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于爾克·舒比格

曾經有這么一本書，書里記載了所有重要的東西。有一個人每天就抱著這本書看，他想，只要我把這本書念完，我就什么都會了。但是他讀得太倉促，往往讀過的東西馬上又忘記，所以每次都得從頭開始。就因為這樣，他睡得不好，吃東西也消化不良。在這本書里當然也提到年老疾病和死亡，但是當那個人八十歲得肺炎躺在床上快死的時候，他已經什么也不記得了。他就這樣死去：嘴巴張著，兩手交叉放在書上。

那個人沒有孩子，他一輩子沒有嘗試過任何事，更不要說愛情，所以他的侄女就繼承了這本書。她一直在照顧生病的叔叔，也親眼看到他沒有休息而且不快樂的一生。她想，我才不需要一本讓人一輩子不快樂的書，于是她把書丟一邊，但是她還是沒辦法忘掉這一本書。這本書讓她感到害怕，她把書放進盒子，盒子讓她感到害怕。她把盒子藏進閣樓，閣樓讓她感到害怕。最后甚至整棟房子都讓她感到害怕，她只好逃到國外去。

她的兒子是一個能干的養(yǎng)兔專家。有一天他在整理閣樓的時候，發(fā)現這本書，他把書放在電視機上，就沒有再去碰它。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打開書來看，他看到有關養(yǎng)兔子的章節(jié)，讀完之后，他說：這是什么玩藝兒？上面寫的我老早全都知道了。就這樣他把書從窗戶丟到外頭。

第二天郵差在路上撿到這本書，他就把書帶回家，放在書架上之后，就忘了有這么一本書。有一次，他的小孩坐在玩具堆里哭，他就把書拿給小孩玩。小孩扯拉著書，用剛剛長出來的幾顆牙齒啃書皮，要不是小孩的阿姨及時發(fā)現，把書搶走，小孩恐怕早把整本書啃完了。書被搶走之后，小孩繼續(xù)哭。小孩的阿姨拿起書來念，她念得很慢，這樣書才夠她念久一點。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她故意把聲音拉長或是再三咀嚼每一個字，這樣一來，詞不成詞，句子也聽不出來是句子了。

當她把書念完的時候，那已是幾年后的事，她的腦袋里整天只有字音嗡嗡作聲。在公共汽車站，她把書送給一個很瘦的女孩子。女孩子的弟弟把書拿來看，看不到十行就有人來叫吃飯了，他把食指夾在書頁中間，然后把書一起帶到飯桌上。吃完飯之后他再也沒辦法繼續(xù)看書，因為有其他的事妨礙了他看書。先是看電視，然后他累得睡著了，接著起床、早餐、上班、工作、午餐。從這天起，你只要看到他就會看到這本書。他的食指始終夾在書頁中間，他帶著這本書到處去，現在不管他做什么事都很倉促很潦草，因為他只有一只手是空著的。

他認識了一個女人，倆人最后結婚。他把書也一起帶上床，每次只要他睡著，他的老婆就把書從他手上拿下來看，他一直沒有察覺這件事，因為每天早上當他醒來，他的食指始終還是夾在書頁中間。有一天，他老婆終于把書看完了，之后就離開了他，再也沒有回來。

那人就這樣一個人獨自過活，一直到心跳停止。一個鄰居在一堆難以形容的臟亂中發(fā)現了他。鄰居把煤氣爐關掉，把椅子扶起，收拾好滿地的餐具他發(fā)現了那本書，打開書來看，越看越入迷，卻沒有注意到，窗簾不小心碰到了蠟燭，已經開始著火燃燒。不久整個房間都著火了，這時候他正好讀到關于火這一章，里面寫著所有關于火的知識，但是一直到那本書也開始火光熊熊地燃燒，他才停止看書。最后他被嗆死在煙霧里。

那本書就這樣也付之一炬。現在剩下的只有關于那本書的故事——一本被火燒掉的書的故事。至于在澡缸、在湖里，或是在海里被水淹死的書的故事，我還沒有聽說過。

（選自《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