自強(qiáng)自尊的處世哲學(xué)。

暖心家鄉(xiāng)味

天津人的飲食之道，匠心獨(dú)運(yùn)者有之，信手拈來者有之，兼容并包者有之，劍走偏鋒者有之。

煎餅果子

糖人

鍋巴菜

狗不理包子

罾蹦鯉魚

最暖人心的，莫過于一口家鄉(xiāng)味。而津門的味道，相較于狗不理包子、十八街麻花、耳朵眼炸糕這些全國可尋的名產(chǎn)，最可心、最地道的是早點(diǎn)。

天微亮的清晨，天津的街頭巷尾，早點(diǎn)攤、早點(diǎn)鋪，還有那標(biāo)志性的煎餅果子推車，都飄著熱氣等待著老顧客。白嫩的老豆腐、飄著芝麻香的面茶、味道濃郁的鍋巴菜……吃上一碗，就算是站在路邊，和著微涼的空氣下肚，都讓人那么的舒坦和滿足。

天津有十幾種早點(diǎn)，但讓許多離津的人最留戀的是那一碗鍋巴菜。這是天津獨(dú)有的早點(diǎn)，它還有一個和這座城市非常契合的名字——嘎巴菜。灰綠色的綠豆薄煎餅切成細(xì)條，淋上熱熱的、 透亮的鹵汁，再配以小料。綠豆、腐乳、香干、芝麻醬、辣椒，多味混雜，清香撲鼻，口味濃郁。蒲松齡在《煎餅賦》中贊其“時霜寒而冰凍，佐小啜于凌朝，額涔涔而欲汁，勝金帳之羊羔”。

除了在聽?wèi)蛏蠍邸拜^真”，天津人在煎餅果子的問題上也是寸步不讓。這種傳統(tǒng)小吃如今早已風(fēng)靡全國，但用白面、夾火腿、夾生菜等種種“改良”，在天津人眼里都是“不倫不類”、不可接受的“糟心”。他們像維護(hù)天津的曲藝一樣維護(hù)著煎餅果子的家鄉(xiāng)味道——以綠豆粉為主料，攤成煎餅，打上雞蛋，卷上酥脆的棒槌馃子（油條）或馃箅，抹上面醬、腐乳，撒上蔥花，對折，即可。

天津老話講“吃窮穿絕天津衛(wèi)”，小吃已味絕，講面兒的天津人的正餐更不能含糊，更何況天津依河傍海，明清時海貨就是宮廷的御膳特供。每到海貨下來時，即使日子拮據(jù)，當(dāng)東西、借錢天津人也要吃。天津市井流傳著一句話：“當(dāng)當(dāng)吃海貨，不算不會過?！鼻宕扌竦摹督蜷T百詠》詩曰：“翠釜鳴姜海味稠，咄嗟可辦列珍饈。烹調(diào)最說天津好，邀客且登通慶樓?！碧貏e是天津的罾蹦鯉魚、貼餑餑熬魚、老爆三、八珍豆腐煲，尤為咸香味厚，最符合天津人600年相沿成習(xí)的口味。

賞心樂事話中秋 良辰美景古今緣

《八月十五夜玩月》

唐代·劉禹錫

天將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凈，秋澄萬景清。星辰讓光彩，風(fēng)露發(fā)晶英。能變?nèi)碎g世，攸然是玉京。

《月曼清游圖(八月瓊臺玩月)》 ，清代畫家陳枚所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