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呂 斌
疑惑的DNA
◆ 呂 斌
盛夏天長,然而窗外已經(jīng)泛了些暗色,小虎正在家里津津有味地看著他最喜歡的動畫片,“打!鉆石星辰拳!”他跟著動畫片中的情節(jié)揮舞著拳頭,嘿嘿傻笑著,正到興奮處,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小虎順手接了起來。
“喂,哥,你快來!有人跟著我!我……”
對方還沒說完,電話就被忽然掛斷。
這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小虎還未及想,轉(zhuǎn)頭卻又被動畫片中的情節(jié)吸引了過去?!按?!嘿嘿!打!”小虎高興地手舞足蹈,電話被隨手丟在了一邊,仍然發(fā)出掛斷的忙音——“嘟……嘟……嘟……”
這一聲聲不長不短的忙音,同那遠處一片煙地里女人痛苦的求救聲一起,被鬧哄哄的電視機聲和其他什聲掩蓋了,絕望而凄厲。
A
2003年8月1日,天已擦黑,內(nèi)蒙古赤峰市松山區(qū)牤牛營子鄉(xiāng)村民李大軍開車回家,一路哼著小曲,好不快活,沿途成片的煙地似乎是這欣欣向榮生活的佐證。
途經(jīng)一片略顯靜謐的煙地,借著昏暗的天色,李大軍隱隱看見路中間孤零零地停放著的一輛“二六”女式自行車擋住了去路。李大軍將頭探出車窗外,按了幾聲車喇叭,等了半晌,沒人應。
“這人肯定是進到煙地里打藥去了,可真夠勤快的?!?/p>
李大軍邊說著邊索性下車,把自行車往路邊挪了挪,他注意到車筐里還放著一個小包,不自覺向路邊看去,夜色慢慢涌了上來,只有模糊的成片煙葉層層疊疊的光影。歸家心切的他顧不上再多看,回身駕車離開,心中卻莫名有些異樣,倒車鏡中的那片煙地越來越遠,那輛自行車依舊是孤零零地停在原地……
這條被煙地包圍的路顯得有些漫長,一個拐彎,李大軍注意到前方有一個白衣長發(fā)的女子慢慢悠悠地蹬著自行車,那車有些眼熟,可不就是剛才路邊的那輛,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竟超了自己的車,現(xiàn)在卻這樣慢騰騰地擋住路。李大軍心中想著,再次按了幾聲車喇叭,那女子卻騎得愈加慢,只不過慢慢轉(zhuǎn)向了路邊,李大軍心下奇怪,倒車鏡模糊一片,回頭一看,卻只剩一輛自行車孤零零地停在路邊,再轉(zhuǎn)頭卻赫然見虛晃晃的月亮地下,那白衣女子長發(fā)遮面,直挺挺站在前路中央……
“啊……”李大軍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冷汗侵身,身旁的妻子喃喃嘟囔著夢話翻了個身。原來是夢。他轉(zhuǎn)頭看不知何時被風吹開的窗戶,已入盛夏的夜風吹起來微涼而愜意,此時的李大軍卻無心貪涼,窗外的一望無際的片片煙地,讓他再憶噩夢中的場景,總有些瘆人。
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起上班的李大軍,開車還必須要經(jīng)過昨日那片煙地。他心中頗有些忐忑,只不過這青天白日,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可怕的,李大軍一咬牙,踩下了油門。
遠遠地,李大軍就看到前方還是那輛自行車停在煙地旁,便忍不住下車查看,昨日天色昏暗看不仔細,現(xiàn)在借著耀眼的陽光,他發(fā)現(xiàn)煙地邊沿有一處明顯被什么東西壓過,煙葉都已歪歪斜斜,痕跡直通煙地深處,輕輕撥拉開已經(jīng)疏落的煙葉,眼前的景象讓他顫抖地叫不出聲來——煙地一道赤色拖痕的盡頭,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直挺挺地倒在那里,顯然已經(jīng)斷氣多時。
“死,死,死人啦!??!”李大軍撕裂的呼喊爆炸在牤牛營子鄉(xiāng)寧靜的上空。
接到李大軍的報案,刑警大隊劉力軍大隊長帶領人員火速到現(xiàn)場進行勘查。
死者身中二十幾刀,傷口有深有淺地遍布后背、前胸及大腿等全身多處部位,兇器應為日常常見的單刃銳器,死亡原因是因銳器刺傷,肝破裂導致失血過多。劉力軍在勘查現(xiàn)場時發(fā)現(xiàn)了一道長達10多米的拖痕,同時在死者尸體附近發(fā)現(xiàn)一塊帶血的磚頭,還在陳尸位置八九十米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件血衣。煙地旁的“二六”女式自行車的車筐里,應為死者生前攜帶的包,那是一個銀行取款時的贈包,可見死者生前是一個樸素低調(diào)的人。
劉力軍安排王國慶帶人調(diào)查死者是誰,王國慶領命而去,很快就確定了死者身份。
死者名叫林雪,生前是牤牛營子中學的英語老師,經(jīng)過法醫(yī)鑒定,是在下班途中經(jīng)過這片煙地遇害的。王國慶向劉力軍匯報,林雪30歲出頭,為了給孩子一個更好的學習環(huán)境,她的丈夫帶著讀小學的兒子在赤峰市區(qū)生活,她自己在家居住。劉力軍在對林雪遺物進一步檢查后發(fā)現(xiàn),除了一部手機,死者沒有丟失任何財物,同時死者被害時衣飾完好,藏在內(nèi)衣里的一千多元錢也完好無損。
劉力軍犯了難,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動機是什么呢?
“也不是為財,也不是為色,難道是仇殺?”劉力軍嘀咕。其他的人也都陷入了沉思。
然而在走訪林雪的同事、親屬時,劉力軍了解到,林雪平時是一個低調(diào)內(nèi)斂的人,之前在一所小學任教,因為教學能力出眾而被調(diào)到現(xiàn)在的中學執(zhí)教。
“那天她和每天都一樣,沒有什么異常。那陣子學生期末考試剛剛結(jié)束不久,我們正在判卷子,下班的時候我們還有說有笑的,誰知道……我真是想不到有誰會這么狠心,誰能下的去這個毒手?!眲⒘妿嗽诹盅┥暗膶W校調(diào)查時,林雪的同事們說?!八皇悄欠N張揚的人,也不會得罪誰。”
當走訪到死者哥哥林雨的家里時,劉力軍終于有了一些收獲。
“唉……我妹妹她人很賢惠,對家里盡心盡力,真是沒話說?!绷钟暄凵襁h遠地看著別處,先長嘆了一聲,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沉重和悲涼。
“被害人出事之前的那段時間有沒有和什么人結(jié)怨?”劉力軍想將話題引向能證明“仇殺”的方面。
“不會?!绷钟険u搖頭,“她平日里話不多,低調(diào)得很,每天除了在學校上課就是回家。她老公和兒子都在市區(qū)住,所以她要是有什么事,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墒浅鍪轮?,她沒有對我說過什么?!?/p>
“你再仔細想想,出事之前的幾天或者當天,你妹妹都沒有聯(lián)系過你嗎?”警員們并不放棄。
“出事前一天,她還給我打電話,說過幾天要去市里看看孩子,問我有沒有什么東西要捎回來……”林雨語氣有些發(fā)哽,“她說,她說,哥……”
“哥,你快來!有人跟著我!”大家本來都沉浸在林雨回憶妹妹生前事的感人傷情里,聽到這忽如其來的聲音,先是一驚,回頭見是一個在炕上玩耍的孩子在說話,劉力軍和警員們都不禁激動起來。
“哥,你快來!有人跟著我!”在旁邊炕上一直坐著玩的小虎低頭又喃喃嘟囔了一次。
“兒子,你說什么?”林雨走過去,一時有些發(fā)怔,愣了半晌才問。
“天馬流星拳!打!”小虎不再理會父親的問詢,繼續(xù)自顧自低頭玩起了玩具。
偵查員們看著小虎有十幾歲,卻還是憨頭憨腦地玩著幾歲孩子才樂于玩耍的玩具,不覺間已知道這孩子同別的孩子有幾分不同了。林雨告訴劉力軍,小虎是一個有輕微智力障礙的孩子。
劉力軍省悟,剛才只顧著想能從林雨嘴里得出些線索,現(xiàn)在看來,真正的線索差點被忽略。難道這小虎真的知道林雪被害的內(nèi)幕?又或者,他竟然親眼見到了被害的一幕嗎?
要知道,案發(fā)到現(xiàn)在,警方在多方走訪追查嫌疑人的同時也一直在竭盡全力尋找命案的目擊者,可惜,一直一無所獲。如果能從小虎這里得到什么重要的信息,那對案情無疑將會有極大的幫助。
想到這兒,劉力軍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和女偵探吳豐收交換了一下眼神。
“小虎,在玩什么呢?”吳豐收走過去,和氣地問孩子,并裝作對小虎手中玩具很好奇的樣子。
“圣斗士星矢!”小虎這次倒是很給面子,抬頭很認真地說道?!澳憧?,他要是這樣,就能……”一邊說著,小虎又擺弄起玩具小人來。
“是啊,不過小虎告訴姐姐,你剛才說誰跟著你?。俊眳秦S收繼續(x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不是我?!毙』⒑鋈缓孟裼行夤墓模笆撬?,是她,打電話,她說,哥,你快來!有人跟著我!”說到“哥”的時候,小虎故意捏著嗓子,說完眨巴眨巴眼睛。
“你這孩子!是你姑姑?。∈茄┭┌?!”林雨一直呆愣愣的,忽然一拍大腿,號啕著哭了起來,“她是叫我去救她?。 ?/p>
小虎看著父親這樣,嚇得蜷縮在炕上,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警員們見此情景,嘆了一口氣,勸慰了林雨一番,吳豐收再問小虎,卻再也問不出什么了。
“你姑給你打電話還說什么了?”林雨平靜下來,心急問孩子,“快說啊,你這孩子!”
“不,不知道,”小虎往后縮了縮,“打架?!?/p>
“打架?誰和誰打架?是你聽到的嗎?”吳豐收捕捉到了小虎低低的聲音。
“打架。天馬流星拳!”小虎聲音更低了下去。
吳豐收知道,再也問不出什么了。
王國慶說:“據(jù)我推測,被害人在被害之前應該發(fā)現(xiàn)了被犯罪嫌疑人尾隨,于是停車向林雨報警求救,誰知還沒來得及就被嫌疑人殺害了?!?/p>
吳豐收說:“小虎說,聽到了打斗的聲音,會不會是有人斗毆,而殃及到了路過的被害人?”
劉力軍說:“這種可能性基本可以被排除。首先,案發(fā)時間段并沒有聽說這里發(fā)生過斗毆,而且,就算發(fā)生過,也一定能留下痕跡,并且倘若是聲音大到小虎在電話里都能聽到,一定是場聲勢浩大的斗毆,這種情況且不說在這里不可能發(fā)生,就算發(fā)生了也勢必會有目擊者。而且,被害人的侄子患有輕度的智力障礙,他說的話,并不完全具有可信性。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嫌疑人發(fā)現(xiàn)被害人求救之后,采取措施奪走了手機,然后將被害人殺害。小虎說的打架,可能是雙方搶奪過程中發(fā)生的肢體沖突?!?/p>
走出林雨的家門,劉力軍思索著,最后雖然得出了對被害人受害時一部分情況的情境推論,卻不能對抓獲嫌疑人提供太多的證據(jù)和線索。
劉力軍派王國慶和吳豐收分別帶人詳細調(diào)查死者林雪生前的社會關(guān)系,在學校和家庭兩個方面入手,對與林雪生前有密切交集的人員進行逐一排查,在對這五六十人完成排查后,兩組人向劉力軍匯報,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劉力軍思量,“一個與世無爭的中學女教師,社會關(guān)系簡單,為人低調(diào)樸素,誰會對她下手呢?”
“案發(fā)期間,正值煙地最忙的時節(jié),很多人家都會雇用外來人員幫忙照料煙地,進行比如噴藥之類的工作,所以最近外來人口較多,人口流動性也很大,有沒有可能是臨時起意?”
“會不會我們還遺漏了什么線索?”
劉力軍召開了案情分析會,會上,王國慶說:“我覺得現(xiàn)場丟失的受害人的手機和遺落的磚頭、血衣是破解案情的關(guān)鍵,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這件血衣是一件男式的藍色外穿襯衫,那么我覺得我們的偵查范圍可以重點面向成年男子。”
法醫(yī)說:“磚頭經(jīng)過檢測只有被害人的血跡,血衣已經(jīng)送去檢測了,如果能夠得到除了被害人之外的DNA線索,那無疑就能抓到兇手!”
吳豐收說:“通訊方面我們應該尋求相關(guān)的技術(shù)支持?!?/p>
劉力軍說:“無論兇手的動機是什么,這件案子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非常惡劣的社會影響,廣大群眾和受害人家屬都在等著我們早日破案,大家必須全力以赴?!?/p>
你一言我一語地積極討論著案情,劉力軍聽著大家議論,理出一些線索,可是仍然沒有什么頭緒。首先是最讓他期待的血衣結(jié)果卻并沒讓劉力軍樂觀,由于2003年技術(shù)受限,技術(shù)人員無法從這件襯衫上提取出嫌疑人的DNA分形。與此同時,因為這類衣服在當時非常普遍而常見,幾乎處處可見,不具備任何可以作為尋人物品的特征。
劉力軍決定擴大偵查范圍,展開了大兵團作戰(zhàn),對牤牛營子全鄉(xiāng)逐村逐家地進行排查。
然而半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案子始終沒有進展。
這期間劉力軍組織警員對全鄉(xiāng)近兩萬人都逐一進行了摸排走訪,也曾有一些案發(fā)后外出人員、平日劣跡斑斑有前科的人員進入過他們的視線,然而最后嫌疑卻都被排除。
B
時光荏苒,春去秋來。轉(zhuǎn)眼來到了2013年。
劉力軍所在的刑警大隊利用近三個月的時間針對松山區(qū)轄區(qū)內(nèi)所有鄉(xiāng)鎮(zhèn)進行DNA的采集工作,利用采集的DNA分形,即Y-染色體建立了“DNA-Y庫”。
借助先進的科學技術(shù)保駕護航,積壓十年之久的“8·01”案也終于到了撥云見日的時候。
此時的松山區(qū)公安局刑警大隊氣氛緊張,當年由于技術(shù)所限,刑警大隊只能對血衣做DNA常染色體的化驗,不久前劉力軍再次將十年前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血衣送往公安部和公安廳進行技術(shù)化驗。
結(jié)果一出,刑警隊群情振奮。劉力軍更是高興。
經(jīng)過最新技術(shù)多點多面地采點化驗,終于成功地做出了嫌疑人的分形。隨后劉力軍通過與“DNA-Y庫”中的信息進行比對,血衣中的Y染色體與牤牛營子鄉(xiāng)牤牛營子村一位年近80的王姓老者對應上了。
本著“以Y找群,以常查人”的原則,劉力軍帶人圍繞王氏家族展開排查。
然而,經(jīng)過調(diào)查,劉力軍又得知王老伯是大地主時期被母親帶到王家的,王老伯的親生父親是一個趙姓的地主,趙姓地主去世后,母親帶著幼年的王老伯改嫁到了給趙家趕大車的長工——王老三,也就是王老伯后來的繼父。
“如此說來,我們又要擴大偵查范圍了?!眲⒘娪謱②w氏家族200多口人納入了排查范圍。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趙王兩大家族中并沒有人和嫌疑人的DNA相匹配。
正在劉力軍考慮下一步應該如何揪出這逃遁法網(wǎng)近十一年的嫌疑人時,這天,一群人哄哄嚷嚷地在松山區(qū)刑警大隊前鬧將起來。
“我這么多年當牛做馬伺候你們娘兒倆,好啊,原來是在給別人養(yǎng)兒子,你這臭娘們在外面搞破鞋給我戴綠帽子戴了多少年啊,還有你,我白白養(yǎng)了十七年的小白眼狼啊,嗚嗚嗚……”為首的中年男人揪住兩個人,撕撕扯扯,說著說著,竟松開手,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兩個人中,一個是面露尷尬、眼中含淚、與那中年男人年紀相當?shù)闹心昱?;一個是面容稚嫩、還穿著校服的少年,看上去雖然只有十六七歲,但是個頭已經(jīng)同那男子相及,一直執(zhí)拗地扭著頭,任那男子撕扯拖拽。
看到有警察出來,男人疾步上前:“警察同志,您聽我說,前幾天我兒子生了場大病,我們帶他到醫(yī)院檢查,血化驗的結(jié)果一出來,我就傻了。我和老婆都是A型血,我們孩子的血型怎么可能是B型,除非一種可能,那就是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種,是我老婆……”男人說到這里,狠狠地看了妻子和兒子一眼,“除非是她給我戴綠帽子?,F(xiàn)在,我養(yǎng)了他們這么多年,他翅膀硬了,還和我動手!警察同志,你把他們抓起來!”
“警察同志,根本就不是他說的那個樣子。他生起氣來,誰的話也不聽,那天看到孩子的化驗結(jié)果,當著孩子的面,就要動手打我,非逼著我說奸夫是誰。小??床贿^去,就攔了他一下,誰知道……警察同志,你們相信我,我是清白的,孩子也是無辜的?!毙『D赣H邊說邊垂淚,拉著小海的手不松開。
小海一直沉默著。
路過的刑警王國慶細細聽了半天:“你們這種情況應該去轄區(qū)派出所或者社區(qū)居委會進行調(diào)解,大家一起坐下來,有話好好說。”說罷他將三人勸走了。
末了,王國慶看著一直沉默的小海那高大的背影,沉思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疾步回到了刑警大隊。
“我有新發(fā)現(xiàn)!”小王還未及進門,就氣喘吁吁地喊道。正在聚精會神看案卷的劉力軍抬起頭來問,什么新發(fā)現(xiàn)?
“不,也不能算是發(fā)現(xiàn),應該叫猜想?!蓖鯂鴳c對劉力軍說,“第一,我們之所以沒能在趙王兩個家族中找到嫌疑人,有沒有可能是在家族傳承的過程中出現(xiàn)過不為人知的婚外偷情之類情況的發(fā)生,導致在其他姓氏的家族中也有趙王兩家的血脈;第二,我們長久以來,一直將嫌疑人的年齡劃定在十八歲以上,但是有沒有可能十六七歲左右、身材高大壯實的未成年人也有作案的可能呢?”
“沒錯。”劉力軍說,“我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有兩件事,第一,擴大DNA比對范圍,將牤牛營子全鄉(xiāng)都納入進來;第二,重新摸排當年還未成年的具有作案嫌疑的牤牛營子鄉(xiāng)人?!?/p>
C
在擴大了偵查范圍后,一個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進入了劉力軍的視線,這個人就是王老伯的孫子——趙年。由于案發(fā)當年,趙年還不滿十七歲,沒有被外圍調(diào)查的王國慶列入偵查范圍,再加上案發(fā)不久,趙年就去往烏海打工,十幾年來很少回家,以致于逃脫了劉力軍的排查。劉力軍經(jīng)過深入走訪,還得到一個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趙年曾經(jīng)是被害人林雪的學生,趙年初一時,林雪曾經(jīng)給趙年所在的班級代過半個季度的英語課,之后不久,趙年就輟學在家干農(nóng)活了。
綜合以上線索,劉力軍判斷趙年具有重大作案嫌疑,隨即立刻向烏海市公安局發(fā)去協(xié)查函,請求烏海市警方采集趙年的血樣。
經(jīng)過技術(shù)部門的比對,終于確定趙年就是“8·01”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
2014年8月27日,劉力軍帶領偵查員連夜跋涉1500多公里趕赴烏海,在赤峰市公安局和烏海市公安局的大力配合下,開始對犯罪嫌疑人實施抓捕。
劉力軍圍繞曾經(jīng)調(diào)查摸底的情況,得知嫌疑人趙年曾經(jīng)在快遞公司送快件,圍繞快遞公司展開了偵查工作,但是一天下來,卻毫無所獲。
最后在烏海市當?shù)毓簿值膮f(xié)助下,終于確定了趙年的大致居住范圍,隨后,在搜查中不斷縮小包圍圈,最終將犯罪嫌疑人趙年具體居住方位鎖定。
2014年8月30日16時,烏海市海勃灣區(qū)。警方破門而入時,趙年神色平靜,甚至有一絲釋然。戴上手銬時,他沒有絲毫反抗?!澳銈冞€是來了,我就知道我逃不掉?!?/p>
早在劉力軍他們到來之前,趙年就已經(jīng)將后事都打理好了,還和心愛的人說了再見。警察來采集血樣那天,他就已經(jīng)預見到了不祥。采集完血樣,當天晚上和女友吃著飯,趙年扒了一口飯,“我們分手吧”,他嘴巴嚼動著,眼睛定定的,不去看女友已經(jīng)模糊的淚眼。
“為什么?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女友筷子懸在了半空。
“我想好了,你就別問?!壁w年一直低著頭,匆忙吃完飯,離開了女友。
他回到住處,撥通了哥哥的號碼,“哥,”趙年頓了頓,雖然和哥哥在同一個城市生活,可是一年也沒聯(lián)系幾次,“以后替我好好照顧爸媽?!?/p>
“你怎么了,年?”趙年的哥哥在電話那頭有些愣神。
“沒事,我掛了?!壁w年掛了電話,才發(fā)現(xiàn)晚夏時節(jié),自己的眼淚卻冰涼地流了滿臉。
他,沒敢給父母打電話。
獨自一人躺在床上,趙年覺得夏天這么冰冷。有多少次不只是在夢里還有在偶爾愣神的空當,十一年前的夏天都是讓他恐懼而悔恨的回憶。
那是一個有些昏悶的夏日傍晚,初一就輟學在家的趙年正在幫別人給煙葉打藥,他準備騎車繞到煙地那頭打藥,結(jié)束后就能直接回家。他心里這樣盤算著,騎上了自行車。前面也有個騎自行車的女子,慢慢地往前騎。趙年從小不愛說話,學習成績也不好,在別人眼里是個內(nèi)向又老實的孩子,沒什么朋友,輟學后,跟著哥哥干活,這是一個最普通最平凡的農(nóng)民家庭。趙年也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他不愿輕易向別人說起心事。趙年覺得人生是霧蒙蒙的一片,有些昏暗。
“你是誰家的小孩兒,怎么一直跟著我?”前面的女子不知何時停下了自行車,轉(zhuǎn)頭正對他說話呢。
趙年被迫停下車來,心里就有些不高興,說話也沖了起來:“這么寬的路是你家的?你能走,我也能走,誰稀罕跟著你?”待他定睛一看,卻有些心虛,那不是教過自己英語的林老師嗎?
“你怎么這么說話!”相對于一眼就認出自己的趙年而言,林雪作為一個初中英語老師,每次都要同時給四五個班級的學生上英語課,學生來來去去這么多人,她無法做到每個學生都認識。何況趙年又是沉默寡言的一個孩子,天色昏暗中,林雪沒有認出對面高大健壯的少年就是自己曾經(jīng)的學生。
看林老師好像有些生氣,卻不像是認出了自己,趙年想到念書時被林老師訓誡的往事,有些憤怒,膽子大了,“我就這么說話!我還就跟著你了怎么著?”邊說邊又往林雪身邊靠近了幾步。
“你,你要干什么……”林雪看著趙年越走越近,有些慌張,掏出了手機。撥通一個號碼,“喂,哥,你快來!有人跟著我!我……你干什么?”
趙年看到林雪打電話叫人,想著自己雖然身強體壯,但畢竟還是十六七歲的未成年,這要是叫來幾個大人,自己可有罪受了,如此想著,心中一慌,搶過來對方的手機。林雪見狀,趕忙上前搶奪,廝打中,趙年不知怎么就一腳將她踹倒在了煙地旁的小渠邊。
林雪仰身后倒,忽然沒了動靜。趙年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天哪!她死了嗎?我殺人了嗎?”殺人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感覺全身的血都要停止流動了,他感到無比的恐懼,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動不動的林雪,心中暗自祈禱著她還活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雪忽然起身,不知從隨身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刀,刺入了他的大腿,然后轉(zhuǎn)身就跑,邊跑還邊嘶啞著喊:“救命!救命啊!”
腿部傳來的刺痛和林雪慌亂的求救聲熄滅了趙年的恐懼,卻燃燒起了他的憤怒:“你!閉嘴!”他追上去,奪過林雪手中的刀,反手捅了進去。一刀、兩刀、三刀……趙年紅著眼睛,腿部的疼痛因為行兇而變得更加劇烈,卻也讓他手中的兇器變得更加癲狂。每個傷口涌出的汩汩血向不同方向流淌,染紅了兩個人。
一開始還奮力掙扎反抗著的林雪,慢慢只能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疼痛呻吟,然后漸漸沒了動靜。趙年屏著呼吸,松開了抓著對方的手,她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林雪就躺在那里,神智已經(jīng)漸漸昏弱,呼吸變得越來越費力而艱難,他怕人看見,拖拽著林雪滑向了煙地深處,鮮血沾染到大地上,留下一條模糊而醒目的痕跡。林雪眼睛直愣愣地望著趙年,嘴唇翕動著,好像還在呻吟“救……我。”趙年見她還有氣息,順手拾起了一塊磚頭,砸向了她。
趙年看著她頭終于歪向了一邊,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原來這就叫死不瞑目。他轉(zhuǎn)身沒命地奔跑,逃離,邊跑邊手忙腳亂地脫下沾滿鮮血的襯衫,遺留在了現(xiàn)場。到家換了一件衣服,再次回到現(xiàn)場把自行車騎回了家,自己包扎好了腿上的傷口。
他也曾悄悄忍不住開機把玩那個搶來的手機,鼓搗半天,卻不慎被父母看見。
“年子,哪兒來的這東西?”
一向老實的他隨口扯了個謊:“撿的?!?/p>
父母見狀,沒再多問。趙年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他們的眼中趙年是個誠實的孩子,又怎么會聯(lián)想到他會與最近發(fā)生的命案有關(guān)呢。那個也許內(nèi)部深處還有可能沾著林雪最后幾滴鮮血的手機后來被趙年外出打工的哥哥帶走,在沈陽被小偷偷走了,從此,徹底消失在茫茫的人海。
“你們猜怎么著?”刑警隊里,王國慶拿著一份赤峰出版的報紙,興高采烈地嚷嚷著,“原來小海一家的事情都是誤會,是小海當時就診的醫(yī)院給錯了血化驗單。這場誤會差點把小海一家拆散了,現(xiàn)在小海爸知道真相后要告那家醫(yī)院呢,這不,報紙都登了。”
“那他們一家現(xiàn)在和好了吧?”吳豐收還是好奇小海家里的近況。
“當然,小海爸知道真相后鄭重地向小海母子道歉,得到了原諒?!蓖鯂鴳c說。
劉力軍說:“只不過,有的錯誤,可以挽回;有的錯誤,只要犯下,就再也無法挽回了?!?/p>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