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 瑤]
親愛的女生
[文/姚 瑤]
1
孟蒙和我很有緣分,同年同月同日生,名字的構(gòu)成也差不多。我們不讀同一所學校,兩家外婆是鄰居,因此在無親無故的北京城,被外婆們要求相互照顧。第一次約見面已是大一的深秋,她說陪我聊聊吧,我要瘋。
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她覺得周圍的一切都不太對勁。
比如,她從超市買回袋裝鮮奶放在書桌上,中午下課回來,發(fā)現(xiàn)鮮奶被撕開喝掉了一小半,軟塌塌地靠在杯子上。第一次她以為自己記錯了,可是同樣情況接二連三地發(fā)生,她當是惡作劇,在宿舍問了一圈,皆答不知。
比如,課本、筆記本會莫名其妙被撕掉很多頁,鋸齒狀的撕痕讓她覺得不寒而栗。
再比如,新買回來的衣服甚至還沒來得及穿,第二天就會被剪出亂七八糟的破洞。她差一點哭著報警,被室友勸了下來。
出于保護隱私,女生宿舍在私密區(qū)域不使用監(jiān)控,只能四個女生湊在一起分析,最后矛頭一致指向了另一個宿舍和孟蒙走得最近的女孩,理由是她最了解孟蒙宿舍的動向。
因此孟蒙每每回到宿舍就心有余悸,直到給我打電話的前一天晚上,她因為校園舞會回來得很晚,室友都縮在各自的床上就著臺燈做各自的事。她走到自己床邊,掀開簾子準備坐下?lián)Q掉難受的高跟鞋,突然看見倒扣在床上的塑料盆,她嚇得尖叫起來,室友們紛紛跳下床圍過來。
大概是看過太多蛇蝎心腸的電視劇,所以誰都不敢去掀開那個盆,“不會是死老鼠吧”“不能是蟲子吧”,最后還是孟蒙自己用晾衣竿一把挑開了盆,濃稠又鮮紅的辣椒醬黏糊糊地映入大家眼簾。
在這次刷新我人生觀的約會之后,我習慣了孟蒙每天告訴我又發(fā)生了怎樣變態(tài)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不再說起,安靜了許久。我想大概是肇事者無聊消停,卻沒想到孟蒙在這安靜里,迅速申請到了學校對加拿大的交流項目,約我吃飯。
我記得她說過在國內(nèi)讀研以后從事什么工作之類的打算,詫異于她推翻了那些,且如此突然。
她說因為自己運氣不好,聽到了真相。
原來半個月前小姨來看她,她便陪住在校外的賓館,中途回學校拿換洗衣服的時候,在寢室門口聽到了一場肆無忌憚的嘲笑。
“看她嚇得那樣,笑死了。”
“這幾天都看不到她,心情真是太好了,永遠不要回來才好?!?/p>
“你說我們?yōu)槭裁炊寄敲从憛捤???/p>
“是她每天一臉清高輕蔑全世界自己最牛的樣子,聽到加學分有獎學金眼睛都放光,那么現(xiàn)實還天天裝無辜,看著就惡心?!?/p>
“她后天回來住吧?要不要再想個新點子?”
孟蒙其實完全可以在此刻推門進去,去解釋自己毫無惡意,或者去指責她們的為非作歹,然后要求更換寢室,一切都理所應(yīng)當,可是她沒有。她默默轉(zhuǎn)身,離開這間寢室。
“也許你毫無惡意,卻也可能讓別人覺得不舒服。她們覺得我強勢,我是不是真的像我自己以為的和對你描述的那么無辜?也許換一個寢室換一個學校哪怕?lián)Q一個城市,都不會有什么改變吧。所以當時不知道為什么就想,換一個國家好了。在發(fā)達國家做個弱勢的黃種人,看看自己會不會被自卑虛弱打敗?!?/p>
其實聽她說這些的時候,我很自私地暗自慶幸自己的好運氣,一群散漫的姑娘,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喝酒發(fā)瘋,大概很難想象隔著一條街的某個八平方米小屋里,還有這樣的幾個人吧。
2
程雪是我同學的閨蜜,在網(wǎng)上做私房烘焙,她做的翻糖蛋糕和榴蓮千層我買得最多。
大三那年的某一天,她爬上凳子準備取頂柜上的換季衣物,突然雙腿一軟摔下地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送去醫(yī)院后診斷為肌無力,從此休學。一年之后她甚至需要定期注射某種維持肌肉能量的藥物,否則連呼吸和眨眼都無法做到。
有些事情就是在呼吸和眨眼間,發(fā)生了。
她在本地讀的大學,所以室友們也常去看她,除了一個人。
我們叫她L好了。
L是走在路上回頭率極高的女生,瘦、高、美,會打扮也有錢打扮。大家只見過她的小礦主老爸,至于她媽媽,好像早就離婚了。她性格不可愛,脾氣很暴躁,不止一次在宿舍樓下和父親吵架被圍觀。
她常常缺課,不參與集體活動,夜店車展???。一周能在宿舍見她的機會不超過三次,總對著鏡子化很兇悍的妝,誰也不理。
因此,宿舍開始丟東西的時候,懷疑到她也是自然。更何況丟失的又非貴重物件,無非課本、日記本、牙刷、毛巾、衛(wèi)生棉、內(nèi)衣之類,沒什么損失,但陡增惡心,加之唯獨L沒有丟過一針一線,所以只能是性格怪異的她所為。
在宿舍長的提議下,她們趁L不在,從L藏在床底的儲物箱里找到了全部贓物。這個結(jié)果,似乎誰也不意外。
翌日,L像往常一樣一身酒氣提著高跟鞋回宿舍,看到自己滿床零碎,宿舍長指著那些丟失的小物件責問L,程雪向來膽小一點,坐在角落,不吭聲地看。
“你沒什么要說的嗎?”“你是不是心理變態(tài)?”
L只是斜斜地看了她們一眼,沒有撂狠話,也沒有解釋,摔門就走了。所以宿舍里第一個休學的是L,并非程雪。L的爸爸帶著秘書來給她收拾東西時,給姑娘們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賠笑臉賠不是。
從此她們誰都沒有再見過L。但故事卻并有結(jié)束。
程雪生病后,大家偶爾來探望,說說學校的新鮮事,就這樣過了一年、兩年,大學畢業(yè)。
畢業(yè)那天,程雪坐在床上,有點遺憾自己沒有機會穿學士服,照畢業(yè)照。就是在有點傷感的時候,宿舍的QQ群里收到宿舍長的消息,她說:“之前丟東西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栽贓L也是我,沒什么,就是看她不爽,日子無聊?!绷粝逻@句話后,她退了群。
所以我想,程雪做的甜品特別好吃,大概是因為她沒什么機會,回到那個不太甜美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