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君
避難所
∥吳文君
吳文君,1971年生,浙江海寧人。作品散見《人民文學(xué)》《十月》《收獲》《上海文學(xué)》等刊,出版有短篇小說集《紅馬》。
門禁響了,史蒂夫在樓下說:“我是史蒂夫。我來接小西出去?!?/p>
之前他說過他要移民美國,夏天可以很方便地去他喜歡的巴爾基斯島了。那是北極圈的一個臨時城市?!耙院竽憔徒形沂返俜颉!蔽耶?dāng)時說:“好的,史蒂夫?!焙孟駥@件事沒有一點別扭。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他有驚恐癥,時好時壞。我們離婚就是在他病得最重的時候,最近他好像好多了,不過還不能喝酒喝咖啡。
我把小西喊出來,又檢查一遍他的衣服,給他戴上遮陽帽,背上裝著水杯的小背包。
小西八歲半,讀二年級,扁扁的腦門跟史蒂夫一模一樣。我站在窗前,看他像只小黃鴨朝史蒂夫跑去。天太好了,這么藍(lán)?,F(xiàn)在只要一個好天氣就能讓我滿足,而且我重新迷上了電視。他們剛會合,我就走開了,想快點把湯燉上,然后去找張碟片看一下午??晌艺驹谒圻叄€沒有把食材全部洗好,電話響了。
“小西叫你也去?!笔返俜蛘f。
我說不是說好了我不去嗎?是上周就說好的,史蒂夫去美國前帶小西再出去玩一次。
“你還是去吧,他都要哭了?!笔返俜虻穆曇舾C著火。
“你把電話給小西,我跟他說?!蔽疫€是不想去。
“我往回開了,馬上就到,你下來吧!”
我只好換了衣服走下樓。史蒂夫的車剛好從車道那頭拐進(jìn)來,小西坐在副駕駛座上扭過頭看著我,露出一點笑。
“好啦,”史蒂夫說:“現(xiàn)在媽媽來了,我們可以出發(fā)啦!”
在他眼睛里我是個很難弄的女人,又要錢,又不要錢太多,太少也不行,怎么才正好呢?“你影響我賺錢。”他這么說過,雖然只有兩三次,那也夠了。上了車我只是坐著,把一只小布狗拖到膝蓋上。這是小西以前的愛物,讀幼兒園后他老是半夜里吐,疼,不舒服,這輛車深夜里載著我們?nèi)ミ^許多次醫(yī)院?,F(xiàn)在它載著我們開上一條空曠寬闊的新路,小西不時問我們到哪兒了?我跟他差不多,實在不知道怎么冒出來這么多西洋建筑。
車開近一座城堡,停了下來。路是圓形的卵石鋪成的,我后悔穿了高跟的鞋子,只能很小心地一步步走著。
史蒂夫去泊車,我問小西剛才怎么啦,為什么哭?
小西說他沒有哭,史蒂夫說這是他們最后一次一起出來了,他才讓我也來的。
史蒂夫真是這么說的嗎?我的胃就像餓極了似的痙攣了一下??墒乔屣L(fēng)一陣陣柔柔地拂到臉上,我的心也清清涼涼的。
史蒂夫穿著灰綠的舊夾克過來了。我有半年沒見過他了。他頭發(fā)有點長,罩住了半個耳朵。
我知道他耳朵背后有個疤,小時候頑皮弄出來的。直到現(xiàn)在他還是很愛玩,長不大似的停留在大學(xué)三年級的模樣上。
“想喝點什么?”史蒂夫摸摸小西的臉,帶我們走進(jìn)一個長長的幽暗的拱廊。一眼能望到深處可愛的綠草地,人不多,這個地方金燦燦、靜悄悄的,仿佛在十一月底的暖陽和微風(fēng)里沉睡一樣。
“還是菊花普洱?”史蒂夫把菜單推給我,我們互相望了一眼?!榜R上要和這個人訣別了”的傷感從我心里涌上來。不過,這傷感時間極短,他是驕傲得要命的,他要做喬布斯,做巴菲特,他們才是他的目標(biāo),要無限接近的理想。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說,史蒂夫,還像以前那樣愛我,不要去美國了,不要去巴爾基斯島……不會說我總是在往下掉,就算他給我再多的錢也在往下掉,朝著深淵,一個我不知道的深淵。
點好單,我和史蒂夫都顯得如釋重負(fù)。像所有在一起生活過很多年的家庭無聊地等來服務(wù)員,歡快地把手伸向各自的茶和甜點。
史蒂夫又談起巴爾基斯島,現(xiàn)在他喜歡這個島超過了美國,那個幻想城市,房子建在空中,到處遍布晶體狀半晶體狀的建筑,還有像蛋白質(zhì)空間鏈那樣排列組合的房子,夏天才有人居住。
可是從照片上看,和我們目前居住的地方似乎并沒有很大的不同。
小西吸著果凍口齒不清地問他是去那兒度假嗎?
“噢不。”他輕松地笑著搖著頭,“我準(zhǔn)備去避難?!笨粗∥髅H坏哪槪χM(jìn)一步說,“我把那兒當(dāng)成我的避難所?!?/p>
我替他解釋,“喏,爸爸賺不到錢了,很煩惱的時候,就去那兒躲著,像冬眠的熊那樣。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小西說他也要去,這之前他總是選擇跟我在一起,害怕史蒂夫驚恐癥發(fā)作的樣子,這會兒他好像忘了。
史蒂夫說:“那就好好讀書咯,以后到美國讀大學(xué)就可以去咯。”
“一定要好好讀書嗎?”小西顯得大失所望。
“是的,現(xiàn)在看上去是這樣?!笔返俜蛘f。
我說現(xiàn)在談這些太早了,小西現(xiàn)在才二年級。而且,我實在想說你又不能保證股指不崩盤,保證你的驚恐癥再也不發(fā)作,正因為這樣,簽離婚協(xié)議時小西才歸了我。
他有點沮喪,“算了,我們想的永遠(yuǎn)不會一樣?!?/p>
“所以別說了?!蔽艺f。我發(fā)現(xiàn)小西臉色蒼白地看著我們,又說,“只要你覺得時候合適,就過來接走他?!蔽矣X得自己做到了仁至義盡。我拿不出別的東西給史蒂夫了,我把我有的全給他了。
雖然——我又看看他——他幾乎依然是結(jié)婚前那個模樣。我們在一起的十年,在他身上什么也看不出來。臉永遠(yuǎn)這么瘦,靦腆,清秀,倔強,最近又在上火,嘴唇脫皮……他怎么在證券交易所跟他那些伙伴操盤我一點也不知道。那地方我呆十分鐘都受不了,到處是波動的東西,不停地上上下下。雖說是他們在操控,可那東西時時想擺脫他們自己運動,讓他們直著眼睛,滿嘴我操我操我操。直到它進(jìn)入預(yù)算好的軌道,他們才一個個恢復(fù)人的樣子。
“我?guī)ツ沁??!笔返俜蛑钢覆贿h(yuǎn)處的飛馬轉(zhuǎn)盤,牽著小西走了。
我端著茶換了個座位,看著高大的摩天輪下,幾匹馬飛上飛下。
從我小時候到現(xiàn)在,不過是把旋轉(zhuǎn)的馬變成飛上飛下的馬。
以后怎么回想這一天呢?
我看了手機地圖,我們已經(jīng)在小城最邊上。從前是灘涂,只有荒草,槍斃人的地方,再外面是出???,也就十年多一點。
嘉年華搬來了。
聽說正打算仿制凱旋門。
出現(xiàn)一個盧浮宮也有可能。
我把額頭貼近玻璃窗,其實什么都沒看,連飛馬轉(zhuǎn)盤也忘了,感覺過了很久,桌椅燈具才一點一點像從深海里浮上來似的出現(xiàn)在眼前。史蒂夫拖著小西正從他們消失的地方往我這邊走過來。
小西臉漲得通紅,胳膊直得像根木頭。
“一個男孩在上面嚎啕大哭,他也不肯上去了。那么多玩的東西,一樣不要玩?!笔返俜虻哪樢彩羌t的,頭轉(zhuǎn)向小西,“爸爸以前怎么跟你說的?什么事都要自己試一試才知道?!?/p>
史蒂夫以前也這么說我。我不想說小西這一點可能像我,遺傳了我的基因。我說我去下洗手間,就穿過室外走廊,找到廁所,蹲在里面抽了根煙?;氐讲蛷d,小西已經(jīng)穿好衣服,背上裝著水杯的小背包。
史蒂夫在收拾桌上的手機、車鑰匙。
我問他這就走嗎?
“他要去動物園。”
“這里哪有動物園?”我覺得莫名其妙。
“公園不是有只猴子?”
他們要去看公園里的猴子?
我讀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天大家都在說公園來了三只猴子。過了一段時間,我父母也帶我去看了。路上我父親一直在說猴子有什么好看的,所有學(xué)人樣的動物都讓他覺得可惡。我不敢說公園里人最多的地方不是猴舍嗎?很長時間我和同學(xué)談?wù)搫游镎務(wù)搫游飯@的時候就談?wù)撨@三只猴子,談?wù)撍鼈冊趺丛诨疑乃嗷\子里發(fā)瘋似的走來走去。
過了幾年死了一只猴子,好像病死的。是不是病死的反正沒多大關(guān)系,只要談?wù)搫游镎務(wù)搫游飯@我們就談?wù)撃莾芍缓镒印?/p>
大一的暑假里我去公園命中注定似的遇到了史蒂夫。他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只是之前并沒有怎么說過話。他問我去不去看猴子,他小時候最喜歡那只小猴子,雖然也惡作劇欺負(fù)它,把圖釘包在面包里叫它吃。小猴子眨著眼睛,就像聽得懂他在說什么,很突然地朝他呲了呲牙,嚇?biāo)惶?,一轉(zhuǎn)頭又朝我做了個飛吻。好多人笑起來。我們在笑聲里走開,走出很遠(yuǎn),史蒂夫看著我說,別管他們。他的臉紅紅的。不知為什么,他那樣說話,他的臉那樣紅紅的,我的心怦地跳起來。我們說回學(xué)校了寫信打電話,但其實很少寫信打電話。畢業(yè)前最后一個寒假我們約好一起去看猴子。那是個下著薄雪的早上,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尿臭味,地上積著污水,爛香蕉皮、爛桔子皮、煙蒂到處都是。一只猴子前幾天剛剛死掉,小猴子的眼神呆呆的,把本來想逗逗它的我們弄得大吃一驚。
畢業(yè)后,他一定要去廣東,我則進(jìn)了一家單位做起了會計。那幾年我們幾乎沒有聯(lián)系,直到他從廣東回來,我們聯(lián)系上,去公園碰了個面。在猴舍前,我們說起小猴子做“飛吻”的樣子,他說小猴子看穿了他的內(nèi)心,他當(dāng)時就是那么想的,說著停下來看著我,緊緊盯著我的眼睛,不知道想從我眼睛里看見什么。那是我最愛他的時候,也是他最愛我的時候。小西一歲多點我們帶他去看過一次猴子,那天猴子坐在石頭上,頭上有兩個疤,好像被人摁住用香煙燙的。后來它站起來朝山洞走去,露出蠟黃蠟黃的屁股,我沒想到它難看到這種地步,臟到這種地步。那是它留給我的最后一個印象,之后我像父母當(dāng)年拒絕我那樣拒絕帶小西再去看它,它從此像一個死人留在活人的心里,再無任何變化。
現(xiàn)在,他們又要去公園看這猴子?
天很好,山頂飄浮著透明的云,半山腰的猴舍像個灰色的方塊,明亮的黃色是廣福寺的院墻。
到了公園門口,我說我不上去了,今天穿了高跟的鞋子。
史蒂夫拉著小西走了。
上山的人挺多。我看著他們走遠(yuǎn),又看面前走過的人。雖然看著看著我落寞起來,因為我總在想從人群里走出一個人,把我全部的身心都吸引過去,可總是失望。
幾個穿黑色緊身外套的男女涌了過來。一輛車緊跟著開進(jìn)來,卸下麥克風(fēng)架、架子鼓、擴音器。
音樂響了起來。
是爵士樂吧。
聲音大得讓人從心里到身體每個地方都震動起來。
一個金發(fā)女人穿著拖地的白色的長裙,扭動著,拍打著臀部,發(fā)出顫栗的刺激人的歌聲。
她身后有人在搬器材,調(diào)音。那么,她只是在試唱,在試效果。大概吧??墒谴蠹叶级⒅?,拼命拿手機拍她,好像只有她代表這個時代和這個時代的未來。
忽然,我又看見小西了,就在幾步外,跌跌撞撞朝我走過來,被史蒂夫抓在手里的胳膊伸得直直的,跟剛才一樣,臉憋紅了,眼睛里亮晶晶的含著眼淚。
史蒂夫一走到我面前就說,“明天那只猴子要安樂死了!”
“啊,誰說的?”我站起來。
“好多人在說,都是來跟猴子告別的,一個禮拜前報紙上登過,網(wǎng)上也有,你真應(yīng)該上去看看?!?/p>
“怎么安樂死?”我問,還是難以置信。
“管理員說明天九點有人過來打針,具體怎么樣,他也不知道,一直是他管這猴子,買來不到一歲,現(xiàn)在三十幾年了,渾身是病。公園要改建,到月底他就不干了。”
史蒂夫搖著頭,說小西也要買東西給猴子吃,現(xiàn)在公園又沒小賣部,到哪兒買?他剛才一直勸他呢。
我看了看腳上的鞋子,對史蒂夫說:“我們回去吧,我來勸他?!?/p>
小西上了車就哭了起來。車子開到小區(qū)樓下,我把他拉下車,他還在哭。
史蒂夫在駕駛室里看著我們,“別的沒什么,晚上要到老徐家吃飯。”他看上去有點為難。躊躇著又說,“我給老徐打個電話,就說不去了?”
老徐家,老徐夫妻,他們原來也是我的朋友。把我們都叫去還是叫其中一個,他們也很為難吧?
我說沒關(guān)系,叫他還是去吧,把哭著的小西半拖著抱上樓。走到拐角上,我朝窗外望了望,看見史蒂夫的車正慢慢地開出去。在一株大無花果樹的掩映下,車道上已經(jīng)有了暮色。
早上,我在鞋柜里翻出一雙很久不穿的平跟鞋。
送小西去了學(xué)校后,我把車開到公園停車場,遠(yuǎn)遠(yuǎn)看見昨天鋪的紅地毯還在。我想起那幾個男女,那個女歌手,一切都在眼前,提醒我不是幻影。
史蒂夫會迎面朝我走過來嗎?他放不下這猴子,所以也過來了?
拂開不時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我平靜了一點。淡紫色、淡黃色的小花在路邊開著,一切都很安寧。
很安寧。
再沒有史蒂夫相伴的安寧。
猴舍的灰房子在樹叢后面露了出來,和我最后來那次差不多,帶銹跡的鐵柵、假山,在早晨的陽光下陰沉沉的。
還不到八點,不會有人這么早給一只猴子實施安樂死吧?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把猴子叫出來。
一個穿格子外套的人,留著很少見的圓形大鬢角,走到離我十來步遠(yuǎn)的地方抽起煙來。
他也是來送別猴子的?可他的臉這么冷漠。等他點第二支煙,四周依然靜靜的,上來的人都是走另一邊的小徑,去山頂打太極拳,我于是過去問他知不知道今天猴子要安樂死。
“死了。昨晚就死了。”他說,很干脆。
“啊!不是說今天嗎?”
“打針的人今天沒空,真快,不到半分鐘?!?/p>
“?。∧憧匆姷??”
“我看見的?!彼[起眼睛一笑,“老錢是我朋友。我們經(jīng)常一起喝酒的。噢,老錢是這里的管理員,管猴子,也管廁所。”
油光從他的額角泛出來,黃亮黃亮。我不想再問什么,但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他一句,“那猴子呢?”
“他們拿走了。”他的眼睛在我臉上掃來掃去。
“老錢呢?”
“老錢不來了?!?/p>
“為什么?他不是管理員嗎?”
“他退休了?!?/p>
他點起第三根煙,長長地吸了一口,“我是這里的管理員了?!?/p>
哦,我點點頭,把他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你是這里的管理員了。”
“哎,好多人看著它長大的。昨天你沒來?昨天人真是多?!?/p>
“今天等會兒也有人來吧?”
“今天?今天難說了。死都死了,看什么?!彼f,扔了煙頭,很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他還是在猜測我一早來這兒的意圖吧。對這個人,我實在生不出好感,朝他點點頭,下山了。
太陽在極遠(yuǎn)的樹枝的縫隙里閃著光,帶著一點點朦朧的昏黃的光暈,像一支小小的不大亮的電燈,孤獨暗淡。我走到山的北坡了,這里的溫度比南坡低幾度,我只想快點穿過這塊陰冷的地方。背后有人大聲叫著什么,我回頭一看,格子外套朝我飛奔過來。
“你是何麗英嗎?”
“何麗英?”我說我不是,莫名其妙看看他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塊硬邦邦的東西。
“你真不是何麗英?”
“不是。”
“怪了,有個何麗英說七點之前要來,現(xiàn)在都八點了。我看你也不像,她五十多了,你才三十幾吧?”
我沒有回答。
“算了,反正她不來了,這個你要嗎?”
“什么?”我又看了一眼那坨硬邦邦的東西。
“猴腦。昨晚凍在冰箱里的。”
我一陣惡心,瞪著他,好像他在侮辱我,逼我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他對我的反應(yīng)毫不在乎:“哎,你不是何麗英算了!不騙你,昨天真有人說好有個女的叫何麗英,今天一早過來拿這猴腦回去煎藥喝?!?/p>
“你再等等吧?!蔽依淅涞卣f,一分鐘也不想再呆下去。
他換了商量的聲音說:“你真不要?可以做藥的,收你八十塊,便宜得跟白送一樣?!?/p>
之后,他又問了我兩聲要不要?要不要?像準(zhǔn)備偷情的人,也像準(zhǔn)備花錢買高潮的人,帶著肉麻的蠢動。我的腦子里飛快掠過那個女歌手,本質(zhì)上這兩個人好像一樣。
我又站了一會,拿出一百塊錢給他,叫他不用找了。
他大喜過望,把塑料袋往我手里一遞,說回去馬上凍起來,立刻走了。
該拿它怎么辦呢?
我好像又陷入不離婚過不下去離婚也過不下去的為難里。
寒氣從袋子里滲出來。我的手變得冰涼冰涼,腳也冰涼冰涼。我還懷疑袋子里的根本不是猴腦,如果史蒂夫在,他就會這么說,“只有你這種人才會相信?!?/p>
山腳下有一塊聳立的巖石,被雷劈過似的絕壁下有一道半尺長的裂縫,大概特別的潮濕,草很茂密。我從這里走過很多次,之前從來沒有注意過。我有點疑惑,想試一試是不是行,但其實它沒有聲音地就把塑料袋連同里面硬邦邦的東西吸納了進(jìn)去。我于是把草整理了一下,弄得就像沒有人碰過,離開了那里。
史蒂夫上飛機前打電話過來,我猶豫了一下,我真是想說的,那只猴子,猴腦,最后還是沒有說。
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下的飛機,也許一踏上美國他就情不自禁想擺脫自己的過去,一切從頭開始,賺上很多很多的錢,夏天去巴爾基斯島,在他的避難所里,他的驚恐癥會慢慢地徹底地愈合。
直到今天,我仍然沒有他的消息——雖然很可能下一分鐘他的電話就來了——我相信會是這樣,有些時候包括睡著以后我會想起那座山那塊巖石,我還想到那只猴子在很多年里的確是不少人幸福的象征,它這樣活著,又這樣死了,這種時候,就像有一樣?xùn)|西從遙遠(yuǎn)的過去伸過來托住了我,不再往下掉。
責(zé)任編輯:夏爍 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