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民松
當年敢舉炸藥包回鄉(xiāng)藏起功臣包
文/呂民松
自從河南省委盧展工書記在范縣調研發(fā)現(xiàn)李文祥以來,5年時間過去了,他的事跡仍不時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發(fā)酵。最近一位網(wǎng)民看了他的故事激動地說:“當年敢舉炸藥包,回鄉(xiāng)藏起功臣包;炸藥包炸毀了敵人的工事,小布包包住了共產(chǎn)黨人信仰的堡壘。”
2010年初,盧展工提出要看望和慰問幾位老復轉軍人,范縣順便選了距離公路較近的兩戶人家,其中一戶是白衣閣鄉(xiāng)北街村87歲高齡的老復轉軍人李文祥家。
在李文祥家,盧書記盯著條案上方掛著的一幅胸前掛滿軍功獎章的青年軍官畫像,向他提出看看他的軍功章。老人拄著拐杖走進里屋,從老式桌子的抽屜里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一個陳舊的木箱,摸出了一個已經(jīng)泛黃的小布包,顫巍巍地放在盧書記面前。
看著那一枚枚雖已褪色、但依然閃著亮光的軍功章、紀念章,省委書記動情地說:“這就是我們的英雄??!”
李文祥老人的故事就這樣傳遍了中原大地。
李文祥1947年參軍,1949年入黨,歷任戰(zhàn)士、班長、排長、副連長,先后參加了濟南、淮海、渡江和平潭島等10多次戰(zhàn)役。
1948年9月20日凌晨,濟南戰(zhàn)役發(fā)起總攻,濟南城西的永鎮(zhèn)門是李文祥所在83師247團2營6連的主攻方向。戰(zhàn)斗打得異常艱苦,6連傷亡很大,擔任該連“敢死隊員”的李文祥推著裝有炸藥的獨輪車,冒著密集的炮火,機智迂回到城門下,拉響炸藥包炸開了城門,我軍7個主力縱隊從這里沖進城內,攻下了濟南城。
戰(zhàn)爭的硝煙漸漸散去。李文祥無比珍視地將一枚枚軍功章悄悄包進了小布包收藏起來,這一包就是半個世紀。
1956年,李文祥轉業(yè)到福建省建設廳建筑工程總公司當保衛(wèi)干部。那時的李文祥,雪白的上裝,筆挺的褲子,手腕上帶著閃亮的手表,每月66.2元的高工資,是令人羨慕的國家干部。在福建,李文祥與閩南農(nóng)村姑娘陳寶珍喜結連理。
1962年,黨和國家發(fā)出黨員干部回鄉(xiāng)支農(nóng)的號召。回鄉(xiāng)支農(nóng),就意味著脫離干部身份,變成農(nóng)民。當時,3年自然災害剛剛過去,農(nóng)村生活條件艱苦。李文祥有點猶豫。
他結婚不久的妻子沒有北方農(nóng)村的生活習慣,坐在床邊上悄悄的抹起淚來。盡管不愿意,但她心里清楚,回鄉(xiāng)支農(nóng)是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是大事。她抹一把眼淚,對李文祥說:“回去吧,你走到哪里俺就跟到哪里!”
李文祥第一個報了名。領導對他說:“你是國家的有功之臣,又是單位業(yè)務骨干,可以留在單位?!笨衫钗南閼B(tài)度堅決,他毅然咬破手指,按下了鮮紅的指印。
當年7月,李文祥帶著妻子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家——范縣白衣閣鄉(xiāng)北街村。
當年的北街村,到處都是一片片鹽堿地?!按憾酌C#那锼敉?,只聽蛤蟆叫,就是不打糧?!贝謇锏睦仙贍攤?,認為李文祥打過仗,走南闖北見識多,就推選他當了村黨支部書記。
面對這片貧瘠的土地,面對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的父老鄉(xiāng)親,這位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的漢子橫下一條心:“我就不信,改變貧窮比打仗攻山頭還難!”李文祥頂酷暑冒嚴寒,帶領鄉(xiāng)親辛勤勞作,引進新品種,改良鹽堿地。
這時,恰逢政府號召推廣水稻種植,李文祥得知后異常興奮:北街村地處背河洼地,適宜水稻種植。為了掌握水稻種植技術,他三下信陽尋訪水稻專家,在縣技術人員指導下,制訂了稻改方案,并主動擔任“稻改隊長”,帶領群眾全力推行稻改工程。
種植水稻,水源是個大問題。李文祥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開挖渠道引黃河水。在當時缺少機械設備的情況下,這可是個浩大工程,也是祖祖輩輩生活在這方土地上的鄉(xiāng)親們連想也不敢想的事!李文祥帶領眾鄉(xiāng)親用锨鏟镢刨,餓了吃口干糧,渴了喝口涼水,困了就在河堤上打個盹兒。經(jīng)過一個冬春苦戰(zhàn),引水渠修成了,黃河水流進了那片嗷嗷待墾的土地。
水源解決了,新的難題又來了。當時的北街村村民們根本就不知道水稻是個啥東西,更別說種稻了。李文祥的妻子陳寶珍在南方稻鄉(xiāng)長大,育秧、插秧樣樣在行,她被推選為婦女隊長。在她的悉心指導下,鄉(xiāng)親們很快掌握了育秧、插秧技能。
在大伙的共同努力下,不到兩年時間,原本畝產(chǎn)只有一二百斤小麥的低產(chǎn)田,全部種上了水稻,產(chǎn)量也增長到400多斤。村民們吃上了白花花的大米,結束了全村吃救濟糧的歷史。如今,這里的優(yōu)質水稻全國馳名,范縣也成了“國家優(yōu)質水稻示范區(qū)”。
坐落在濟南市英雄山下的濟南戰(zhàn)役紀念館
稻改成功后,李文祥又帶領大伙把村前村后的路修平了、拓寬了,還從村里修了一條通省道的寬馬路,為后來的發(fā)展打下了基礎。他還領著大伙種西瓜、改良玉米、發(fā)展小麥加工,經(jīng)濟農(nóng)業(yè)也撒著歡兒往上竄,村民們不僅解決了溫飽問題,兜里的錢包也鼓起來了,家家戶戶蓋起了新房??墒侵钡?983年,李文祥才蓋起了自己的3
間瓦房。
后來,大家聯(lián)名推薦他連任村黨支部書記,李文祥婉言謝絕:“我年齡大,文化低,還是讓年輕人干吧,我做好配合就行啦?!本瓦@樣,他由村支書到副支書,由民兵連長再到生產(chǎn)隊長,最后成為社員,“官”越做越小。
妻子陳寶珍,這位當年美麗清純的閩南姑娘,如今已經(jīng)年近八旬,50年過去了,因為拿不起路費,她只回過一次南方老家,還是賣了一頭豬換來的路費!
李文祥53歲上才有了一個女兒,取名叫李金英。
李金英初中畢業(yè)時,父親已經(jīng)70歲了,播種時,父親弓著腰,一步一步艱難地拉著犁,肩膀都被繩子勒破了。母親在后面吃力地扶著耬,因為力氣小扶不穩(wěn),一次一次被帶倒在地。為了減輕父母的負擔,李金英決定不再上學了。
李金英出去打工,年紀小沒人用,只好跟著父親下地干活。鄰居幫她找了個賣咸菜的活兒。每天,她步行幾十里路賣咸菜,臉被曬的通紅,手被鹽水泡得裂了一道道口子。父親看在眼里,啥也說不出,只是每天天一亮就把女兒送到大門外,天黑后再站到村口等她回來。
李文祥外出干活,有時會掙個白饅頭,就把它揣在懷里,熱乎乎的帶回家給女兒吃。他說他不喜歡吃白饅頭,就喜歡吃窩窩頭。女兒知道,父親說的是假話。
李金英上小學到初中畢業(yè),除了書和文具,父親幾乎沒給她買過其他東西,哪怕是一塊糖、一個玩具。父親自己除了剃頭和買幾盒便宜的煙,幾乎不怎么花錢。過年時,人家的大人換了新錢是給孩子們壓歲的,可李文祥換來的新錢,除了只給女兒一塊錢,其余的是用來交黨費的。他說,當年他火線入黨時部隊領導告訴他,黨費都是用在緊急的大事上,新錢好花。61年來,李文祥總是把新錢交給組織,把舊錢留給自己用。
李文祥一年到頭就兩件衣服:冬天一件黑棉大衣,夏天一件短袖布衫。黑大衣穿了多半輩子,后來破得實在不能再補了,才用它給孩子改成了一條棉褲。李金英利用農(nóng)閑時去縣城打工,學會縫紉技術,掙了點錢,做的第一件衣服,是花20塊錢給李文祥做了一件藍色中山裝。盡管做工粗糙,布料也不好,李文祥還是把這件衣服看得很珍貴,只有逢年過節(jié)、走親戚時,他才舍得拿出來穿一穿。
2000年底,鄰居的兒子打算春節(jié)結婚,可是手頭錢緊巴。李文祥聽說后,二話沒說就把家里僅有的200塊錢給了他家。女兒問父親,你把錢都給了人家,咱家咋過年?他說,咱過年不當緊,人家娶媳婦是大事,遇到難處了咱一定要幫。這年春節(jié),全家沒買一斤肉,吃的餃子是純蘿卜餡的。
2005年,李金英表姐夫告訴她說,老復員軍人可以到民政局領錢。李金英知道爹的脾氣,沒敢跟他說,趁他不在家,找出他的復員證,和表姐夫一起到民政局領了錢。臘月二十五那天趕集,她破例多買了幾斤肉。父親看見后就問錢是從哪里來的,女兒只好說了實話。父親一聽,氣得指著李金英說:“你咋能這樣?!你咋能這樣?!”
李金英從來沒見過父親發(fā)這么大的火,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就一聲不吭地站在那里,任憑父親數(shù)落。娘看不下去了,站起來說:“你發(fā)那么大脾氣干啥?平時咱家仨倆月不沾肉腥,過年了,
孩子多買幾斤肉,過份啦?再說,孩子領的錢也是按照國家規(guī)定,該咱領的。當初,咱要是留在城里不回來,咋能這么苦?咱就這一個閨女,看看咱村里的孩子,哪個不比英子過得好……”說著抹起了眼淚。李文祥口氣軟了下來,他說,“這么大的事,也不給我說一聲,咱家不是在福建領著錢嗎,咋能領兩份?做人要講良心,不能給黨和政府添麻煩吶!”
李文祥老人出名后,很多人都在追問:為什么幾十年來他的事跡一直沒有被發(fā)現(xiàn)?為什么他能夠安貧樂道50年?記者們發(fā)現(xiàn),他們翻閱縣民政和組織部門的歷史檔案,涉及老黨員、老退伍軍人的登記統(tǒng)計,李文祥名字的下面,幾乎都是空白。
建國后,黨和國家十分牽掛老干部、老黨員、老軍人的生活和待遇,先后于1979年和2001年兩次對優(yōu)撫對象進行全國性普查。幾十年來,為了掌握準確情況,縣民政局對優(yōu)撫對象曾進行過12次核查。在這些普查、核查中,李文祥的那段歷史始終沒有任何記載。
1993年,范縣對全縣建國前的老黨員進行排查,尋訪人員到李文祥家里了解情況,李文祥拿出的卻是建國后的黨費證。2005年,李文祥已年過八旬,家境依然不寬裕。這一年,國家對建國前的老黨員再次進行普查,為他們發(fā)放生活補助費。組織部門找到李文祥時,他拿出的仍舊是建國后交黨費的小冊子。
2009年,范縣民政局開展“紅色記憶、追憶英烈”活動,廣泛收集建國前后的英模資料,籌建縣“英烈紀念館”。當時組織力量對全縣的優(yōu)撫對象做了詳細摸底調查,內容涉及個人基本情況、家庭生活情況、工作情況以及戰(zhàn)斗經(jīng)歷等。李文祥老人在他填報的表格中,只填了本人的基本情況,對參加的各種戰(zhàn)役和家里的困難,卻只字沒填。
十幾年來,范縣先后多次遭受旱、澇等自然災害,為了做好救濟、救助工作,民政部門對前來反映生活困難的每一名優(yōu)撫對象,都進行了登記。在這些登記冊里,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過李文祥的名字。
歷史檔案的空白,往往意味著檔案主人的簡單與平凡,可李文祥老人的空白,卻書寫著無言的非凡,無聲的震撼!
就是那次省委書記的偶然造訪,人們才從李文祥的一摞證書中,找到了他確切的入黨時間——1949年2月火線入黨??吹揭幻睹盾姽φ潞徒夥徘暗娜朦h證明,民政局的同志不解地問李文祥老人:“您老為什么不早點說出那些真實的情況?。磕强梢栽琰c享受到應得的待遇?。 ?/p>
老人回答很平靜:“想想死去的戰(zhàn)友,我很知足,不需要什么特殊待遇?!?/p>
“文革”結束不久,福建省建設廳的同志輾轉來到范縣,專門為李文祥落實待遇。當時,他家只有兩間破草房,一張床、一張桌子和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吹轿羧盏耐录揖橙绱饲遑?,福建的兩位同志眼睛濕潤了,他們緊緊抓住李文祥的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組織已經(jīng)決定恢復你的干部身份,請你回福建工作?!?李文祥十分激動:“沒想到,真沒想到,這么多年了,組織還惦記著我呢。”隨后又平靜地說:“我在農(nóng)村這么多年已經(jīng)習慣了。再說,我是生產(chǎn)隊長,村里的群眾也需要我。要是大家都去富的地方,窮地方?jīng)]人來,那不就更窮啦?!”
1984年,民政部和財政部聯(lián)合下發(fā)通知,要求進一步做好退職老職工生活困難救濟工作。為了把黨和政府的關懷及時落到實處,福建的同志再次專程來到范縣,為李文祥發(fā)放了生活補助費,以后每季度給他寄一次。時隔不久,范縣民政局也根據(jù)相關政策,給李文祥辦理了定期生活補助。他知道后,立馬拿出福建方面給他寄來的生活補助費憑證,找到民政部門說:“福建給我發(fā)著錢呢,咱不能昧著良心拿雙份,讓國家吃虧啊?!?/p>
浮躁的社會,因為你,變得清澈而寧靜。
(責任編輯:申明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