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的味道

魯先圣

任何一個研究中國文學(xué)史的人，都繞不過明末清初的文學(xué)批評家金圣嘆。金圣嘆生活在明末清初的亂世，幼年生活優(yōu)裕，父母去世后，家道中落。他為人狂放不羈，能文善詩，科舉考試時，因他寫的文章過于怪誕而被取消考試資格。后來他改名叫金人瑞，又參加科舉考試，結(jié)果考了第一名?？墒撬幌胱龉伲宰x書著述評論為樂，是文學(xué)史上少有的曠世之才。他的文學(xué)批評注重思想內(nèi)容的闡發(fā)，往往借題發(fā)揮，議論政事，隱藏其中的社會觀和人生觀了了可見。他創(chuàng)立了較有系統(tǒng)的小說戲曲創(chuàng)作理論，其文學(xué)理論及批評在我國文學(xué)理論批評發(fā)展史上有特殊貢獻。他判定《水滸傳》后50回是羅貫中“橫添狗尾”，又斷言《西廂記》第五本并非出自王實甫之手，也是“惡札”。其文其人，剛烈鮮明，擲地有聲！

尤其是金圣嘆臨終之時的表現(xiàn)，不僅僅彰顯了他作為一個文學(xué)巨匠的錚錚鐵骨和決不屈膝折腰的品格，更顯示了他卓犖不羈的萬千才情。

本來，順治十七年的時候，順治皇帝贊美金圣嘆的作品“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時文眼看他”。他聽說后，隨即感動得流下了眼淚，然后面向北方叩頭?？梢韵胂?，作為一個文人書生，能夠得到皇帝的褒獎，是多么意氣風(fēng)發(fā)的快事。

可是，沒過多久，金圣嘆卻大難臨頭了。蘇州府吳縣調(diào)來一個叫任維初的新縣令，他對欠稅者不僅僅用重刑，還高價售賣公糧給百姓，激起民怨。民眾借順治皇帝駕崩契機，組織反貪游行，一百多名秀才前往孔廟哭訴，發(fā)泄不滿。后來，又有人向巡撫朱國治告發(fā)縣令。誰知朱、任二人早已勾結(jié)，逮捕了18名游行核心人物，反向朝廷誣告秀才們抗納兵餉、鳴鐘擊鼓、聚眾倡亂、震驚先帝之靈，要求嚴懲。一幫文人被判“斬立決”，其中，就有偉大的文學(xué)家金圣嘆。

沒有人為他伸冤，他只能像那些普通的文人一樣就死。但是，臨終之際，金圣嘆卻給歷史、給后世的文人們，留下了從容赴死的凜然身影。

金圣嘆為人幽默，就在他要被斬首的時候，他對獄卒說“有要事相告”。獄卒以為他會透露出傳世寶物的秘密或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拿來筆墨伺候。但沒想到他的“臨終要事”竟然是指著獄卒給的飯菜說：“花生米與豆干同嚼，大有胡桃之滋味。得此一技傳矣，死而無憾也！”這成為金圣嘆最后一句被記錄下來的話?；ㄉ着c豆干同嚼怎么會有胡桃的味道？不過是金先生留給世界的幽默罷了。

到了行刑的時候，不大的一塊陰森森空地，凄涼肅穆，四周閃著刀光劍影。胸藏秀氣、筆走龍蛇、蔑視朝廷的一代文學(xué)批評家金圣嘆，披枷戴鎖，巋然立于囚車之上。行刑時刻將到，金圣嘆的兩個兒子梨兒、蓮子望著父親，淚如泉涌，痛不欲生。金圣嘆雖然心中難過，可他從容不迫。為了安慰兒子，他泰然自若地說：“哭有何用？來，我出個對聯(lián)你來對?！庇谑且鞒隽松下?lián)“蓮子心中苦”。兒子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肝膽欲裂，哪有心思對對聯(lián)？金圣嘆稍稍思索后說：“起來吧，別哭了，我替你對下聯(lián)?！苯又畛隽讼侣?lián)“梨兒腹內(nèi)酸”。旁聽者無不為之動容。上聯(lián)的“蓮”與“憐”同音，意思是他看到兒子悲切慟哭之狀深感可憐；下聯(lián)的“梨”與“離”同音，意即自己即將離別兒子，心中感到酸楚難忍。這副生死訣別對聯(lián)，字字含情，一語雙關(guān)，對仗嚴謹，可謂出神入化，撼人心魄。

但是，金圣嘆從容就死的表演還沒有結(jié)束。伴著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絕唱，劊子手刀起頭落，金圣嘆耳朵里滾出兩個紙團，劊子手疑惑地打開一看：一個是“好”字，另一個是“疼”字。

一代才華橫溢的文壇巨星就這樣隕落了，他給后世留下了偉大的文學(xué)遺產(chǎn)，更留下了不盡的感傷。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