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
叢書(組詩)
□臧棣
臧棣
臧棣,1964年4月生在北京。1983年9月考入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1997年7月獲北京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學(xué)位?,F(xiàn)任教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北京大學(xué)中國新詩所研究員,《新詩評論》雜志編委,《中國詩歌評論》主編。出版詩集有《燕園紀(jì)事》等多部。曾獲 “中國當(dāng)代十大杰出青年詩人”“1979-2005中國十大先鋒詩人”“中國十大新銳詩歌批評家”,第七屆“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2008年度詩人獎”等。
沒養(yǎng)過貓,算一個。
沒養(yǎng)過狗,算一個。
如果你堅持,沒養(yǎng)過螞蟻,算一個。
如果你偏執(zhí),沒養(yǎng)過鯨魚,算一個。
但是,多么殘酷,我們憑什么要求你
憑什么要求我們應(yīng)該比世界
更信任你,只能算半個。
全部的理由。微妙的對錯。
所以,我們的解釋不僅是我們的
失敗,也是我們的恥辱。
好吧。詩寫得好不好,算一個。
此外,我們沒見過世界的主人,算一個,
沒辦法判斷身邊的魔鬼,算一個。
就好像只有無盡的繁華中才有
這樣的縫隙:它介于清醒和孤獨之間,
但并不借口孤獨,也不借口清醒。
它也不向命運借另外的尺度。
它甚至不借口假象,不借口
人并不勝任我們的真相。
在下面,波浪摩擦著
越來越曖昧的底線。紅酒里
好像有不止一根繩子,而我們
仿佛有了比平時更多的機會,
可以一小捆一小捆地使用背景。
這兒,緊一緊避雷針,
那兒,松一松鐵銹了的補丁。
甚至一憑欄,還沒轉(zhuǎn)身呢,
剛才還面對的前景就變成了
背景中的背景。我喜歡的東西
仿佛又找回了最簡單的理由——
我喜歡在波浪之上慢慢縮小的我,
我喜歡在波浪中我并未輸給我的神秘,
我喜歡波浪能把我?guī)У迷龠h一點,
我喜歡在波浪中突然消失的
我們和人之間的界限。
那里,從我身體里流出的活水,
漫過了記憶的邊緣,漫過了
所有的掙扎,漫過了倒影里
霓虹的牙齒,也漫過了
水下的金字塔。那里,塔底的銘文
仿佛寫著:從前,黑夜是我的廢墟。
現(xiàn)在,我是黑夜的廢墟。
大雁飛過漏洞。
你不看,這些蔚藍的漏洞就不存在。
你不去填補,這些帶翅膀的真理
就不會停止煽動。
你不是你唯一的對象:煽動它,
自我會溶成巖漿,用于愛,或抽象的火山。
你不爆發(fā),這些藏在命運中的器皿
就不會被認出。
你的真理是大雁,與浩渺碰一次頭,
奇跡就變成心跡。而我的真理是一條繩子,
它粗到一定程度時,我就用它來鞭打一群野狼,
它們剛沖破我身體的漏洞,奔跑在大雁的叫聲里。
由于你的存在,對我而言,
世界不過是一種溫習(xí)。重新開始,
或是,重新迷惑于自我。
會飛的自我確實是一次很好的演習(xí)。
倒下去的世界并不在腳下,
它遙遠如一個幽深的洞
是一座美麗的教堂。里面的神
像你用手抓住的蛇。一旦松手,
誓言就有了信仰的尺寸——
大有大的愛法,小有小的微妙。
朱紅色的肉冠比元素還元素。
你現(xiàn)在理解這些,還不算太晚。
你什么時候理解這些,都不算太晚;
就仿佛站起來的世界有賴于
你能用單腿獨立在優(yōu)美的睡眠中。
風(fēng)大一點,對我們來說,就不方便,
但對于你,風(fēng)是風(fēng)格的加法,將風(fēng)姿豐富到
我所接觸過的事物的極限。
世界有極限,才會有你
尖銳地對立在人類的麻木中。
比孤獨,我們會遭遇愛情。
多數(shù)情況下,美妙很容易見底,
快一點巧合慢一點,造化自有分寸,
才不在乎你付沒付印花稅。
比默契,我們?nèi)荚谖覀兊乃骄€以下。
不美妙也不復(fù)雜。一塊傷疤用另一塊傷疤指出
我們的人性究竟困難在哪里——
情愛中的恐懼甚至比愛情中的神話更美;
深刻于顫栗,也不是不可能,
關(guān)鍵是看你能包容多少宇宙的壓力。
比心靈,意味著給兩人之間的風(fēng)格裝上一個開關(guān),
輕輕一按,沉重就有了迷人的靈活性。
比靈活性,你會進一步地體會到
天賦的作用可能遠大于我們之間
你所熟悉的任何一種起伏。在哪里跌倒,
就在哪里逆反。比哪一點更突出,
我們會面對在我們的復(fù)雜和單純之間
有太多的你。你總要比你多出一塊。
比你我,無非是比希望還會怎樣打發(fā)我們。
比西班牙是否動人,我們就會陷入你一個人的偉大。
(注:胡瓦奎因·羅德里戈 (Joaquin Rodrigo,1902-1999 ),西班牙作曲家。)
你所熟知的愛的表白
在這些長白岳樺林面前,
不過是我們剛才在巖洞里躲雨時
避免了一種蒼白。你走向它們,
但它們并不是一個對象。
你路過它們,見證了它們
在火山下搭起的腳手架
能讓生命之美在時光的建筑中
逼真到何種程度;而從外形看,
它們更接近在抵達之前
閃過你腦海的平靜的誓言。
艱難之中,秋風(fēng)始終是一場試探;
而它們的傾斜,沿凜冽的坡度
造就的集體之美,在我們中間
加深了宇宙的挽留。
倒放的風(fēng)景中,它應(yīng)該參與過
愛情和神話的古老的結(jié)合。
噴射中, 它猶如一個灼熱的錨,
拋向長白山的藍天中,尚未被我們看出的湖;
所以無論在哪里,你看到的任何一座火山,
都很像一直??吭诖a頭上的渡輪。
你也許很孤單,但你不會是唯一的乘客。
還不是上船時間,但從它褐紅色的時間表上,
你也可以對出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下午三點。
觀賞之外,它和本地的思想
分布于同一緯度。它用絕不規(guī)則
強調(diào)一個沉默,又用這沉默
突出密密麻麻的小孔眼,就好像
習(xí)慣之后,你的呼吸也可從它的內(nèi)部
向我們溢出一個陌生的舒暢。
長白山下,它讓我看
它身上紫藍的鉆石胎記,
而你搶先看到的卻是
宇宙的藍耳墜。從羊奶子
到黑瞎子果,每個部位
都比秋天的色情還關(guān)鍵;
輕輕一擠,深色的漿液
竟如同火山石的眼淚。
偏僻的地氣里的小小的正確:
它把自己能把握的真理
獻給了單純的事物。它單純到
可以無視我們和狐貍之間
有過的區(qū)別。它用它的紫藍
等候你我多年,就仿佛
在它的一個瞬間中,
我們的一萬年已遠遠落后。
責(zé)任編輯 李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