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首例郵政監(jiān)管瀆職案

盧金增+劉洪偉

警鐘長鳴

致一人死亡、九人中毒的“奪命快遞”事件背后，隱藏著一起瀆職窩案，被濰坊市檢察院指定青州市檢察院立案偵查。隨后，四名被告人均被法院判決認定犯玩忽職守罪。據悉，此案為全國檢察機關恢復重建以來在郵政監(jiān)管領域查辦的首例瀆職案件。

在“風箏都”山東濰坊勝利東街，該市郵政管理局庭院錯落有致、環(huán)境整潔。2015年初冬時節(jié)，組織進行案后回訪的青州市檢察院的檢察官們重返此地，目睹這兒的工作人員緊張有序地忙碌著，為備戰(zhàn)快遞行業(yè)的饕餮盛宴——“雙十一”購物節(jié)，正進行一次全市快遞業(yè)安全生產大檢查?？捎姓l能夠想到，去年這里曾經發(fā)生過一場“地震”——該局分管郵遞業(yè)務監(jiān)督管理工作的副局長管國強，以及市場監(jiān)管科副科長孔祥民，科員劉茂霖、劉靜雯，由于那件導致一人死亡九人中毒的“奪命快遞”事件，被濰坊市檢察院指定青州市檢察院立案偵查，隨后，四名被告人均被法院判決認定犯玩忽職守罪。據悉，此案為全國檢察機關恢復重建以來在郵政監(jiān)管領域查辦的首例瀆職案件。

青州市檢察院結合辦案發(fā)現(xiàn)的快遞業(yè)安全管理方面存在的諸如加盟承包失范、資質手續(xù)缺失、野蠻分揀、收寄驗視等問題，及時向濰坊市郵政管理局發(fā)出完善管理制度，加強安全防控能力建設，全力做好快遞業(yè)務監(jiān)管工作的檢察建議，引發(fā)良好的社會反響。

奪命快遞

山東廣饒化工三廠職工繆興亮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溫柔體貼的妻子燕子（化名）、聰明伶俐的女兒珊珊（化名），一家三口住在工廠職工宿舍樓里，其樂融融。2013年11月24日晚，三人在家上網，珊珊看中了一雙37碼的“班妮寶貝”黑色高腰兒童皮鞋，繆興亮點擊購買并通過“支付寶”付了款。

29日上午，快遞公司送貨員給繆興亮打電話，說他網購的鞋子到了。老繆拿上鞋子回了家，打開包裝，頓時一股難聞的怪味彌漫了整個客廳。發(fā)現(xiàn)怪味是鞋面上沾著的機油狀黏稠液體發(fā)出來的，他就用衛(wèi)生紙把黏液擦掉，把鞋子晾到陽臺上，接著就咳嗽起來。這時，燕子回來了，把鞋子穿上試了試，頓覺頭暈、惡心，趕緊脫下來，跑到垃圾桶旁嘔吐。老繆邊說：“這鞋子不能要，退貨！”邊上網和賣家說明情況并要求退貨，賣家同意。

接著，珊珊回來了，看見媽媽雙手按住垃圾桶嘔吐、爸爸拍著媽媽的背咳嗽，便問：“媽，這是怎么了？”燕子指著陽臺說：“新鞋有味，不能穿！”她好奇地去陽臺拿起鞋子看，燕子喊：“快放下！”珊珊放下鞋子就大聲咳嗽起來。

繆興亮頭痛得堅持不住了，迅速開車去了東營市第二人民醫(yī)院。醫(yī)生問明情況后，讓他找快遞單看看能否發(fā)現(xiàn)有用信息，他回撥了送貨員的電話，讓他把快遞單送到醫(yī)院。

救治過程中，繆興亮想到妻子和女兒，立即給妻子打電話，讓她和女兒一起來醫(yī)院檢查。路上，燕子給他打電話，想問問檢查結果，醫(yī)生替他接了電話，告訴她繆興亮的情況很危險，讓她立即到醫(yī)院來。她立即打車和女兒向醫(yī)院奔去。當她心急如焚地趕到醫(yī)院時，見丈夫已經昏迷不醒，正在接受搶救。這時，她感覺到劇烈的頭痛、惡心，醫(yī)生立即給她輸液治療。醫(yī)生告訴她繆興亮需要轉到濱州的大醫(yī)院去搶救，她拔下輸液器就陪丈夫一起去了濱州，進重癥室門口時，她看見他嘔吐了大量污血。不一會兒，一位醫(yī)生出來告訴她：“我們已經盡力了?！?/p>

繆興亮怎么也不會想到，僅僅因為上網給女兒買了一雙皮鞋竟遭飛來橫禍，他撇下妻子和女兒撒手而去，這個曾經幸福美滿的家庭頓時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所幸燕子和珊珊的身體并無大礙，經治療后很快康復。

該事件被公眾稱為“奪命快遞”事件，經人民網、新華網、新浪網等各大網站及中國安全生產報等新聞媒體相繼報道，引發(fā)廣泛的社會影響。

始作俑者

快遞員接到繆興亮的電話，把快遞單送到了醫(yī)院，親眼見到繆興亮接受搶救，感到事關重大，立即向東營警方報了案。在此之前，圓通濰坊轉運中心因為連續(xù)出現(xiàn)員工中毒現(xiàn)象，已經向濰坊警方報了案。濰坊、東營兩地警方迅速查明了案情——

湖北省荊門熊興化工廠是一家生產危險化學品氟乙酸甲酯的專業(yè)工廠，副廠長名叫楊溢智。氟乙酸甲酯的運輸，需要由取得《危險貨物道路運輸許可證》的企業(yè)使用危化品專用運輸車進行，費用較高。楊溢智為了節(jié)省運費，找了幾家快遞公司寄遞，但都遭到拒絕。后來，規(guī)模小、效益差的湖北省沙洋縣圓通快遞公司受理了他的請求，多次為他寄遞氟乙酸甲酯。2013年11月26日，楊溢智又把25公斤氟乙酸甲酯裝進塑料桶拉去，發(fā)往濰坊鳴冉化工有限公司。收貨員明知是?；范占?，開具了0780號運單。同日，繆興亮網購的皮鞋由湖北武漢圓通速遞收貨點收寄，兩郵件在同年11月27日在武漢圓通快遞有限公司相遇，28日晚由同一輛貨車運送到圓通濰坊轉運中心。

圓通濰坊轉運中心員工王某、張某在卸貨時均感覺到車廂內異味很重，隨后同時出現(xiàn)身體不適癥狀，被送醫(yī)院就診。安全員劉某查找到還在滲漏液體的0780號郵件，確認為污染源。該中心經理梅光榮決定把挑選出來的150件被污染快件作為“問題件”處理，其他同車快件繼續(xù)遞出。不一會兒，又有五名員工先后出現(xiàn)身體不適到醫(yī)院就診，被診斷為有機化學品中毒，梅光榮才派人向濰坊市公安機關報了案。

由于梅光榮僅安排員工通過目視方法挑選被污染快件，沒有采取任何技術措施，被污染的快件未被全部揀出。29日上午，繆興亮收取被污染快件后發(fā)生中毒事故。

氟乙酸甲酯是?；罚瑖乙?guī)定禁止寄遞。但荊門熊興化工廠為了省錢，違反規(guī)定托運?；?；沙洋縣圓通快遞公司為了賺錢，違反規(guī)定收寄?；罚粓A通濰坊轉運中心為了少賠錢，違反規(guī)定把污染件遞出。就這樣，一群唯利是圖的生意人導演了這起一人死亡、九人中毒的“奪命快遞”事件。

不枉不縱

“奪命快遞”事件發(fā)生后，濰坊市檢察院反瀆部門的檢察官敏銳地意識到，該事件背后可能隱藏著郵政監(jiān)管人員瀆職犯罪，迅速秘密展開外圍調查。與此同時，最高檢《關于調查濰坊“奪命快遞”背后是否涉嫌瀆職犯罪的通知》由山東省檢察院電傳濰坊市檢察院。

案情就是命令。2014年年初，濰坊市檢察院成立了由偵查業(yè)務骨干及轄區(qū)內所屬青州市檢察院、昌樂縣檢察院反瀆部門全體人員為成員的專案組，迅速展開全面初查。

郵政監(jiān)管領域瀆職犯罪尚屬全國首例，沒有任何經驗可供借鑒。為了準確打擊犯罪，專案組成員窮盡一切手段，收集到有關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規(guī)定等，夜以繼日地學習研究，結合暗中調查走訪，全面掌握了郵政管理局監(jiān)管、快遞企業(yè)運營、危化品管理等方方面面的問題，對涉及犯罪的關鍵環(huán)節(jié)的多種可能性進行了深入的分析、論證，并根據楊溢智、梅光榮已被公安機關羈押的有利條件，迅速到辦案部門調取案件材料，還巧妙地隱蔽偵查意圖，到看守所對兩人進行了提審取證。

調查確認圓通濰坊轉運中心未依法辦理郵政備案手續(xù)后，辦案檢察官根據濰坊市郵政管理局工作人員的崗位職責和監(jiān)管流程，認定該局分管監(jiān)管業(yè)務的副局長管國強、監(jiān)管科副科長孔祥民，科員劉茂霖、劉靜雯負有監(jiān)管責任。隨后，秘密獲取了上述四人數(shù)次去該經營場所進行檢查，未督促其辦理備案手續(xù)，放任其違規(guī)經營的關鍵證據，從而認定四人具有玩忽職守的犯罪嫌疑。

同年3月18日，濰坊市檢察院指定青州市檢察院對管國強立案偵查，指定昌樂縣檢察院對孔祥民、劉茂霖、劉靜雯立案偵查。

青州市檢察院對管國強實施傳喚后，面對大量的證據和偵查訊問人員的耐心教育，他如實交代了與下屬孔祥民等人不認真履行工作職責，明知圓通濰坊轉運中心未按照規(guī)定辦理備案手續(xù)，卻沒有依法查處，放任其非法經營，最終導致中毒事故的犯罪事實。昌樂縣檢察院實施傳喚后，孔祥民同樣供述了上述犯罪事實。

此后，劉茂霖、劉靜雯也作了如實交代：兩人在2013年9月6日到該中心進行安全生產大檢查時，要求出示快遞業(yè)務經營許可證和營業(yè)執(zhí)照。該中心負責人李某拿出其他公司的證照復印件應付檢查，兩人當場識破，劉茂霖當即在《全市快遞市場專項檢查記錄表》的“是否存在無證經營行為”一欄的“是”這一選項處畫了標記。李某央求說：“照顧一下吧?！眲⒚仉S即將標記涂掉，重新在“否”這一選項處畫了標記，并在“總體評價”一欄填寫了“總體工作良好”的評語，未對該中心進行任何處理。辦案檢察官迅速固定證據，四人的犯罪事實被牢牢鎖定。

“積極爭取上級檢察院的領導和支持，充分發(fā)揮‘偵查一體化的優(yōu)勢，是該案成功查辦的根本保證?！睍r任青州市檢察院分管自偵工作的副檢察長劉榮華告訴筆者。

在整個辦案過程中，最高檢瀆檢部門有關領導同志多次聽取匯報，深入指導辦案，與辦案人員一起制定辦案方略；2014年4月，最高檢瀆檢部門明確要求：第一，對本案依法慎重辦理，查清事實，區(qū)分罪與非罪、罪輕與罪重的界限；第二，辦案要追求社會效果、突出警示教育效果，通過辦案督促有關部門及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依法行政；第三，加強溝通聯(lián)系，及時通報進展情況，強化職務犯罪預防工作。

4月10日，山東省檢察院反瀆部門深入辦案一線，實地指導辦案，對案件中涉及的問題進行周密商討，要求對此案涉及的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規(guī)定等，進行全面收集，搞懂弄通；對無辜群眾受害的事實，要徹查清楚；對中毒的九人，需要做鑒定依法確認；嚴格依法辦案，依法落實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山東省檢察院反瀆部門多方進行辦案協(xié)調，幫助排除辦案阻力。

“從最高檢到基層檢察院，四級檢察機關的檢察官通力合作，深挖細查，使得這起全國首例郵政監(jiān)管領域瀆職犯罪案件得以成功查辦。”青州市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兼反瀆局局長陳光周說。

經青州市檢察院、昌樂縣檢察院提起公訴，2015年4月，兩市縣法院審理后對被告人管國強、孔祥民、劉茂霖、劉靜雯的“判決書”相繼下達，四人均以玩忽職守罪判處免予刑事處罰。同年六月，梅光榮、楊溢智分別被廣饒縣法院以重大責任事故罪和危險物品肇事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三年。

喧囂一時的“奪命快遞”事件，最終以六人被判有罪的結局塵埃落定。

案后說法

濰坊市郵政管理局核定編制12人，實際在崗8人，被立案查處的管國強等四人，從表面看是該局實有人數(shù)的一半，但實際是該局監(jiān)管執(zhí)法人員的全部。執(zhí)法人員被“一鍋端”，既讓人震驚，又讓人痛心。

長期以來，有些執(zhí)法人員抱有一種錯誤認識：只要不貪不占，其他問題都是小事。管國強四人未貪未占，但工作嚴重不負責任，因不認真履行職責導致事故，致使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失，構成玩忽職守罪。存在錯誤認識的人應當從本案中得到以下兩點警醒：

一方面，思想上疏忽不得。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工作過程，就是依照法律規(guī)定履行職權的過程，思想上必須時刻繃緊法律這根弦。

另一方面，工作上馬虎不得。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應當嚴格按照規(guī)定不折不扣地完成工作任務，絕不能在工作上和稀泥，拿原則送人情。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