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善倡善求善*

心善倡善求善*

劉瑾輝

孟子以“四端”言人性善，具有以性統(tǒng)心，以心顯性特點。陸九淵、王陽明進一步發(fā)展了孟子心性之學，認為心即性，性即心，認為人一念向善，心存良知，故人心向善，人具善念。善是孟子思想的基石，孟子的政治、哲學、倫理、教育、文藝思想的支點均為善。儒、釋、道共同倡善；荀子強調(diào)抑惡從善；法家主張懲惡揚善；墨家倡平等之愛，善待生命；兵家堅持執(zhí)中守正，以戰(zhàn)逼和，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一直是中華民族的信仰與追求。

心善性善倡善求善

1 人心向善

人性善惡問題，自孟、告之辯始，直至今日，人們依然在思考。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于東西也?！泵献釉唬骸八艧o分于東西，無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盵1]254

孟、告此處所辯之“性”，乃人之本然之性。告子認為人性本無所謂善惡，猶水也，引向東則東，引向西則西；換言之，引向善則善，引向惡則惡。孟子認為人性善猶水就下也，人性無有不善，猶水無有不下也。孟子在此只有結(jié)論，沒有論證。

孟子對性善論證最具代表性的是：“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盵1]259

孟子以性統(tǒng)心，以心顯性。此乃后世心學之源。孟子所言“性”，本來指向本然之性；而以心顯性，此“性”就指向人的社會屬性，或曰后天之性。孟子言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此處所謂“人”，乃大寫之“人”，是具有社會倫理道德之“人”，而非生物體之“人”。因為呱呱墜地之嬰兒，不會產(chǎn)生惻隱之心，襁褓之嬰，亦不會有羞惡之心，不管見孺子將墜井還是將入火，都不會產(chǎn)生怵惕惻隱之心，因為他們還是小“人”，還沒有正常思辨能力，沒有倫理道德，雖有四體，但不具“四端”。故孟子所言“四端”乃能明善惡、能辨是非的大“人”所具有?！八亩恕笔侨说纳鐣傩?，是人后天在“善”的環(huán)境中熏陶出來的，是人和禽獸的本質(zhì)區(qū)別。而且此“四端”是一定社會倫理道德規(guī)范下而被普遍接受的“正能量”，并不是人類產(chǎn)生就有此“四端”。所以，孟子所言的善端——四端，是具有正常思辨能力、能明善惡、能辨是非的大“人”的情思。

陸九淵、王陽明進一步發(fā)展了孟子心性之學。陸九淵強調(diào)“心即理”。認為事物之理本然的存在于人心之中，“萬物森然于方寸之間，滿心而發(fā)，充塞宇宙，無非此理”[2]423，因此心是第一性，“理”離不開心。主張“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2]483，又倡“心即理”說。斷言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吾心之中。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古來今，概莫能外。王陽明承陸九淵之說，強調(diào)“心即是理”，即最高的道理不需外求，而從自己心里即可得到。認為“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圣賢”[3]11?！靶恼呱硐轮髟祝侩m視而所以視者，心也；耳雖聽而所以聽者，心也；口與四肢雖言動而所以言動者，心也”[3]6，“凡知覺處便是心”“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3]168“心即理也”“心”不僅是萬事萬物的最高主宰，也是最普遍的倫理道德原則。陸、王認為心即性，性即心，主張“心即理”，斷言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吾心之中。此處的心，不是生物體的心，而是具有正常思辨能力的大腦在是非、善惡倫理道德標準影響下的情思?！疤斓仉m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說明人心向善，人性向善，人具善念。

2 孟子言善倡善

孟子不僅言人性善，而且倡導善，宣揚善?！吧啤笔敲献铀枷氲幕?。

孟子繼承了孔子的“德治”說，發(fā)展為“仁政”學說，成為其政治思想的核心。孟子主張具仁心，施仁政。強調(diào)仁政是治天下的必備條件，將“不忍之心”的思想用于政治，維護國家長遠利益。提倡以德治國，主張“有德者執(zhí)政”“尊賢使能”[1]77。倡導以德服人的仁政，主張“王道政治”，反對武力、霸政。孟子主張恢復井田制度，國家授田于民，輕徭役，薄賦稅，不誤農(nóng)事，制民之產(chǎn)，民富國強。

孟子強調(diào)“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盵1]167將倫理和政治緊密結(jié)合起來，強調(diào)道德修養(yǎng)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根本。孟子提出修身必須擴充存于內(nèi)心之“四端”，發(fā)揮與生俱來之善性，盡心養(yǎng)性，培養(yǎng)浩然之氣，成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1]141之大丈夫，再以“心志統(tǒng)氣”，抑情制欲，修身成德，以達“修、齊、治、平”高度有機統(tǒng)一的理想境界，并堅守“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1]304的信念。

孟子教育思想富有特點，強調(diào)內(nèi)心的道德修養(yǎng)，同時重視后天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認為后天的環(huán)境可以改變先天的心性和后天的惡習——人可引而善。他認為“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盵1]125“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盵1]306強調(diào)道德教育和意志的鍛煉，提倡尚志養(yǎng)氣、反求諸己、改過遷善、意志鍛煉等。主張循序漸進、因材施教等?！熬又越陶呶澹河腥鐣r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盵1]320

孟子“知言養(yǎng)氣”文藝思想影響深遠。孟子解釋為“诐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盵1]62也就是辨別言辭的能力，在文學批評史上，即指鑒賞文學作品的能力?！梆B(yǎng)氣”即養(yǎng)“浩然之氣”，這種“氣”，孟子解釋為“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盵1]62孟子所謂的“知言”，應該包括書面語言即文章作品，而這種“知言”的前提是“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作者必須首先具有內(nèi)在的精神品格之美，養(yǎng)成“浩然之氣”，具有高尚道德品質(zhì)而形成的一種崇高的精神氣質(zhì)蘊涵，才能有美而正的言辭。這實際上是說，作家要加強自己的人格修養(yǎng)，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質(zhì)，然后才能寫出好的文學作品。讀者也必須加強自己的人格修養(yǎng)，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質(zhì)，才能具備正確鑒賞文學作品的能力。

善，植根于中華文化，影響文化的價值取向。從中國古代人性論發(fā)展流變看，漢、唐倡“性三品”，程朱推“天理之性善，氣質(zhì)之性惡”[4]160，陸王認為“一念向善，心存良知”，清代戴震、焦循言“智，人也；不智禽獸也；故人性善，禽獸之性不善”[5]586。他們都在一定程度上修正孟子性善論，但都堅持推“善”，強調(diào)社會教化引人向善的功用。

我們認為，不是因為尊孟才推善，而是因為推善而尊孟。因為孟子繼承發(fā)揚了孔子“仁”學思想，將仁義禮智歸結(jié)為善之根本，或曰善端。

3 善——中華民族的信仰與追求

仁、義、禮、智、信、忠、恕、孝、悌等皆是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理念，這些都充分彰顯“善”，此乃中華民族的追求和信仰。

3.1 荀子強調(diào)抑惡從善

荀子“性惡論”之性指向人的后天之性，傾向于以“行”論“性”。之所以有孟子性善論與荀子性惡論之爭，主要是由于他們各自學說中的概念內(nèi)涵不一致造成的。但他們的目標都是引導人們棄惡從善。孟子強調(diào)社會教化使民趨善的作用，荀子同樣強調(diào)“積善成德，圣心備焉”[6]8“其數(shù)則始乎誦經(jīng)，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6]8。荀子往往以禮義并稱，區(qū)別于孟子的以仁義并稱。如果說孟子是在孔子“仁”的概念之后著重建立了“義”的概念，那么荀子就是繼孟子之后著重建立了“禮”的概念。所以馮友蘭先生認為孔子、孟子、荀子是先秦儒家三個最大的人物，認為：“荀子最著明的是他的性惡學說。這與孟子的性善學說直接相反。表面上看，似乎荀子低估了人，可是實際上恰好相反。荀子的哲學可以說是教養(yǎng)的哲學。他的總論點是，凡是善的、有價值的東西都是人努力的產(chǎn)物?！盵7]140呂思勉先生說：“其實荀子之言性惡，與孟子之言性善，初不相背也。偽非偽飾之謂，即今之為字。荀子謂‘人性惡，其善者偽’，乃謂人之性，不能生而自善，而必有待于修為耳。故其言曰：‘涂之人可以為禹則然，涂之人之能為禹，則未必然也?！蛎献又^性善，亦不過謂涂之人可以為禹耳。”[8]59荀子重視社會教化的作用，認為人是可以引而善的，所以強調(diào)抑惡從善。孟子為了強調(diào)仁義，以求激勵人心，要求人在后天行事中保持其本心，就是俗話說的“唱紅臉”。表面上講性善，實際上重在后天行事。荀子也講仁義，但荀子生于“人人爭于利欲，君子與小人同惡”的時代，固不宜倡言心性之善，只有深明其惡，以求人能反躬自救，要求人在后天生活實踐中厲行改造，是俗話說的“唱白臉”。孟、荀二人性善論與性惡論態(tài)度雖然相反，但“仁”的主張一致，強調(diào)后天實踐一致。所以孟、荀人性論異曲同工，都是導善。只是導善的路徑不同，孟子強調(diào)盡心、求放心，重在培育善；荀子強調(diào)抑惡從善，重在踐行善。

3.2 儒、釋、道共同倡善

儒家強調(diào)人與人（社會）和諧——善待他人。仁、義、禮、智、信等都是強調(diào)善待他人，建立和諧的人際關(guān)系?！疤鞎r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1]86，強調(diào)和諧人際對于社會穩(wěn)定和成就事業(yè)的重要意義。釋家強調(diào)人內(nèi)心和諧——善待自己。釋家講究靜心領(lǐng)悟，若無靜心，很容易偏激，走極端；若無領(lǐng)悟，不得世間萬物真諦。認為相由心生，心不動，萬物皆不動，不動則不傷，主張笑對人生，不怨恨一切。強調(diào)隨心，隨性，隨緣。道家強調(diào)人與自然和諧——善待自然。主張?zhí)鞖庾匀?，共為天地之性。道家認為自然是生育天地萬物的本原，人應該順應自然，遵循自然規(guī)律，維護自然生態(tài)，保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才符合自然規(guī)律，才是最美的。道家把整個宇宙看成一個大的生態(tài)自然系統(tǒng)，一個生生不止、永不停息的自然生態(tài)。只有將人類和自然界的天地萬物都置于自然和諧統(tǒng)一之中，才是人和天地萬物的生命與價值所在，才能真正體現(xiàn)出自然生態(tài)美。既然人是從天地自然萬物中產(chǎn)生的，因此，人就應該順從天地自然萬物。

3.3 法家重刑罰——懲惡揚善

“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9]2487“君臣上下貴賤皆從法”[10]28“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11]26。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賞罰分明，標準就是善惡。善則獎，惡則懲，宗旨就是懲惡揚善。

3.4 墨家主張兼愛、非攻——平等之愛、珍愛生命

“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12]63“若兼則善矣”[12]65，天下之亂，起于人與人不相愛。臣與子不孝，君與父不慈，以及“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12]63，直至盜賊之害人，都是互不相愛的結(jié)果。如果天下人能“兼相愛”，“愛人若愛其身”[12]63，那就天下太平了。墨子也講“慈”“孝”，但并不以“孝悌”為“兼愛”之本，更不主張有等差的愛，強調(diào)平等之愛。墨家主張“非攻”，反對發(fā)動戰(zhàn)爭?！凹鎼邸敝鲝?zhí)煜氯嘶刍ダ灰ハ喙?，這就必然要主張“非攻”。當時兼并戰(zhàn)爭劇烈，農(nóng)、工、商、士等庶人階層和下層貴族都希望社會安定，墨家代表了他們要求停止戰(zhàn)爭的愿望。認為攻戰(zhàn)之害：“春則廢民耕稼樹藝，秋則廢民獲斂”,“百姓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shù)”[12]82。而且不僅被攻的國家受害，攻人的國家也要受害；由于兼并戰(zhàn)爭，將會導致“兼國覆軍，賊虐萬民”[12]90的后果。強調(diào)珍愛生命。

3.5 兵家強調(diào)珍愛生命、心悅誠服

兵家謀略的理想境界是以戰(zhàn)逼和，首先不是想怎樣去贏，而是想怎樣才能不敗。心頭之劍不是為了戰(zhàn)勝敵人，而是為了砍掉自大的鋒芒，斬斷心頭的惡念。故兵家強調(diào)執(zhí)中守正，以戰(zhàn)逼和。兵家最高追求：“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13]35，希望珍愛生命，做到心悅誠服。戰(zhàn)爭目的不是為了攻城略地，而是為了順民意，獲民心。

綜上所述，善是中華民族的信仰與追求，在言善、倡善、求善的歷史征程中，富有智慧的中華民族不僅有善的追求，更有美的享受；期盼善滿天下，福滿人間。

[1]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5.

[2]陸九淵.陸九淵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8.

[3]王陽明.王陽明全集[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0.

[4]朱熹.孟子集注[M]//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濟南：齊魯書社，1992.

[5]焦循.孟子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7.

[6]張覺.荀子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7]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8]呂思勉.先秦學術(shù)概論[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8.

[9]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99.

[10]王光輝，金玉.法家金言[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9.

[11]韓非子，王先慎.韓非子集解[M]//諸子集成.上海：上海書局，1986.

[12]孫詒讓.墨子間詁[M]//諸子集成.上海：上海書局，1986.

[13]孫武：孫子十家注[M]//諸子集成.上海：上海書局，1986.

劉瑾輝揚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蘇揚州，225002。

Goodness in Mind，Advocate Goodness，Pursuit Goodness

Liu Jinhui

Mencius use Four Benevolent Souls to explain the Goodness of Human Nature which has the features of human nature controls the mind and the mind reveals human nature.Lu Jiuyuan and Wang Yangming let Mencius’thoughts of mentality goes further.They believe that human nature and mind are the same.They still believe that human beings who have the tendency toward goodness also have innate knowledge.That are the reasons that human beings have goodness in their minds.Goodness is the basic of Mencius’theory.Mencius’political,philosophy,ethic,education and literary theories are based on Goodness.Confucianism Buddhism and Taoism advocate goodness;Xun Zi emphasizes to abandon badness so as to chase for goodness;the Legalist School insists to punish badness and encourage goodness;Mohist advocates love should regardless of rank and treasure life;the Militarist School insists to be impartial and to keep the world peace with a battle even to win wihout a battle.Goodness has always been the faith and pursuit of our nation.

Goodness in mind.Goodness in nature.Advocate Goodness.Pursuit Goodness.

B222.5

2015-04-24編校：方瑋）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清代孟學史”（項目編號：12BZX041）、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中國孟學史”子項目“清代孟學史”（項目編號：11＆ZD2083）、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清代‘孟子’學史”（項目編號：12YJA720017）、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清代‘孟子’學研究”（項目編號：11ZXB004）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