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林光
故鄉(xiāng)的柴門
※ 曹林光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很小的時候,我就讀過這首唐詩,當(dāng)時并不怎么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柴門聞犬吠”這一句,卻是一看就明白,說的不就是狗在柴門那里叫嘛。柴門就是農(nóng)家屋院圍墻入口處的簡易的柵欄門,極其簡陋,主要是用來阻攔禽畜。
柴門,顧名思義就是柴木做的門。柴是燒火用的,最為廉價不過,用柴木來做門,就意味著家境不好,因此,柴門又常常被用作對貧寒之家的比喻。當(dāng)然,老百姓們可不會那么考究詞語的意思,柴門就是柴門,籬笆墻的門。
在我的記憶中,那一道道簡易的籬笆墻,一扇扇拙樸的柴門,在家鄉(xiāng)的村莊,隨處可見。
低矮簡陋的土坯房,一根根帶有疤痕的木棍。然后用幾根鐵絲擰做一扇成本極低的柵欄門。橫亙在鄉(xiāng)間的土墻之間,明媚的陽光被割裂成一道道方格子,落在泥土地上,隨光陰游走。
家,有了一扇柵欄門,就仿佛把親情圈在了里面,讓愛意在狹小的庭院中,恣意生長,也完成了一個家庭真正意義上的獨立。
我永遠記得自家的那道柴門,因為那一道門,為我開啟了一份永不消失的溫暖;也是那一道柴門,封存住我對童年和家的思念,沉淀為醇厚的記憶。
那個時代,統(tǒng)一的貧苦,在鄉(xiāng)間復(fù)制了一扇扇相似的柴門。柴門對應(yīng)著貧窮寒酸,吃不飽、穿不暖,無法滿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更無力祈求閑適和附庸風(fēng)雅的享受。無可奈何的柴門,注視著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鄉(xiāng)親,生活的艱難辛酸,穿過柵欄門風(fēng)干的裂紋。
盡管柴門是大人們無以言狀的艱辛,然而在孩童的眼中,卻包含了無憂的快樂童年。
柴門相伴的童年,從不設(shè)防。父母親從來不叮囑我們:“出門注意安全?!彼麄兟犎挝覀冸S意走出柴門,扔在鄉(xiāng)間的土地上,和遍地的小草、到處溜達的小狗一同隨意生長。
家家柴門從來只是虛掩著,它的作用只是提防家禽家畜們不聽使喚走進走出。而柴門后的家門,也通常夜不閉戶,時常大敞四開,敞開胸懷接納路人。簡陋的門庭,無需掩飾瑕疵,也無貴重之物令他人牽掛,擁有的只是農(nóng)家人的仁厚和寬容。
敞開的門,無需透過柴門縫隙刻意張望,就可瞅見院中家什,墻根放著的鋤頭、竹筐等農(nóng)具,墻角堆放的柴禾等,一覽無余。院角可能長著一棵果樹,樹底的泥面一片凌亂,幾只雞正在松開的土上覓食。有時候,會看到正端著盆子出來喂雞、喂鴨的婦女,小孩子在一旁跑動。更多時候,會看到一位衣著簡樸的老人,坐在一只低矮的木凳上,正在編織簸箕、竹籠等用具……柴門里面的世界,簡單卻又生動,充溢著生活的氣息!
柵欄圍成的門,并不是一扇真正的門,它只是一個家完整的象征意義,是人們心理上的安全屏障。在我的印象中,家家戶戶的柴門極少上鎖,有的只是一個簡易的門扣,伸手就可以拿開。即使上了鎖,也鎖不住不羈的孩子們,他們每個人都熟稔柴門的打開之法。有時候,離家做農(nóng)活的父母為防止無人看管的小孩亂跑,用一把鐵鎖鎖住柴門,但只要父母一離開視線,孩子們就會飛快溜走,只要在門的低端,使勁推開一道斜縫,把頭伸進去,用力一鉆就過去了,小狗也尾隨其后。孩子們鉆過去之后,不會忘記再把門拉上,玩夠了回來,如法炮制,他們算準(zhǔn)了大人們回來的時間,總能先回一步。壞事做得天衣無縫,暗地里偷著樂。
自然,我就曾是這些孩子們其中的一個。那時候,父母都早出晚歸地到田里干活,又怕我們亂跑瘋玩出事,常常叮囑加訓(xùn)斥地告訴我們要待在家里,不能走出柴門外面,并常常對柴站上鎖,沒想到我們自有應(yīng)對之策。小一點的時候,可以亂出去,但等我們一天天身形長大,門縫就鉆不過去了。當(dāng)然,這時候的我們都已上學(xué),父母給了我們鑰匙,讓我們放學(xué)回家自行開門進去。偶爾放學(xué)回家,卻發(fā)現(xiàn)鑰匙找不著了,面對上鎖的門,會采取攀爬的暴力手段。柴門不堪重負(fù),搖搖晃晃,幾乎散架。隨著我們的日漸成長,柴門也走向了遲暮,時光也將柴門肢解得無比脆弱,似乎稍稍用力,它就會散做零散的零件。
柴門終將老去,而日子卻逐漸散發(fā)出生機,改革開放改變了鄉(xiāng)村的貧窮,老屋被拆除重建,籬笆墻換成了石墻或磚墻,而柴門也也變成了正規(guī)的木門。這時候,似乎已不能將之稱為柴門了,而是院門。但我始終都改變不了這一稱謂,至今,仍然有著一道樸實無華的柴門,一直靜靜地封存在心底。
懷念老屋,想念柴門,懷想在門縫中鉆來鉆去的自由。老屋沒有了,柴門沒有了,想再溫習(xí)柴門的溫暖,撫摸過去的生活,已經(jīng)成為永遠不可能的奢望。
舊物舊情,始終要退出歷史舞臺,以新氣象新感情代替。誰也無法拒絕自然規(guī)律。老屋已逝,柴門隱退,代之而起的是伸向天空的高樓,是厚重的防盜鐵門。然而,這沉重的鐵門,卻讓人感到壓抑和疏離,它貌以牢固了,但家的概念卻也大大縮減,成為一個狹小逼仄的空間。
家鄉(xiāng)的紅土,結(jié)出甘蔗紅薯。土墻柴門,培育了我直率純樸的豪爽性格。熟悉的柴門,親切的土坯房,院中的老井、老樹,似乎讓我在一瞬間回到過去。“寂寞柴門不徹扃,槐花細(xì)細(xì)糝空庭。”因為曾經(jīng)的足跡,即使柴門寒酸,依然讓人心生懷念。那時生活雖貧寒,卻泯滅不掉孩童的樂趣、情趣,那是成長的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