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書桌角上座獎杯

王千斤

書桌角的紅色獎杯顏色變得越來越暗淡，這讓格瑞文斯博士十分焦躁不安。

每晚入睡前，他都會望望桌角的那一小簇紅色的光，祈禱自己醒來能夠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場噩夢。

獎杯是六年前來到格瑞文斯手里的。它是一塊切割非常漂亮的完整的紅寶石，上面還鐫刻著“杰出貢獻獎”六個金燦燦的字，在地球上價值連城，但卻難以博他一笑。相反，格瑞文斯博士甚至從來不敢正視它，卻又不得不把它放到最顯眼的位置——因為他要通過這只獎杯的顏色來判斷恩訥芝提克星球的情況——他最擔(dān)心的是喪失彌補自己的錯誤的機會。

格瑞文斯憑借自己的智慧，早早就擁有了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人備感艷羨的舒適生活：受人尊敬的職業(yè)、極為豐厚的薪金、美麗溫柔的太太、活潑可愛的孩子，還有世界頂級的科學(xué)獎項和一場接一場粉絲擠破頭的演講……除了格瑞文斯自己，每個人都認為這是一種幾近完美的生活。而格瑞文斯給它的評價卻是——“蟲啃鼠咬的一件爛棉襖”。

十幾年前，也就是格瑞文斯剛剛結(jié)婚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小伙，他對自己取得的成就感到滿意，和自己美麗的新娘待在一起感到幸福。那時候他是一個快樂的人。

他也記不清楚自己是怎樣一步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了。

總之，現(xiàn)在，地球上到處都是這樣的人——和格瑞文斯一樣的人——無論他在別人眼里是否幸福，自己卻是永遠感覺不到幸福的人。

作為一個世界頂級的生物學(xué)家，格瑞文斯相信這一定是某種細菌在作怪。這種細菌的存在讓人無法感知幸福和快樂。相反，身上攜帶這種細菌的人無論遇到怎樣的人和事，都能立即發(fā)現(xiàn)它不夠完美的地方，而且會控制不住地進行抱怨。

這就是格瑞文斯這幾年來一直在研究的一個課題。

六年前，格瑞文斯的研究有了一個重大的突破，他在一位志愿者的身體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致病菌——它看起來像一棵榕樹的樣子，有幾乎和菌株一樣長的菌根，而且這菌根密密麻麻，扎在志愿者的心臟部位。 “博士，”年輕的志愿者找到格瑞文斯的時候說，“我剛剛?cè)〉昧藙虼髮W(xué)的學(xué)位證書，可是，昨天我居然對我的老師抱怨說，我當(dāng)初更應(yīng)該選擇哈佛大學(xué)?！毙』镒訛樽约簜死蠋煹男亩载?zé)不已?！白罱粋€月，我總感覺不到以前的快樂，看到什么都覺得它不是我理想中的樣子。”小伙子抱怨說，“我這么年輕，為什么會得這樣的??？！”

更讓格瑞文斯驚出一身冷汗的是，他將這個菌種放到超級顯微鏡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在那榕樹般的菌冠上居然有一個個小小的黑子，格瑞文斯猜，那正是細菌的種子。他將它命名為“BYS81”。

這是他得知自己被“宇宙微生物學(xué)家研究院”調(diào)去幫助恩訥芝提克星球的那天發(fā)生的事。無論格瑞文斯博士如何抱怨，甚至把自己的嘴唇磨薄了一圈，這樣的結(jié)果也毫無改變。于是，他決定違背章程，把提取出的菌種小心地存放到密閉的實驗瓶里，放到自己貼身的內(nèi)衣里，帶去了恩訥芝提克星球——他不能允許自己的研究被耽擱一秒鐘。

恩訥芝提克星球是一顆燦爛奪目的紅色星球。它用了7348年的時間，將自己在星軌的排名從第347名提升到現(xiàn)在的第10名。其所憑借的就是恩訥芝提克星球人代代相傳的積極、開朗、熱情和堅強。

恩訥芝提克星球的人個個紅光滿面，聲如洪鐘，走起路來昂首挺胸，腳步輕快。恩訥芝提克語的結(jié)束語調(diào)都是上揚的，聽起來喜氣洋洋。而且，他們的眼珠黑亮，清澈透明，看著你的時候，就讓你感覺心里亮堂堂、暖融融的。

格瑞文斯博士認為，這都因恩訥芝提克星球是一個巨大紅寶石星球的緣故。他一直信奉中國的“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的理論。他想，陽光與這片純凈的紅色發(fā)生反射與折射，會形成一種特別的光譜，接受這種光譜照射的人們，思想也一定是單純潔凈的，恩訥芝提克星球人熱情奔放的性格和積極開朗的精神和這些也不無關(guān)系，而這些同時有助于人們保持身體的健康。

所以，這次恩訥芝提克星球遭遇傳染病毒也并非什么大問題，格瑞文斯博士很快找到了病因，并迅速解決了它們。這也就是那座紅寶石獎杯的由來。

恩訥芝提克星球的人們盛情挽留格瑞文斯博士，而博士非常享受沒有抱怨的生活（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來到這兒就沒有發(fā)出過一句抱怨，這讓他感到驚喜），而且他本能地認為在這顆星球上可以找到解決“抱怨病毒”的方法，所以，他順?biāo)浦鄣卮饝?yīng)再待上一周。

紅寶石星球上的人個個充實而忙碌，每個人都把博士當(dāng)作自己人看待，所以也并沒有特殊的招待，這讓博士感到愉悅——這讓他有機會繼續(xù)進行他的研究，試驗他的猜想。

格瑞文斯博士在自己住的酒店花園里找到一處絕佳之地：每天正午時候，陽光正好射中一片紅寶石雕刻成的荷葉的中心位置，正好折射出了博士需要的那種光譜，博士的試驗就每天在這兒非常小心地開展。

不出格瑞文斯博士所料，六天后，他提取出來的細菌在這種光線的照射下越來越萎靡，眼看著病菌即將死去，博士為自己的研究終于取得重大突破，無數(shù)地球人將重新感受快樂的情緒而興奮地跳了起來，可是，就是這一跳，不小心將菌冠上的一顆小小的黑子碰落。這么小的小黑子只能在超級顯微鏡下才看得到，所以，博士并沒有發(fā)覺，他認定自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當(dāng)天晚上，格瑞文斯博士興高采烈地參加了恩訥芝提克星球為他舉行的送別晚宴。

第二天，格瑞文斯向恩訥芝提克星球的球長申請帶回那片紅寶石雕刻的荷葉，他告訴球長說：“它可以拯救地球！”球長爽快地答應(yīng)了，并告訴他從恩訥芝提克星球帶回的紅寶石——無論是獎杯還是那片荷葉，都將反映這顆星球的情況——“你會看到它們越來越耀眼，因為恩訥芝提克將會越來越完美！”球長擁抱博士：“我們隨時歡迎您回來，親愛的格瑞文斯！”

一個月后的一天，格瑞文斯的兒子拿著那座紅寶石獎杯玩，格瑞文斯吃驚地發(fā)現(xiàn)獎杯顏色變暗了，于是他給球長打了電話，“……我很生氣，我們拿出那么多的錢來培養(yǎng)人才，為什么就一直沒能培養(yǎng)出一位可以給我們創(chuàng)造更完美生活的科學(xué)家？”在一番寒暄過后，球長對著電話這頭的格瑞文斯說。博士終于明白恩訥芝提克星球發(fā)生了什么……

就是從那天開始，博士把紅色獎杯擺放到書桌角上，他更起早貪黑地工作，暗暗祈禱自己已經(jīng)進入人體試驗階段的病毒“BYS81”實驗?zāi)軌蝽樌瓿伞讵劚募t色徹底熄滅之前，他一定要回到恩訥芝提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