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都別記》賞析

■陳 婧

《閩都別記》成書于清代乾嘉時期，它的價值，在于記錄了大量的歷史故事、民間傳說和風(fēng)俗方言，特別是描寫了福州地區(qū)的社會生活。其中的某些故事構(gòu)思巧妙，人物描寫惟妙惟肖，具有很高的文學(xué)價值。下面試介紹其中的第四十六回開始的一個故事，并賞析其精彩的情節(jié)片斷。

故事發(fā)生于福州羅源縣，作品主人公燕紫袖、燕紫袂兄弟同去蘇州尋父，被劫上山。賊頭畢勝欲放兄紫袖，留弟紫袂烹食之。袖情愿代弟殺烹，賊不許。袖不獨生，賊感而放兄弟倆。后尋到父，父帶二子入汴梁戲班，將袂假女為旦。適宮內(nèi)起一班女戲，欲調(diào)宮外戲子入宮。其父探知，讓二子匿梁家。官府搜緝，欲聘紫燕入宮。紫燕不愿，紫袂遂男扮女裝代紫燕入宮。賊頭畢勝投靠故友梁王之胞兄朱全昱，共游大江，偶遇紫袖夫婦，問起紫袂在何處，紫袖細(xì)述之。全昱讓假紫燕見紫袖，致兄弟相見。全昱又讓侍女與紫袂完婚，并贈許多金銀，讓紫袖、紫袂兄弟同歸羅源故里。

再說兄弟倆買田造屋，坐享田舍，十余年一起居住。一日，兄之三歲次子與弟之五歲長子因一銅錢相爭。妯娌參與爭罵，做丈夫的也參與爭論。自此，兩家不和。父親勸和，但不聽，各自居住。后來父親臨終，囑咐田產(chǎn)讓兄弟輪收。辦完喪事，兩家又為遺產(chǎn)爭論不休，親戚來調(diào)解，兩家俱不受勸。諸親戚只好主張需到衙門才清楚。

衙門劉爺先勸兄弟勿“自傷手足”，兄弟俱答“今無手足”。劉爺之妻陳靖姑在簾內(nèi)瞧聽，劉爺被駁無答時，即捧茶來，茶杯底紙條教之如此如此。原是貧窮而生死相替的兄弟，而今富足卻爭小利成仇，此勢難以和解。劉爺趕叫麻瘋頭來，說：“二兄弟父有余業(yè)，長要獨得，次要輪年，今將祖業(yè)斷于長的，長有二子，至后分房，勢必效尤”，于是欲將紫袖次子過繼于麻瘋頭。劉爺又欲將紫袂長子給麻瘋頭，紫袂問何故，劉爺曰：“今去了長子，只留次子，后來更不至于相爭也。”紫袖、紫袂夫婦都只要子，不要田租。劉爺假意田租充公，要求他們回去后不再爭，并畫押為證。

燕家二兄弟、妯娌回自家，各自靜思，愛子而不愛手足（兄弟），倫常倒置也。彼此各一回思，兄弟抱著大哭請罪，妯娌亦相抱而哭。自此兄弟、妯娌友愛如初。劉爺聞知兄弟悔意，相敬如初，遂發(fā)還租谷、契券，為輪年之需。一場控爭，完滿解決。

文學(xué)是社會的一面鏡子。上述的故事，真實地映照出了當(dāng)時社會的幾個問題。一:反映了當(dāng)時社會的不安定。土匪盤踞山寨，隨意劫貨殺人。二：反映了皇權(quán)的暴政。可任意抽調(diào)民間戲子入宮，違者就要被殺頭。三：書中保存了大量的方言土語。例如：“其戲大行時”一語中，“行時”意為流行、時尚?！疤O(jiān)會來攝調(diào)數(shù)腳”一句中，“腳”即人，至今福州百姓四人玩牌缺一人時，仍講“缺一腳”?！罢x郡主……原來在洗湯”，“洗湯”乃洗澡。“姊笑就是笑，妹笑就是侯？”一文中，“侯”指有意言行媚態(tài)，意寓貶義?！爸列值?、姆嬸大不和睦”一句中，“姆嬸”就是妯娌。對于“汝多早乞人輪死”的說法，“乞人”不是求人，而是“被人”。這些都是福州方言，有的至今仍在沿用。四：最精彩的是，原來生死相替的兄弟，卻因遺產(chǎn)相爭成仇。兄的理由是：按封建時代之規(guī)矩，遺產(chǎn)多歸兄得。弟的理由是：父遺囑，租谷應(yīng)為輪年。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兄弟各有理由，若簡單地斷與一家，另一家必不甘愿，故調(diào)和為上策。但兄弟意氣用事，無相讓之心。正面理不清，只能另辟蹊徑，出奇招方能解決。父母愛子，此乃軟肋，劉爺正是從此入手，欲將兄弟二子分別過繼一人與麻瘋頭。如此，兄弟夫婦只好要子，不要田租。劉爺又令他們畫押遵依，斷了他們再相爭的念頭。調(diào)解的功力，深可敬亦。表現(xiàn)出陳靖姑何等的智慧！中國古典文學(xué)中從來都不乏對女性的贊美，在《閩都別記》這樣的地方性文學(xué)色彩濃厚的作品中，也通過對超越男性的女性智慧的精彩描寫，展現(xiàn)出了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