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我們對不起你

◆ 李雅民

兒子，我們對不起你

◆ 李雅民

一對年過半百的老公安，他們維護社會治安數(shù)十年，不想自己家里卻隱藏著一個江洋大盜。他們常年累月沒黑沒白地奔忙在工作崗位上，疏忽了對兒子的教育和監(jiān)管。作為公安民警，他們知道兒子這次犯下的是死罪，作為父母親，他們此時心如刀絞，多么想為兒子再做些什么。得知獄中的兒子想以發(fā)明創(chuàng)造贖回自己的生命時，他們?nèi)σ愿暗刂С?，想以此彌補以前對兒子的虧欠?？墒牵磺卸纪砹恕?/p>

搶車殺人，似演西方電影 夜竊銀行，如入無人之境

采訪邵東，是在T市第一看守所里。此人系重犯，法院、檢察院、監(jiān)獄管理局，反復聯(lián)系多次，才拿到這張許可證。之所以想見這個年輕的案犯，是聽說此人身手非凡。他初二輟學，文化水平不高，年紀也最小，卻能成為犯罪團伙的“師爺”和“專家”，偷起銀行來，整個安保系統(tǒng)對他來說形同虛設(shè)；入獄待決間，他明知末日已經(jīng)來臨，卻還能安下心來整出一項項技術(shù)發(fā)明，獲得一個個國家專利。而且，聽說他的父母還都是公安民警。所以，特想知道這個“怪才”是如何形成的？又怎樣變成了罪犯？

鐵門響，鐐聲瑯瑯，走廊深處，獄警押來了身著黃色馬甲的邵東。太年輕了，雖已年近三旬，看著仍像是學生，白凈，英俊，神情里流露著羞澀和不安?；蛟S是因為知道他是民警的子弟，獄警對他不錯，路上小聲囑咐著什么，到辦公室后，獄警留下一包煙，一句“機會難得，好好地跟記者聊聊吧”，把他交給了我（記者）。事后才知道，獄警們有點喜歡他，因他太聰明，黑地白天的看書、畫圖，小發(fā)明一個接一個，哪像是一個等待著死刑判決的未決犯，倒像是一名勤奮的“研究生”。

煙卷兒一口口使勁地嘬著，眼睛死盯著自己的腳尖，“案情卷上都有，您還想知道什么？”邵東問。我說“你猜猜看”。邵東抬頭注視我，目光忽明忽暗，說：“你想知道我怎會變成這樣？”我點頭，夸他果然聰明。不想他又反問我一句：“您看我像壞人嗎？”我搖頭，說一點也不像。他臉上突然有些微紅，眼眶有點潮濕，他把頭低下，用力地嘬著香煙，不讓我看他的眼睛。

那么，不妨也先看一下，這個不像是壞人的人，入夜之后曾經(jīng)干過一些什么。

T市某保稅區(qū)的車庫里，常年存放大量進口轎車。一日，有一石家莊的“買主”，向邵東“訂購”三輛豪華寶馬轎車。去哪能同時弄到三輛同一品牌的新車？只有去那保稅區(qū)的車庫。于是，邵東帶著3個人先去踩點，把倉庫警衛(wèi)和安防設(shè)施了解清楚。甚至邀來“買主”，去倉庫附近的4S店里確認好車型。到夜晚，他們翻墻潛入那家倉庫，先用一根軟管把廚房的煤氣接進值班室，把睡夢中的倉庫保管員熏得昏迷過去，然后撬開值班室的門，進屋翻找轎車的鑰匙。事先說好了，可別把人給熏死。但熏多長時間才能奏效？他們并不知道。因此大概是因時間太短或是濃度不夠，門開后冷風一吹，兩位保管員蘇醒過來。暗偷頓時變成明搶，“別動，我們要車不要命！”他們用膠帶把保管員粘捆成一團，再封死嘴巴，然后打開電燈，從容地找出三輛寶馬轎車的鑰匙，打開倉庫大門，一人一輛地開走那白天選定的三輛轎車。

不久，還是石家莊那個“買主”打電話，開價30萬元，要邵東給他“踅摸”一輛三菱越野V6-300。30萬元，誘惑不小。但這種車很難偷到，要想得到只能是搶。一天中午吃飯，飯店窗外馬路上一輛嶄新的三菱越野V6-300一閃而過，邵東和其同伙放下飯碗騎著摩托去追趕，直追到車主所住的小區(qū)，看清他把車放到哪里。轉(zhuǎn)天晚上，邵東叫上4個同伙，開一輛偷來的桑塔納，潛伏在那個小區(qū)的存車場附近。晚9點多鐘，那輛V6-300回來了。那輛車的車主將車停進停車場，慢悠悠回家。按照邵東的計劃，兩個同伙尾隨著車主，邵東和另一同伙開車慢慢跟著，還有一個同伙在遠處放哨，相互間用對講機聯(lián)絡(luò)，演得跟美國警匪片一樣。路上人多，不好下手。等那車主走到他們預定的伏擊點——小區(qū)兩座樓房之間的一條小路時，邵東迎頭攔住了他。那車主剛想叫嚷，后面一把手槍頂在他肋上，只好任由劫匪把他推進桑塔納。

桑塔納開向市郊，邵東坐前排副駕座上。他設(shè)計的方案是把司機捆綁起來扔到遠處一個沒人的地方，好給他們留出安全竊走V6-300的時間，不想背后卻突然“砰”的一聲槍響。原來，V6-300車主發(fā)現(xiàn)汽車駛向市外，心里緊張起來，開始有所反抗，持槍的那個同伙用槍威脅他，推搡間意外扣動了扳機。邵東當即傻在那里，子彈穿過車主頭部后鉆入車頂，車主當場斃命，車內(nèi)狼藉一片。桑塔納瘋了，車速狂飚，撞翻一輛小“面包”，停也不停地繼續(xù)瘋跑。

事后，他們買來鐵锨，把被害人尸體埋在城郊接合部一片樹林里。然后拿著搶來的車鑰匙，偷偷開走那輛V6-300，當夜直奔石家莊……以往每次得手后，他們都要狂歡一下，這回卻連個笑容都沒有。

最后撂倒他們的，是盜竊銀行自動取款機的兩起案子。

T市某高校內(nèi)有家銀行，其自動取款機防衛(wèi)系統(tǒng)極其嚴密，必須進入銀行內(nèi)部，闖過數(shù)道包括紅外在內(nèi)的防盜設(shè)施，才能接觸到自動取款機的背部，而取款機本身就是一座堅固的保險柜。然而這些東西，到邵東手里，能像美國警匪片中的大盜那樣，輕松地一一破解，夜晚進銀行如入無人之地。邵東是“軍師”，何人放風？瞭望哨放出去多遠？逃跑路線怎樣確定？誰負責接應(yīng)？他安排得嚴絲合縫。同時他還是“工程師”，如何破壞銀行安保系統(tǒng)的電路？怎樣打開保險柜？電工鉗工連同氣焊切割，他樣樣都會。邵東和其同伙神鬼不知地席卷了那家銀行的自動取款機。隨后又成功地盜竊了另外一家銀行。

獄管辦公室里，邵東回憶說：“自從聽到那聲槍聲，我就知道自己完了，心里一片冰涼，像是掉進了冰窖。等進來之后，細想過去，又覺得我早就完了，節(jié)點是在我初二輟學的時候?！闭f完他開始沉默。

我問邵東：“你愿意讀書嗎？”

他說“愿意”。

“那你為什么還要輟學呢？”

邵東突然迷茫起來，左顧右盼，似乎是從未想過這一問題。

父母忙，無暇監(jiān)管教育孩子 近墨黑，輟學兒子滑進賊窩

邵東小時的事情，他父母清楚。先后兩次采訪其父母，第一次其父故意回避，第二次他父親卻等在家里，說有話要跟記者講。

邵東父母年紀不算太大，但已蒼老，消瘦不說，還顯得十分憔悴和疲憊。一問，果然是，半年多來食水難進覺難睡，焉能不累？

父母倆做夢也沒想到，那么乖巧的一個兒子，竟是一個搶劫殺人的大盜。那天，單位同事陪著刑警突然來到家里，同事說，老邵，這件事情你可得挺住啊。老邵哪里挺得??？一下子就被打倒了。他是一名警察，一個在公交戰(zhàn)線專門抓捕竊賊的老警察，怎就養(yǎng)出這么一個兒子？他百思不得其解。邵東的母親吳星本來已是重病在身，這下徹底被擊倒，過很長時間才緩過勁來。作為警察，她知道兒子犯下的是什么罪，即使斃了，也是罪有應(yīng)得。但她也非?？鄲?，想不通自己的人生為什么會這么失敗。她想啊想，從孩子呱呱落地起一直想到現(xiàn)在，想到某些事情時她又有點內(nèi)疚，覺得兒子走到今天，其中多少也有家庭的責任。

當年，邵東的父母都是“老三屆”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1971年，他們被選調(diào)到西北某市當警察，工作出色，獲得過許多榮譽。1975年他們有了第一個兒子邵東后，也沒影響到他們的工作。那時，置家于不顧是“干好革命工作”的重要表現(xiàn)之一，邵氏夫婦被組織從農(nóng)村選調(diào)到城里，還被安排在如此重要的部門里工作，“報恩”思想非常濃重，整個身心全都撲在了工作上，孩子的事情他們想得很少。后來，夫婦倆皆被提拔為各自單位的基層領(lǐng)導，工作更忙。妻子吳星是一家派出所的教導員，每周都要輪上一兩個夜班，黑地白天地不能回家；丈夫邵某從事機密工作，任務(wù)特殊，經(jīng)常一走就是一個月，甚至是三四個月不能回家。如此一來，邵東和他的弟弟就變成了無人看管的野孩子，起小上房逮鳥、下河摸魚、大開洼里追野兔，成了有名的淘氣包。

性情玩野了，課堂上哪里坐得住，尤其還得雙手背后一動不動？而且，小邵東聰明，小學課本的那點知識他一學就會，老師卻沒完沒了地嘮叨，還要留下沒完沒了的作業(yè)。因此，自入學起，小邵東就是一個“中國式教育”的叛逆者，上課隨便說話，拒寫作業(yè)，自然就是老師眼里的壞孩子。此時，老師和家長若在教育方法上因勢利導，寬容一些，可能會幫他度過這一適應(yīng)期?？上Ю蠋煹姆椒ň褪菦]完沒了的批評和“告狀”，而家長的管教就是劈頭蓋臉的臭揍。孩子的智力，理解不了老師和家長對他的苦心，相反自尊心的毀滅、皮肉上的疼痛，讓他對老師和家長充滿仇恨，而他報復的方法，就是不好好地上學和聽課。父母工作太忙，任務(wù)太重，沒有看管孩子的時間，再說整天滿腦子想的全是“革命工作”，心思也不在孩子身上，只能由他而去。小邵東也就注定要變成一個“問題孩子”。

孩子小時，每年的寒暑假，吳星特別頭疼，孩子誰管？夫婦倆的父母全都遠在T市，孩子只能是自己帶?？膳沙鏊镌跄莛B(yǎng)孩子呢？戰(zhàn)友們理解吳星的苦衷，默認她上班時帶著兩個孩子。不想這一帶，卻帶出了一個大婁子。

邵東上小學五年級那年，其母所在派出所所長的配槍突然丟失了。此案驚動了公安部，老干探辦案，全市大搜查，掘地三尺，但就是找不到這把槍。一天，小兒子突然對吳星說：“媽媽，我聽別的小孩子說哥哥有把真槍。”吳星趕緊把大兒子揪來詢問，一問方知偷槍的竟是自己的兒子。原來，是男孩就迷戀槍械，淘得出圈兒的邵東更是如此。那天下午，所長叔叔辦公桌抽屜未鎖，露出的槍身讓小邵東看到了。他就想，偷拿出去玩上兩天再送回來，大概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于是就把那槍掖進自己的懷里。豈料丟槍之后派出所爆炸般大亂，一想這事要是讓爸爸知道了還不打爛了腦袋？嚇得小邵東反倒不敢把槍送回去。等過很長時間后，小邵東以為這事已被人們忘記了，才把槍偷偷拿到野外去玩耍，有一次還“砰”地扣響了扳機，差點打著自己。吳星的腦袋一下子就大了，她趕緊拿起手槍，拎著兒子去派出所自首。最后懲罰是嚴厲的，派出所所長和吳星全被撤職、記過，小邵東被送進帶有一定監(jiān)管性質(zhì)的工讀學校。

其實，現(xiàn)在看來，小邵東偷槍之舉，純屬孩童的一時興起，并無惡意。將其送進工讀學校，似乎是不太合適，可惜父母自覺理虧，不好意思再為孩子爭辯什么，就讓邵東進了工讀學校。而在工讀學校的環(huán)境里，小邵東又受到某些不良思想行為的影響，比如玩世不恭和破罐破摔等。

后來，邵氏夫婦同時調(diào)回老家T市工作。這年邵東14歲。夫婦倆深知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更危險，就加強對他的看管，除大講上學讀書的重要性外，還經(jīng)常對他和他的弟弟進行理想教育。譬如平津戰(zhàn)役紀念館剛一開館，當父親的就帶著兩個孩子去參觀?？上闀r已晚，邵東本來就已厭學，原先那座城市的教育水平比不上T市，來到T市后邵東聽課跟不上班，考試成績回回全班墊底兒，于是變得更加厭學，搗亂、逃學、上課跟老師對著干，回家后跟父母橫眉豎眼，你想暴力制裁？好，我把棍棒和皮帶親自送到你手上；或是一走了之，漂在外面連家也不回。樹大成型，矯之晚矣，孩子的好習慣是自小培養(yǎng)起來的，邵氏夫婦知道調(diào)教孩子的大好時機已過去，追悔莫及。

上到初二時，邵東再也不愿上學，學校也不愿再要他這個學生。想到邵東天天逃學后不知會和什么壞人混在一起，不如讓他找工作上班占住他的時間，邵氏夫婦就對孩子作出了妥協(xié)。如今想來，這似乎又是一大敗筆，越是存有問題的孩子，越是不能過早地讓他們混入社會。

輟學之后，父親給邵東在郊區(qū)找了個制造水泥構(gòu)件的工作。很長一段時間，邵東果真安穩(wěn)下來，而且變得喜歡讀書了，常買一些諸如計算機和科學探索之類的雜志閱讀，讀后還搞一些小試驗。家里的電器，包括電視機在內(nèi)，壞了都由他修。盡管他只讀完初一，卻能讀懂不少知識。譬如那即時成像的照相機，他去“鬼市”上花廢品價買來幾臺報廢的，回家后拆散研究半天，就拼裝出一臺能夠使用的相機。配不起專用電池，他就自己配制電池組，雖然笨重，卻能使用。后來，他還學過汽車修理，因他心靈手巧而且肯干，常得師傅的夸獎。再后來，在其父母的推動下，他還自學高中文化，經(jīng)考試取得了維修電腦的資格證書。

邵氏夫婦深知越是聰明的孩子，一旦失足更是難以救藥，因此對邵東管得很緊，做人的道理天天講，深怕他交上不良的朋友。但誰也不能孤立地活在世上，都得有三兩可以說話、交流的朋友，邵東也想交幾個有點檔次的朋友，可同齡的孩子都在忙于學業(yè)，誰有工夫跟他閑聊？他能接觸到的，是家門口和他一樣的輟學生。

母親吳星不放心，曾經(jīng)問邵東，說:“和你交往的這些人里，有好孩子嗎？”邵東坦白地說：“沒有，若是好孩子，還不去讀書上學，誰有空兒在街上閑逛？可是，我若是不理他們，又跟誰玩呢？您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不會跟著他們學壞的。”吳星想也是，一個大小伙子，總不能把他關(guān)在家里吧？再說自家的屋子又那么小——回T城后雖說仍是在公安，但房子問題不給解決，全家四口，10年之內(nèi)搬了7次家，最后落腳在一間7個平方米的平房里。夏天，屋里不能太擠，孩子的父親就得露宿在院兒里——兩個孩子往哪??？老二看書寫作業(yè)，老大不愿囚在小屋里，就去外邊找人打牌、下棋或聊天。

盡管邵東保證不跟那些壞孩子學壞，吳星還是憂心忡忡。她沒事就去跟蹤邵東，使出辦案的手段，千方百計地偷聽兒子和那些孩子的談話內(nèi)容，聽到人家一說要散伙，她趕緊連跑帶顛地搶先回家，唯恐被兒子發(fā)現(xiàn)。也怪，吳星從未聽到過有何出格的內(nèi)容。后來，那幾個孩子一個個地去了警局，惟獨邵東沒事，吳星就以為兒子真的是能把握住自己了。再后來，吳星得了重病，邵東也娶了媳婦搬出去單過，當媽的沒有精力再管他了。

豈料就是在這一時期，邵東開始出現(xiàn)問題。那幫被公安抓起來的小伙伴們，陸續(xù)放了出來。這些人沒邵東的本事，找不到工作，又好吃懶做，只能繼續(xù)去干擰門撬鎖的勾當。起初邵東沒和他們同流合污，深知那是犯罪，充滿風險。但他們吃飯喝酒時總要拉著邵東，邵東覺得虧欠朋友的情，就答應(yīng)可以幫他們一點小忙。比如當時邵東有輛大發(fā)車，他就開著大發(fā)車給他們拉東西，也就是偷來的贓物。如此一來，邵東就逐漸陷了進去。原因一是他發(fā)現(xiàn)那幫人“辦事”太笨，擔心他們早晚會被警方抓住，于是就指導他們，成了那幫人的“軍師”；二是婚后他想讓日子過得富裕些，需要錢；三是他覺得這“事兒”挺刺激，驚險，有趣，好玩。

自從有了邵東，此團伙犯罪方式及規(guī)模立刻升了級。盡管邵東在這團伙里年齡最小，加入時間也最晚，但他計謀多多，本領(lǐng)高強。邵東學過電腦維修和汽車修理，懂得如何開啟豪華汽車的門鎖，甚至是保險柜；邵東學過電工知識，知道如何破壞防盜的電子警報系統(tǒng)，所以他就成了這個團伙的“科技專家”，能作一些普通毛賊不敢試手的大案，譬如盜竊銀行里的自動取款機。有句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此時邵東的聰明與才干反倒像是一個“幫兇”，幫他完成數(shù)十起令公安機關(guān)難以查辦的大案，也幫他快速地走向了人生的絕地。

事后，邵東的母親后悔得要命，她說她已看到兒子的不正常，比如他經(jīng)常晝伏夜出，她問他原因，他騙她說：“媽，我?guī)团笥牙氖恰洝?，那東西白天運輸不方便?！彼托帕怂脑挕Ｈ缃窦毾?，那“水貨”也是違法的東西，自己怎就沒有制止他呢？邵東的父親也跟記者說：“其實我也看出了他的問題，比如他經(jīng)常換車，有的車還挺高級，問他是怎么回事？他就說是找朋友借的。現(xiàn)在一想，什么樣的朋友會把那樣的好車借給他，而且還經(jīng)常變換呢？當時之所以被他蒙住，是因這小子婚后變得特別懂事，真以為他是長大成人不再胡臭兒了?！?/p>

幡然悔悟，突擊發(fā)明求贖罪 忍辱相助，可憐天下父母心

獄管辦公室里，邵東跟記者說:“自從下水后，我變得特別乖巧和孝順，因為知道自己對不起父母，知道早晚會有讓他們傷心和失望的那一天?；仡^是岸的道理我懂，可惜就是剎不住車了。金錢刺激也好，精神刺激也罷，或許兩者兼有，鬼使神差地推動著我兩年間跟他們作下70余起案件，涉案金額200多萬元，時常做起被公安逮到的惡夢，醒來一身冷汗，心想不能再干了。于是我不止一次地對他們說，再干一次‘大的’就再也不干了。同時也為自己悄悄地尋找后路?！?/p>

我問邵東：“什么后路？是指退出和自首嗎？”

邵東搖頭，說他不想做出賣“朋友”的事情，但又知道一旦被推上法庭，等待自己的肯定是極刑。怎樣才能拯救自己？他想到了發(fā)明創(chuàng)造，想以一項足以震驚世人的重大技術(shù)發(fā)明贖回自己的性命，因為過去有過類似的先例。于是，自從殺人后，他便開始構(gòu)思他的“發(fā)明”,并動手實驗。他想發(fā)明出依靠一組磁鐵產(chǎn)生出來的磁能，永久運轉(zhuǎn)下去的機械裝置。他叫它“磁動機”，其實就是那種不可實現(xiàn)的“永動機”。

邵東猜得沒錯，T市公安局的刑警們始終在追蹤著他們的足跡。當他們接連盜竊了兩家銀行的自動取款機后，沒出10天便被刑警全部抓獲。

看守所里，邵東的七八個同伙有的絕望，有的準備越獄。邵東則不同，除了坦白交代外，他靜下心來，繼續(xù)研究他的“磁動機”。

但在監(jiān)房里，他只能是畫出一張張草圖，想做實驗必須要有外界的幫助，于是他給有關(guān)方面寫出了如下一封信：

“尊敬的警官、檢察官、法官：您（你）們好。我自知罪過太重，將被判處死刑，我非常后悔。

“幾年前，我開始研究磁能轉(zhuǎn)換的各種方法，在多年的研究和無數(shù)次的實驗中，我發(fā)明了一種（可將）磁能直接轉(zhuǎn)換（成）動能的磁動力源，我叫它磁動機。此項發(fā)明可解決全球現(xiàn)存兩大難題，一個是環(huán)境污染；一個是能源危機。它可替代現(xiàn)有大多數(shù)動力產(chǎn)生器，如燃油燃氣發(fā)動機、電動機等，在現(xiàn)代能源范圍里是一種新的變革，并能帶來巨大的經(jīng)濟效益。

“我懇請各級領(lǐng)導能在法律允許范圍內(nèi)，允許我在羈押期間寫與發(fā)明有關(guān)的材料，并能給予我和發(fā)明代理人見面的機會。我還很年輕，我將努力為國家和人民做點貢獻，以求減輕我的罪行，希望各級領(lǐng)導能夠給我這個重新做人的機會?！?/p>

當邵東設(shè)計的圖紙和說明被送到吳星手中時，她非常震驚，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那初二輟學的兒子能搞出什么科技發(fā)明。邵東被捕后，當刑警告訴吳星說：“邵東偷車偷銀行，涉案200多萬元，還殺人，肯定是死定了?！眳切菐缀醍攬鰰灥?。但到后來，吳星也想開了：“自作自受，隨他去吧?！辈贿^畢竟是母子，想起兒子小時，父母總是黑天白地忙于工作，沒時間看管和教育孩子，以致孩子自小沒能養(yǎng)成好的學習習慣，一點點地變成今天這樣，當媽的就覺得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因此除了對兒子的怨恨之外，還總有一點內(nèi)疚。接到那些圖紙后，吳星就想：“干嘛不替他試試呢？即使不成，也算是盡到了家人的心意，讓他在獄里帶著希望活到最后，死而無憾?！庇谑?，邵東的父母便厚著臉皮請來親戚朋友，動手實驗邵東的“磁動機”。

實驗在邵家做了一遍又一遍，失敗的結(jié)局是肯定的，科學家們早已論證過“永動機”的不可能性。然而可憐天下父母心，邵東的母親不懂數(shù)理化，可他父親懂，知道這東西不可能實現(xiàn)，但他也跟邵東的母親一樣，對小時沒能拿出一定的時間來關(guān)注兒子的成長抱有一定的內(nèi)疚之情，所以明知不行，卻還是要一遍遍地試驗，花費了很多的時間和精力，也浪費了不少錢。

這期間，邵東仍在不斷地修改他的設(shè)計。此時他也認識到了“永動機”的不可能性，因此修改設(shè)計思想，改為想在一個永磁的條件下，以一個“小的輸入”，通過機械的運作，博得一個“大的輸出”。這時他才深感到知識的重要，他不斷地遞出書單，懇求母親給他買些有用的書籍，說他自己必須要抓緊時間學習。當媽的趕緊去轉(zhuǎn)科技書店，什么《電磁學》、《電磁場與電磁波》和《現(xiàn)代永磁電機理論與設(shè)計》以及《高等數(shù)學》等20多套大學教材，被她買來送給兒子。

也巧，恰在這時，有篇通訊報道新疆某死刑犯在其母親的幫助下，及時申辦了五個汽車方面實用新型的專利，結(jié)果改判成死緩。吳星立即設(shè)法轉(zhuǎn)告兒子，讓他趕緊轉(zhuǎn)向研究實用新型方面的發(fā)明。這時，邵東也已看到了這篇文章，當即也像文中那個死囚一樣，開始在汽車防盜問題上冥思苦想。母親吳星也及時地給他送去《汽車電路》、《現(xiàn)代汽車變速器》等大量有關(guān)汽車的教科書。

邵東學過汽車修理，了解汽車構(gòu)造，知其弱點在哪。過去他利用這些弱點偷車，現(xiàn)在他針對這些弱點研究如何防盜。不久，一項被他稱之為“自動變速箱駐鎖定防盜器”的“發(fā)明”完稿。他在說明中這樣寫道：“現(xiàn)有汽車防盜都是電子防盜，鎖定點火系統(tǒng)電路和ABS剎車系電路，但都有一致命弱點，那就是當汽車電路主電源被切斷后，防盜電路即告失效。盜賊可在無報警的狀態(tài)下，利用專用電路與車內(nèi)報警電路或微電腦聯(lián)機電子解除防盜設(shè)定，或拆除防盜報警裝置后，將車盜走。而我的防盜設(shè)計能解決以上各種防盜不足之處，并能在全車電源被切斷后，或改動全車電路后，仍能使車處于防盜狀態(tài)……”

拿到這項“發(fā)明”后，吳星趕緊去申辦專利。她找到天津負責申辦專利的部門，遞上材料，細說此事關(guān)系到一個死囚的性命，假如這“發(fā)明”確實能夠成為一項“發(fā)明”、且對社會有益的話，務(wù)請幫他一把，火速辦理申辦手續(xù)。對方細閱邵東的“發(fā)明”，覺得申辦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出于人道主義，有關(guān)工作人員轉(zhuǎn)日即奔北京，以最快速度，為邵東辦下了由國家知識產(chǎn)權(quán)局對“自動變速箱駐鎖定防盜器”發(fā)出的《專利申請受理通知書》。

隨后，邵東又在獄中搞出8項發(fā)明，臨到判決時，已有5項獲得了國家知識產(chǎn)權(quán)局授予的實用新型專利權(quán)。其中除有關(guān)汽車防盜的設(shè)計外，還有如何增強保險柜防盜功能的技術(shù)發(fā)明。為替兒子盡早跑下這些專利，母親吳星爭時間搶速度，拖著病弱之軀到處奔波，最后累得像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一般。

然而，5項專利證書沒有留住邵東的性命。法庭慎重審理，最終仍然依法宣判其死刑，立即執(zhí)行。法官解釋說，邵東獄中作出5項發(fā)明，確屬有利于國家和社會的突出表現(xiàn)，應(yīng)認定為有立功表現(xiàn)。但是，他在共同犯罪中，起策劃、糾集作用，系主犯。兩年間邵東參與盜竊70余起，數(shù)額237萬元，具有致被害人死亡、持槍、多次搶劫財物、數(shù)額巨大等法定嚴重情節(jié)，犯罪性質(zhì)特別嚴重。因此，雖認定邵東有立功表現(xiàn)，但不能對其從輕處罰。

宣判那天，記者最后一次見到邵東的母親吳星，不是在法庭上，而是在法院的院子里。作為一名老警察，她沒臉進法庭，面對不了被害人的家屬；可作為母親，她又想再見孩子一面。于是她躲藏在法院的院子里，想趁案犯們從大樓里出來走上囚車的那一刻，看一眼一晃而過的兒子。我看到她像犯有什么大錯、唯恐被人發(fā)現(xiàn)那樣躲閃在人群背后，風不大，卻吹亂了她滿頭的白發(fā)。記者突然一陣心酸，不為那剛被判處了死刑的邵東，而為這位民警，這位母親。我想起采訪她時她說過的一句話:“作為家長，無論你工作多忙，事業(yè)多么偉大，也不要放松了對子女的關(guān)照和教育，否則你失敗的將是整個人生?！贝藭r此刻，站在她的角度上一想，我掂出了此話的分量。（請讀者原諒此文使用的全是假名，甚至連城市的實名也被抹去。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作者不愿再在兩名老警察的“傷口”上撒鹽。）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