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臨猗方言的人物詞及其特點

李仙娟

（1.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2.運城學院 中文系，山西 運城 044000）

人物詞，又稱“人品詞”，指口語中具有某種特征的人物命名的詞語。也有人將其稱為“社會稱謂詞”[1]。“人物詞”在各地方言的詞匯調(diào)查中顯得比較突出，不僅因為其地域色彩濃厚，更在于它具有鮮明反映當?shù)厝说恼J知視野、社會心理與民俗文化的特點。

臨猗地處山西西南部，屬運城市管轄。東南與運城市鹽湖區(qū)接壤，西南與永濟市毗連，西以黃河為界與陜西合陽縣隔河相望，北以孤山為界與萬榮縣分水。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臨猗方言屬于中原官話汾河片。經(jīng)調(diào)查，在當?shù)厝藗兊目谡Z中存在著豐富的非常有特色的人物詞。下面分別從構(gòu)成方式、表現(xiàn)類型及特點三個方面對臨猗方言的人物詞作簡要分析。

一、臨猗方言人物詞的構(gòu)成方式

（一）音節(jié)分析

從音節(jié)上看，臨猗方言人物詞有雙音節(jié)、三音節(jié)、四音節(jié)等，相對而言，三字格最常見，這可能與人物詞的復雜性與豐富性有關(guān)[2]。

1.雙音節(jié)人物詞

賴皮 死皮 悶蛋 懶蛋 犟棒 可聲 歇頂

牛筋 燒包 火閃 黑炭 八成 搗倯 瘋鬼

逛三 晃桿 長材 樂人 老啴

2.三音節(jié)人物詞

半吊子 賊坯子 窮骨子 搗蛋毛 裝化鬼

勢翻鬼 舔尻子 懶干手 惜發(fā)鬼 二桿子

大師傅 狗骨子 半伙子 吆車哩 走事哩

蠻疙瘩 狗撩撩 馬氏女

這類詞數(shù)量最多，且能產(chǎn)性較強。

3.四音節(jié)人物詞

賤皮子貨 賊坯子貨 舔尻子蟲 白糖包子

白臉蓋子

這類詞相對較少，并且有些詞是在雙音節(jié)或三音節(jié)的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例如“賤皮子貨、賊坯子貨”可以省略詞綴“貨”說成“賤皮子、賊坯子”，“白糖包子”也可用“白糖”表達。但是，四音節(jié)的人物詞表達出來更形象、更生動。

（二）結(jié)構(gòu)分析

從結(jié)構(gòu)上看，臨猗方言人物詞有復合式、附加式、重疊式等，以前兩類居多。

1.復合式人物詞

這類人物詞中偏正式結(jié)構(gòu)占大多數(shù)，一般是形容詞性、動詞性或名詞性語素修飾名詞性語素。例如：

牛筋：性格執(zhí)拗的人。

樂人：舊時在紅白事兒進行演奏的人，現(xiàn)多在白事場合出現(xiàn)。

全人：指父母、配偶、子女都健在的人，多指婦女。這樣的婦女常被邀請在婚嫁場合做重要的事情[3]。

黑炭：比喻面部特別黑的人。

歇頂：頭頂前部光禿之人。

白糖：比喻經(jīng)常干傻事、說傻話的人。

犟棒：倔強之人。

長材：正在發(fā)育生長的小孩。

打棗桿：又瘦又高之人。

蠻疙瘩：非親生之子女。

溜光錘：比喻滑頭的人。

大師傅：廚師。

馬氏女：不拘禮數(shù)、行為瘋癲的女子。

2.附加式人物詞

這類詞主要是詞根加后綴的派生詞，后綴中典型的是“子”綴，非典型的有“蛋、鬼、貨、倯”等。例如：

××子：死勢子 賊坯子 窮骨子 狗骨子軟柿子 緊皮子 麻迷子

××蛋：悶蛋 肉蛋 懶蛋 毛子蛋 王八蛋

××鬼：裝化鬼 倒灶鬼 惜發(fā)鬼 勢翻鬼搗蛋鬼 浪蕩鬼

××貨：挨刀子貨 賤皮子貨 賊坯子貨外路貨 燒包貨

××倯：悶倯 犟倯 搗倯 奸倯 瞎倯壞倯 癡倯

這些詞大多含有貶義色彩，有些屬于詈詞，在山西及周邊省市帶有一定的普遍性，且能產(chǎn)性相當高。它們之所以多含貶義，一方面是由于詞綴可能帶有貶低色彩，例如：“鬼、貨、倯”等。據(jù)喬全生分析，“貨”由中性詞變成貶義詞可能與人們認為“貨”是物有關(guān)，將人比成非人的話就是對人格的一種貶低和侮辱[4]?！肮怼北臼敲孕诺娜怂f的人死后的靈魂，一般人對此有恐懼感，由此稱呼一些有不良嗜好行為的人時附加“鬼”。而“倯”是斥責、罵人用語，例如“搗倯”指調(diào)皮搗蛋、不聽話的小孩；“癡倯”指笨蛋；“鬼子倯”指不講理、背后搗鬼的人。在山西（尤其晉南）及陜西部分方言中，這些詞綴用的都很普遍，但在有些方言，像合陽話，“××倯”僅指男性。臨猗沒有明顯的區(qū)別。另一方面和詞根兼有貶義有關(guān)，例如：“懶、壞、瞎、悶、奸、倒灶、惜發(fā)（過于小氣）、死、賊”等，這樣會進一步深化詞語的貶義色彩。

在臨猗方言中，還有一類人物詞值得注意，就是“××哩”。“哩”經(jīng)常在句末表語氣，例如：“我還要走哩，你快些！”有時也附在形容詞重疊式之后表示一種狀態(tài)，相當于助詞“的”，例如：“紅紅哩、綠綠哩、凈凈哩”。除此用法，“哩”還可以放在動詞短語后，構(gòu)成表某一職業(yè)的稱謂詞。這類詞非常普遍。例如：

吆車哩：舊時趕車的人。

走事哩：在紅白事上演奏的人。

開車哩：司機。

擺攤哩：擺攤做小買賣的人。

打短哩：做短工的人。

唱戲哩：戲曲演員。

要飯哩：叫花子。

喂頭牯哩：喂養(yǎng)牲口的飼養(yǎng)員。

人物詞中可用于附加式的后綴較多，前綴相對少些，主要是個別數(shù)字。例如：

二：二桿子 二流子 二愣 二毬貨 二不愣二吊子貨

半：半吊子 半伙子 半塊

八：八點/八成（比喻頭腦有點糊涂、不太明白事理的人）

其中“二”是北方方言中常見的前綴，各地都有不少“二”頭詞。這類詞的共同語義特征是表示學藝不精、糊涂傻笨、行為不端等意思，多帶貶損之義。

另外，極少數(shù)人物詞屬于重疊式，例如粘粘（非常糊涂的人）、憨憨等。

二、臨猗方言人物詞的表現(xiàn)類型

（一）通過職業(yè)稱謂表現(xiàn)

吆車哩 走事哩 開車哩 擺攤哩 打短哩 蒸饃哩

這類詞的特征較明顯，詞根大多是動賓式的復合詞，后加“哩”即可構(gòu)成人物詞。這類詞的意義從詞面就可理解，在當?shù)胤窖灾休^豐富。也有一部分詞無需加“哩”，直接構(gòu)成人品詞，例如：“錮漏鍋（補鍋匠）、鐵匠、匠人（建筑工人）”等。

（二）通過人物某一特點表現(xiàn)

人物特點包括體型、外貌、性格、行為、心理、品質(zhì)等。例如：

1.通過人物外貌來描寫的

白糖/白糖包子：面部白凈，但不聰明、沒智慧的人。

三花臉：比喻臉盤較大的男孩，像戲曲中的花臉人物。

2.通過言語行為來顯現(xiàn)的

馬氏女：不拘禮數(shù)、行為瘋癲的女子。

逛三：不干正事、喜歡游逛的人。

二流子：流里流氣的人。

3.通過性格來體現(xiàn)的

麻迷子：思路不清、做事糊涂的人。

牛筋：性格非常執(zhí)拗之人。

（三）通過生理缺陷表現(xiàn)

可聲：說話結(jié)巴的人。

歇頂：頭前光禿的人。

七成：說話不清的人。

背鍋子：駝背的人。

還有一部分詞，如“蠻疙瘩、半塊（離過婚的女人）、前支孩（丈夫前妻所生子）、后帶羔（婦女改嫁時帶來的兒女）”，這些詞雖不表生理缺陷的特征，但與正常人比較，有不完滿的涵義，所以也帶有缺憾感，暫且歸入此類。

（四）通過詈詞表現(xiàn)

詈詞即專門用于罵人的詞語。漢語各方言都有不少詈詞，其特點是意義抽象夸張、感情色彩強烈，只反映說話人的感情態(tài)度，以及對咒罵對象品質(zhì)的評價，而不表現(xiàn)被罵者的外貌、性格、行為等特點。例如臨猗方言的“死皮、賴皮、死式子、賊坯子、窮骨子、狗骨子、悶蛋、肉蛋、懶蛋、毛子蛋、王八蛋、裝化鬼、倒灶鬼、惜法鬼、勢翻鬼、挨刀子貨、賤皮子貨、賊坯子貨、糟娃子貨、悶倯、犟倯、搗倯、奸倯、瞎倯、壞倯”等。

當然這些詞在一定地域有很大的一致性，像詞綴“鬼、貨、倯”等，在晉語和中原官話都存在，但修飾語略有差異，并且有些詞綴比較靈活，可以互用。由于詞綴本身為詈詞，加上前面的貶義修飾語，可以說將其貶義程度發(fā)揮到極致。

三、臨猗方言人物詞的特點

（一）通俗性

方言詞往往具有濃厚的地域色彩，而方言人物詞為了更好地體現(xiàn)這一特點，一般采用淺顯易懂的詞語去表示。例如：“狗、牛、豬、蟲、棗、錘子、黑炭、包子、白糖”等都是人們常見熟知的一些動物、事物，在描述人物具有某一特征時，即以此為素材。如“牛筋”，本指牛身上的筋，富有韌勁。可牛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認死理，不懂變通。所以用“牛筋”比喻太認死理、性格執(zhí)拗的人。“槽頭”即喂牲口的地方，有些牲口（當?shù)囟嗄昵稗r(nóng)村主要是喂養(yǎng)牛）偏獨占槽頭，因而用“獨伙槽”比喻吃東西不讓別人吃的人或不合群的人。

“錘子”是砸東西的，但“光錘”卻難以砸。“溜”在臨猗有溜嘴皮子、光說不做的意思，所以用“溜光錘”比喻只耍嘴皮的油滑之人?！鞍滋?、包子”都是人們常見的食物，用其外在的特征比喻外表白凈無內(nèi)涵、無智慧的人或經(jīng)常干傻事、說傻話的人[5]，恰到好處。

（二）形象性

形象性是人物詞的一大明顯特點。為了突出這一點，可以通過構(gòu)詞語素和造詞方式來實現(xiàn)。前者直接描繪，后者用隱喻、借喻等方式賦予詞語形象性。

1.直接描繪

通過反映指稱對象的不同感官方面的特征，直接訴諸于人。例如：

動作行為：老啴（性子慢的人）懶干手逛三 瘋鬼

視覺特征：歇頂 長材 背鍋子

聽覺特征：可聲 七成

2.比喻造詞

通過比喻的手段將指稱對象的特征鮮明地反映出來，可以選用當?shù)厝耸熘囊恍┦挛锘蛉宋?。例如：“黑炭”比喻面部特黑的人?！皠洹痹侨龂宋铮扔鹘?jīng)常愛哭的人。“馬氏”傳說為姜子牙之妻，因潑辣、勢利出名，當?shù)赜谩榜R氏女”比喻行為不拘、言語瘋癲的女子[6]?！鞍雺K”是一半、不完整的意思，用“半塊磚”比喻離過婚的女人。打棗的“竹竿”一般都比較細長，所以用“打棗桿”喻指瘦長的人?！盎痖W”借“閃電”喻指說話不沾邊、說大話的人。再如“牛筋”“舔尻子蟲”“狗骨子”“獨伙槽”等人物詞也都用其鮮明形象的比喻將人物特征巧妙地呈現(xiàn)出來。

（三）時代性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普通話的普及，方言不是一成不變的，帶有一定地域色彩的方言人物詞同樣如此。例如“錮漏鍋、喂頭牯哩、吆車哩、獨伙槽”等詞語，會隨著它們所代表的相關(guān)事物的消失而淡出人們的話語。也有一部分人物詞會被替代，例如“明火賊、腰路賊、賊娃子”被“搶劫哩、小偷”逐步取代。

（四）靈活性

臨猗方言的人物詞不僅豐富量多，而且靈活多樣。相似的人物特征可以用不同的人物詞表達。例如形容一個人性格慢，可以用“老啴、肉蛋”等；描述一個人做事糊涂、理不清，可以用“粘粘、麻迷子”等；形容一個人游手好閑，可以選擇“逛三、逛鬼”等；描述笨蛋分別用“悶蛋、悶倯、癡倯、憨憨”等。

（五）貶損性

人物詞是方言口語中具有某種特征的人物命名的詞語，本屬中性，但事實上各地方言的人物詞中都有相當一部分帶有貶義色彩，大多指稱說話人厭惡的對象。其原因或許在于，偏離常態(tài)的人物更容易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尤其是當其行為結(jié)果不符合道德標準和行為規(guī)范時，就會引起普遍憎恨、諷刺甚至謾罵，這在一定程度上與傳統(tǒng)文化中“仁、義、禮、智、信”并不相悖。但有些詞所反映的是對人物的缺陷的取笑，例如“后帶羔、半塊”，表現(xiàn)的是社會對弱勢群體的不夠關(guān)心，這就應當予以批評。

[1]邢向東，蔡文婷.合陽方言調(diào)查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10：136-137.

[2]邢向東.關(guān)于深化漢語方言詞匯研究的思考[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07（2）：117-122.

[3]史秀菊.河津方言研究[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205.

[4]喬全生.山西方言的幾個詈詞后綴[J].方言，1996（2）：130-136.

[5]王臨惠.臨猗方言研究[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7：112.

[6]王雪樵.河東方言語詞輯考[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