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泣血的文字審判歷史
——讀何建明《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

■　田振華

用泣血的文字審判歷史
——讀何建明《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

■田振華

歷史需要記憶，不斷地重述是記憶的一種方式。記憶讓人不斷地回首過去，去感受歷史真實的存在。追溯歷史感受的并不總是溫暖與厚重，有時是一種殘忍與銘心刻骨的痛。在世界反法西斯勝利70周年來臨的時刻，在國家舉行首個公祭的時候，何建明以對歷史和民族擔(dān)當(dāng)?shù)那閼淹瞥隽怂摹赌暇┐笸罋⑷o(jì)實》。60萬如泣如訴的文字還原了南京大屠殺從決戰(zhàn)、屠殺到審判的歷史過程，全面、真實地再現(xiàn)了日本人在南京犯下的滔天罪行，也展示了人性中所有的溫暖、良善、懦弱、血性與殘暴。這是關(guān)于南京大屠殺題材創(chuàng)作的一次歷史超越。日軍的罪行讓我們沒有其他選擇的余地。何建明以嚴(yán)謹(jǐn)、遵史、重史的態(tài)度對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進行了紀(jì)實性敘寫，記錄了日本法西斯的殘暴，展示了苦難民族的哀傷。面對罪行，何建明的文字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刺破時光覆蓋的布幔，劃破人們遺忘的心靈。面對哀傷，何建明的文字是一首悲鳴的曲子，沉痛悼祭無辜的受害者，深情撫慰人們傷痛的心靈。

1937年的南京，有苦難的中國同胞，也有滅絕人性的日本侵略者，還有一些異國人士。何建明從大屠殺的受害者（中國人）、侵略者（日本老兵）以及他者（國際友人）三個方面建構(gòu)了《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的敘事視角和路徑。讓受害者的控訴、施暴者的懺悔以及他者的記述去共同見證日本侵略者的戰(zhàn)爭罪行。在受害者方面，作者從“守軍的記憶”“城市的記憶”“被害者的自述”等章節(jié)還原了南京大屠殺的過程。喪失人性的日本軍人以殺人為快，以奸淫為樂。他們“見了男人就殺”、“堵住防空洞就殺”、“闖進宅門大院就殺”、“為迎‘入城式’進行大絕殺”，他們不僅殺害戰(zhàn)敗的中國軍人，而且對手無寸鐵的民眾也無情殘害。尸體堆積如山，鮮血染紅了浩浩江水?！啊切畵渫ā畵渫āM大江的人很快有的掙扎，有的想往回游，有的則繼續(xù)往前游，但無論往前還是往后游的人，都在雨滴般的槍彈襲擊下慢慢地躺在江面上一動不動，只有身邊的水漸變成一團團紅色，直至一片紅色、一江紅色……”。1“‘我只記得有一個日本兵高舉著軍刀向我砍來的兇惡形象，別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劉世海是唯一幸免于難的人，他蘇醒過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被兩具尸體壓著?！械?0多個人僅有我活著，現(xiàn)在我的脖子上還有一條10厘米長的刀疤?！?這都是那些幸存的親歷者真實的敘述。大地可以作證，但承受苦難的大地?zé)o聲。何建明在“守軍的記憶”中，讓田興翔、唐光譜等這些中國老兵現(xiàn)身，讓他們?nèi)ブv述親眼目睹日本人所犯下的罪行。歷史不堪的記憶都銘刻在中國民眾的記憶深處，也銘刻在遇難同胞的紀(jì)念碑上，成為一個“城市的記憶”，一個民族的記憶。女人是南京屠城被侵害的重要對象，在“被害者的自述”中，何建明還例舉大量大屠殺中遭受日本強暴的中國女性的口述資料，以被侮辱者勇敢表達難以啟齒的記憶與傷痛去控訴和韃伐日軍的暴行。這場震驚中外的血腥屠殺，受到了國際社會的關(guān)注，善良的人們對日軍暴行給予了譴責(zé)，對受難的中國人民表達了同情。在《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中，何建明先生還援引了那些親眼目睹日軍罪行的國際人士的記述材料。以他者去作證歷史，歷史的記憶會因此更加客觀、真實。文中有兩位外國人士的記述，一位是為了保護中國人而專門設(shè)立“安全區(qū)”的德國友人拉貝，一位是堅守生命孤島的洋小姐魏特琳。 拉貝在日記中寫道：“火光映紅了整個南面的天空。院子內(nèi)的難民一直擠到了防空洞的邊上。有人在用力地拍打著兩扇院門，婦女和兒童哀求我們放他們進來?！趶椇驼◤椩诓煌５睾魢[著，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接近。南面的整個地平線變成了火的海洋，到處是山崩地裂的聲響……在北面，漂亮的交通部大樓正在熊熊燃燒。儲藏煤的地下室安置了3人，有8個婦女和孩子睡在傭人的廁所里，剩下的100多人分別在防空洞里。在露天、在院子里、在石子路上……”3“‘在雨中，我的難民們相互依偎著擠在院子里，無言地注視著美麗得可怕的熊熊火焰，如果火焰蔓延到我們這里，這些可憐的人們就沒有了出路——我是他們最后的希望。”4何建明之所以選擇拉貝，因為拉貝不僅為屠殺中受害的中國人提供人道主義援助，更以《拉貝日記》打開了塵封的歷史記憶，揭開了南京大屠殺的真實面目。 以真實作證真實，《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因此更加真實，也更震撼人心。人的良知一旦醒悟，會懺悔過往的罪惡，并在不停地懺悔中救贖自我。那些日本兵是戰(zhàn)爭的劊子手，當(dāng)他們從獸性的戰(zhàn)場回到充滿人性的生活中，他們認(rèn)識到自己犯下了不可原諒的罪。何建明讓那些背負罪惡的日本兵去講述南京大屠殺的過程，“日軍的記憶”、“‘熱線’里的記憶”、“日軍自述：天天‘花姑娘的干活’”等多個章節(jié)都從日本老兵的口吻講述了戰(zhàn)時的真實場景，懺悔自己所犯下的罪惡。讓作惡者言說作惡的經(jīng)過，惡行會更加真實。日軍士兵高島市良：……我去問大島副官如何處置這些俘虜，大島副官說：“不管是200還是500，隨便拖到什么地方都殺了！”5日第6師團士兵赤星義雄這樣回憶他參戰(zhàn)的13日這一天：“……到處都被血染得鮮紅，地上散落著被炸掉頭活著內(nèi)臟外露的尸體，以及粉身碎骨的肉塊，令人目不忍睹?！?東京日日新聞社陸軍隨軍記者鈴木二郎撰寫了一篇題為《我所目擊的“南京悲劇”》的文章，敘述了他親眼目睹的慘絕人寰的大屠殺；1915年出生的曾根一夫在自己73歲的時候?qū)懴铝艘槐久麨椤赌暇┩罋⒑蛻?zhàn)爭》的書，以真實、誠懇的態(tài)度懺悔了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和日本兵在南京進行屠殺、奸淫中國婦女等等罪行。懺悔是對罪惡靈魂的救贖，也是歷史有力的見證。

《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從不同的視角去還原歷史，不僅使材料能夠相互印證，而且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國人的善良與卑弱，日軍的兇狠與殘暴，拉貝等人的無私與人道。在拉貝的安全區(qū)和魏特琳的學(xué)校內(nèi)，他們努力地去保護受害的中國民眾，并不停地奔走呼吁，把日本的暴行昭告于天下，他們的行為彰顯了人性的光輝。而兇殘的日本軍人的鐵蹄肆意地踐踏六朝古都，甚至潛入拉貝的安全區(qū)和魏特琳的學(xué)校去傷害中國民眾，他們的行為顯現(xiàn)了人性的卑劣。在保護與傷害之間，光輝與卑劣之間，何建明的敘事有了一種強烈的對比效果。在《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中，“我”并未介入到敘事之中，全書看似非?！袄潇o”地用大量材料去呈現(xiàn)整個事件，以達到“用事實說話”的效果。但讀完全書，我們又分明感受到那文字背后隱藏著作者炙熱的心和悲憤的情，那情感和溫度與表明平靜的敘述形成了巨大的張力，文字因而有了悲痛和力量，有了審判歷史的能力。

時間并不能撫平一切，尤其是一個民族跨世紀(jì)的痛。何建明說：“希望我和我的子孫不用再重寫‘南京大屠殺’，而將它當(dāng)作一首凄愴與激奮清醒的老歌世代傳唱下去?！币粋€民族的歷史傷痛需要撫慰，更需要揭開傷疤去銘記傷痛。銘記并不意味著去清算歷史，也不意味著去記住仇恨，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師?！赌暇┐笸罋⑷o(jì)實》的意義在于讓人們在感受殘酷的歷史，祭奠那些逝去的無辜亡魂的同時，去反思為什么會有南京大屠殺？反思是作者的寫作又一指向所在。何建明曾在《人民文學(xué)》中連續(xù)發(fā)出了“十問國人”的呼喊。雖然南京大屠殺過去那么多年了，我們還要問：為什么我們偌大的民族硬是抵抗不住日本那個彈丸之地的攻擊？為什么我們的民眾就那么容易被日本人欺騙？為什么我們的同胞在遭受劫難的時候卻出現(xiàn)了那么多的漢奸？為什么我們被害，日本人加害我們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當(dāng)今日本政要卻仍在中國人拿出鐵證、國際友人紛紛作證、乃至日本老兵發(fā)自內(nèi)心悔罪的時候，軍國主義抬頭依舊，視中國民族為劣等民族依舊？……歷史需要記憶，更應(yīng)該讓人反思。只有在反思中獲得奮進的力量，一個民族的悲劇才不會重演。

忘記歷史便意味著背叛。反法西斯戰(zhàn)爭取得勝利后，中國的抗戰(zhàn)一直是文學(xué)書寫的重要題材，但這一題材的書寫也發(fā)生了重要轉(zhuǎn)變，從民族主義家國仇恨書寫到英雄人物塑造再到戰(zhàn)爭娛樂化的表達。在越來越娛樂化的書寫中，歷史的真相被有意無意地淡忘與遮蔽。何建明對南京大屠殺的紀(jì)實性書寫，是對無視歷史者的顛覆，也是抗戰(zhàn)題材的一次歷史回歸與超越。歷史是一種存在，任何刻意的自我建構(gòu)或歪曲都是對歷史的褻瀆。然而今天日本軍國主義陰魂不散，一些日本右翼政客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試圖否定南京大屠殺的事實。他們不承認(rèn)自我的歷史罪行，對歷史沒有反思，對罪惡沒有懺悔。何建明說道：“其實即使在今天的日本，真正敢于否認(rèn)日本二戰(zhàn)時在中國和亞洲犯下的滔天罪行，并企圖重新復(fù)活軍國主義的也就那些個別的右翼執(zhí)政者，比如像安倍晉三，他的身體里所流淌的本來就有二戰(zhàn)‘準(zhǔn)戰(zhàn)犯’的血?！?《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是對日本美化歷史一次無聲的批駁，也是給和平年代的人們敲一記警鐘。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戰(zhàn)爭是人類交往的最為極端的方式。戰(zhàn)爭雙方無論勝利者還是失敗者，痛苦總是如影隨形。何建明先生從三個視角敘寫了戰(zhàn)爭給他們帶來的災(zāi)難，他站在整個人類關(guān)懷的高度，揭示戰(zhàn)爭給我們帶來的慘痛記憶，展現(xiàn)出對人類共享和平的迫切美好愿望。人類本應(yīng)和平相處，這個世界才會溫暖而多彩，但是因為有差異，有軍國主義思想武裝的政客的存在，世界有了弱肉強食。在《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中，何建明不止一次地指出面對日本的侵略，中國的軍事實力是多么的不堪一擊，中國人的心理是多么的軟弱。只有強大的自我，才能有不被侵害與侮辱的可能。何建明先生以民族主義的情懷，呼吁人們以史為鑒，成就一個強大的民族。

歷史并未遠去，戰(zhàn)爭的痛還在，南京的痛還在，中國的痛還在?！赌暇┐笸罋⑷o(jì)實》審判了日本侵略者歷史，讓國人去銘記和反思民族那段屈辱歷史，并知恥而后勇地走向未來。

注釋：

① 何建明：《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江蘇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92頁。

② 何建明：《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江蘇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24頁。

③ 何建明：《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江蘇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259頁。

④ 何建明：《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江蘇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296頁。

⑤ 何建明：《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江蘇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96頁。

⑥ 何建明：《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江蘇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99頁。

⑦ 何建明：《南京大屠殺全紀(jì)實》，江蘇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433頁。

（作者系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