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峰
槐花
胡竹峰
初夏時節(jié),清晨,坐到開花的槐樹下吃飯,頭頂一樹槐花,小蝴蝶一樣不時落蕊飄揚,啪嗒落下一朵又一朵,很有意思。
上午,在槐樹下看女孩從對面石橋上翩然走過,看老人牽著水牛在小路上晃悠,看農(nóng)婦提著一籃子洗過的衣物歸家,別有情趣。下午,夕陽離山間半丈遠。斜倚槐樹,面對水聲潺潺,背幾篇古文,眼前點點繁花輕柔舒緩地飄落于一彎清水中,款款漂向下游。蜂戲白花,蛙鼓清溪,鳥語互答,那種流水落花的意境,清新悅?cè)耍瑒e有一番情味。晚上,槐花在月亮下竊竊私語,散落一地碎銀??|縷槐香送至鼻端,干凈濃郁,浸潤心田,甚可玩味?;被ㄩ_起來奮不顧身,一開一樹,像女孩情竇初開的愛情,有點癡厚。
一朵槐花不及一枝好看,一枝槐花不及一樹槐花好看,一樹槐花不及一山一川的槐花好看。汪曾祺先生說玉淵潭的槐花盛開,像下了一場大雪,白得耀眼。
槐樹多刺,老且丑,卻能綻放出如此俏麗靜雅的花束。
記憶中總有老人趁早去捋槐花,那樣鄭重,只把花串摘下來,決不折枝掉葉。老人看見有人家采花后槐樹一副“兵戈”氣,總?cè)滩蛔《迥_,罵人家不知惜物惜福。
在河南鄉(xiāng)下吃過幾次蒸槐花。溫香軟玉,一股清甜從口腔向著肚子滑動,清甜的滋味,像把春天吞進肚子里?;被ㄈ氘?,況味幾近“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我見過工筆槐花,畫面里有非常講究的留白,白得行云流水,有真正的貴氣。
汪曾祺寫槐花也畫槐花,送過一條幅《槐花小院靜無人》給山西作家曹乃謙。小院內(nèi)寂靜無人,幾只點綴著起舞的蜜蜂似乎有聲,頓顯槐花枝頭春意鬧,很飄逸。
汪曾祺說自己的畫,都是芳春,對生活的喜悅。汪曾祺的畫如同汪先生的人更如同汪先生的文章,一片明朗,不濃烈,內(nèi)蘊極深,像槐花那樣淡雅隨意,于爽性中暗藏了一種文人的倔。
收到汪先生的贈畫,曹乃謙特別高興,把書房改為“槐花書屋”。中國不少文人都是與槐有一絲半縷關(guān)系的。俞平伯先生將其書齋命名為古槐書屋,自己也被稱為古槐老人。
梁實秋晚年寫回憶發(fā)妻的散文結(jié)集取名為《槐園夢憶》。錢鐘書也將其詩集定名為《槐聚詩存》。
中國文人有難以言述的槐樹情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