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獨立落魄翁
——記大明才子徐渭

程 雪

晚風獨立落魄翁
——記大明才子徐渭

程 雪

半生落魄已成翁，

獨立書齋嘯晚風。

筆底明珠無處賣，

閑拋閑擲野藤中。

一曲短歌，如空谷長嘯，如暮鼓急聲，述說了他的寂寞坎坷悲壯的一生，如雨濺雹飛、如急流風檣的詩句可以看出一個狂縱難馴的詩人正在縱橫潑灑著他內(nèi)心的狂野。 他的痛苦，其實永遠無人能解，他那顆高貴的靈魂讓人不敢仰視。五千年悠悠文化史，他的名字最富傳奇色彩！他是一個天才。6歲能文，九歲能詩，面對刁難，一介沉默少年信手揮筆，行云流水，落墨千言，字字珠璣，滿堂生輝，舉城為之震動！他是一個英雄。葛衣烏巾，縱橫談笑于封疆大吏府邸，旁若無人，斷天下大事，出奇謀、獻奇策、建奇功。面對倭寇，指揮若定，運籌帷幄，是傳說中天下第一幕僚！他是一個狂人。在命運的深淵里，他曾用巨斧砍擊頭顱，頭骨破碎，磔磔有聲；他曾用利錐刺入自己雙耳，深達寸許，血貫滿面。九次自殺，無數(shù)次自傷，卻求死不能。他是一個固執(zhí)的人。拒絕一切世俗，拒絕一切權(quán)貴，拒絕一絲低頭，拒絕一點憐憫，更拒絕出賣自己，拒絕向現(xiàn)實妥協(xié)。他恪守著悲憤苦痛，淡泊而傲然。他是一個悲慘的人。出身旁庶，貧而入贅，八次落第不中，怒婦不貞而殺人。七年牢獄艱辛，晚年淪落孤苦、衣食不繼，貧病交加。一生落拓跌宕，遭盡人間坎坷磨難，輾轉(zhuǎn)沉淪于命運的谷底。他是一個寂寞的人。才情絕世，卻無處寄賣明珠。性格激憤耿狂，行為放蕩怪誕。胸中丘壑無人識，腹中雄才無人知，眼中熱淚無人懂，眉間痛楚無人解。歷史的高絕之處，他孑然獨立，一身的光亮照亮了歲月的長空，卻無法燃燒自己的生命，千古寂寞怎樣才能從心頭抹去？他是誰？他就是歷史狂人、大明奇才、報國無門、落魄怪杰徐文長——徐渭。

徐渭，明代杰出書畫家、文學(xué)家。初字文清，改字文長，號天池、又號青藤道人、田水月等。浙江山陰（今紹興）人。自幼聰慧，文思敏捷。且胸有大志。參加過嘉靖年間東南沿海的抗倭斗爭和反對權(quán)奸嚴嵩，一生遭遇十分坎坷，可謂“落魄人間”。最后入獄七、八年。獲釋后，貧病交加，以賣詩、文、畫糊口，潦倒一生。他中年學(xué)畫，繼承梁楷減筆和林良、沈周等寫意花卉的畫法，故擅長畫水墨花卉，用筆放縱，畫殘菊敗荷，水墨淋漓，古拙淡雅，別有風致。兼繪山水，縱橫不拘繩墨，畫人物亦生動，其筆法更趨奔放、簡練，干筆、濕筆、破筆兼用，風格清新，恣情汪洋，自成一家，形成“青藤畫派”。他自己尤以書法自重。自稱“吾書第一、詩二、文三、畫四”。袁宏道等稱贊他的書法“筆意奔放”，“蒼勁中姿媚躍出”，“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他畫的《黃甲圖》，峭拔勁挺，生動地表現(xiàn)了螃蟹爬行、秋荷凋零的深秋氣氛。作品流傳至今的較多。著作有：《四聲猿》、《南詞敘錄》《徐文長佚稿》、《徐文長全集》等。傳世著名作品有《墨葡萄圖》軸、《山水人物花鳥》冊（均藏故宮博物院）、《牡丹蕉石圖》軸，以及晚年所作《墨花》九段卷（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等。

徐渭出生于一個趨向衰落的大家族。他的父親徐鏓做過四川夔州府的同知，原配童氏，生下徐淮、徐潞兩個兒子，繼娶苗氏，不曾生育，晚年納妾生下徐渭，在出生徐渭百日后就死了。此后徐渭由嫡母苗夫人撫養(yǎng)到十四歲，苗氏死后，隨長兄徐淮生活，直到二十一歲入贅潘家。雖然出生在官僚家庭，但徐渭早年的生活并不愉快。他的生母是個婢女，在家中自然毫無地位。嫡母苗夫人將徐渭當作親骨肉撫養(yǎng)，寄予期望；但或許正因為這個緣故吧，在徐渭十歲那年，苗夫人就把他的生母逐出了家門。幼年奪母，對徐渭是一個很大的刺激。雖然二十九歲那年他得以把母親接回自己家中，但直到垂暮之年，他仍然不能忘懷這件事情。由于徐渭是庶出，而兩個嫡出的哥哥又比他年長二三十歲，所以徐渭在家中也沒有什么地位。他年青時考秀才未取，在給督學(xué)官員要求復(fù)試的上書中這樣說道：“學(xué)無效驗，遂不信于父兄。而況骨肉煎逼，箕豆相燃，日夜旋顧，惟身與影！”顯得很悲憤。成年后家道中衰，徐渭入贅?gòu)D家，生活當然也不那么自在。一個機警敏感的人，在如此坎坷的境遇中長成，自然容易養(yǎng)成執(zhí)拗和偏激的性格。

徐渭生性極為聰慧。他六歲讀書，九歲便能作文，十多歲時仿?lián)P雄的《解嘲》作《釋毀》，轟動了全城。當?shù)氐募澥總兎Q他為神童，比之為劉晏、楊修。二十來歲時他與越中名士陳海樵、沈鍊等人相交往，被列為“越中十子”之一。沈鍊曾夸獎他說：“關(guān)起城門，只有這一個?！睋?jù)說在一次酒宴上，主人有意為難徐渭，指著席上一件小東西請他作賦，暗中卻命童仆捧上丈余長的紙卷。徐文長立身把筆，一氣寫盡，驚倒了滿座的人。

自幼以才名著稱鄉(xiāng)里的徐渭，一向頗有些自負自傲，對功名事業(yè)充滿了向往，然而在科舉道路上卻屢遭挫折。二十歲那年，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考中了個秀才，此后一次又一次參加鄉(xiāng)試，直到四十一歲，考了八次，始終也未能中舉。其間二十六歲時喪妻，從潘家遷出，以教書糊口；三十七歲時應(yīng)胡宗憲之邀，入幕府掌文書。徐渭在科舉中一再失敗，并不是偶然的。他少年時便喜歡博覽群書，討厭八股文字，加之個性顯露，情感張揚，恐怕確實寫不出合格的、規(guī)行矩步而陰沉死板的八股文來。不過徐渭雖然明知八股文毫無用處，對一些從科舉出身而絕無才學(xué)的官僚一向嗤之以鼻，但這畢竟是舊文人在政治上的唯一出路。屢試不售，前途無望，對徐渭是沉重的打擊。他暮年作《自作畸譜》，還特地記下了六歲入學(xué)時所讀的杜甫《早朝》詩句：“雞鳴紫陌曙光寒”，流露出無窮的人生感慨。

徐渭通常給人以恃才縱誕的印象，不過他也是一個關(guān)心社會政治，富有愛國熱情的人。嘉靖時期，東南沿海遭受倭寇的頻繁侵擾，由于兵備松弛，官吏無能，給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帶來慘重損失。徐渭一方面以詩歌對此進行尖銳的抨擊，一方面滿懷熱忱地投入到抗倭戰(zhàn)爭中。他雖然身無一職，卻幾次換上短衣，冒險隨軍隊來到前線，觀察形勢，然后記錄下戰(zhàn)事的經(jīng)過，分析成敗的原因，向有關(guān)官員提出破敵的方略。這些文章大都寫得比較切實，不同于一般的書生議論。

嘉靖三十六年，徐渭以才名為總督東南軍務(wù)的胡宗憲所招，入幕府掌文書。這是徐渭一生中最得意的時期。入幕之初，他為胡宗憲作《進白鹿表》，受到皇帝的賞識。自此胡宗憲對他更為倚重，對他放任的性格，也格外優(yōu)容。陶望齡《徐文長傳》記載說：徐渭常常與朋友在市井飲酒，總督府有急事找他不到，便深夜開著大門等待。有人報告胡宗憲，說徐秀才正喝得大醉，放聲叫嚷，胡宗憲反而加以稱贊。當時胡宗憲權(quán)重威嚴，文武將吏參見時都不敢抬頭，而徐文長戴著破舊的黑頭巾，穿一身白布衣，直闖入門，縱談天下事，旁若無人。在總督府中，徐文長究竟為抗倭戰(zhàn)事做了些什么，已難以考實。不過，以徐文長的身份，以他好奇計喜談兵的性格，以他素來對于抗倭戰(zhàn)爭的熱情，可以斷定徐文長是參預(yù)了不少重要機謀的。在他留存的《擬上督府書》等文章中，也確實可以看到一些中肯的意見——雖然他所提出的治兵之術(shù)未免有些峻刻。

當然在幕府中也有許多不如意的事。胡宗憲出于各種原因，與權(quán)臣嚴嵩來往甚密，而徐文長是痛惡嚴嵩的，他最親近的友人沈鍊就因參刻嚴嵩而遭到殺害。但徐渭又不得不代胡宗憲寫了一些吹捧嚴嵩的文字，這真是文人的悲劇。

徐渭和戚繼光還有一段淵源。1555年，胡宗憲早從浙江巡撫升為大總督，上有嚴嵩、趙文華撐腰，下有多層的心腹爪牙，威振江南，連福建廣東各省也買他的賬，可是對倭寇擾亂，常?？酂o對策，或勝或敗，這時，徐渭被他請到身邊，給他找到一條勝利之路。徐渭的戰(zhàn)略是：先定大局，謀而后動。在海盜、日本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漁民、漢奸等眾多矛盾中，找到了倭寇主力首領(lǐng)徐海和汪直這主要矛盾。

徐渭成了胡宗憲的秘書、參謀、軍師。上至皇帝下至府縣，一切公文由他包辦，胡宗憲對他可謂是言聽計從。徐渭精通兵法，尤其對《孫子兵法》，有天才的領(lǐng)悟。

而戚繼光對《孫子兵法》也有天才的領(lǐng)悟，熟讀之后往往能取其精妙，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徐渭非常欣賞戚繼光的這一點。

那時戚繼光剛調(diào)任浙江任都司僉書，位微權(quán)輕。正好朝廷決定設(shè)置寧、紹、臺參將一職，位高權(quán)重，在勢利人看來還是個肥缺。許多人找關(guān)系“跑官”，戚繼光卻我行我素，一如既往。而委任卻落到戚繼光身上。這里，有徐渭的功勞。戚繼光曾多次上書胡宗憲。徐渭讀了這些文書，知道戚繼光既有抗倭之誠心，又有平倭之膽識才能，經(jīng)過考察，就把戚繼光推薦給胡宗憲。胡宗憲也早聽說戚繼光是個將才，就把這個重任給了戚繼光。這年戚繼光28歲，躊躇滿志，決心大干一番。

1558年岑港大戰(zhàn)，戚繼光抗倭的將才初露倪端。那時總兵是俞大猷，下面還有副總兵、參將、游擊將軍。戚繼光是參將。明軍打的是汪直余黨毛海峰。俞大猷本以為可以一舉拿下，哪想到屢戰(zhàn)不勝。從春打到夏，從夏打到秋，明軍遭到頑抗，不能取勝。俞大猷急了，胡宗憲急了，嘉靖皇帝發(fā)火了，要逐級撤職查辦。這時戚繼光自告奮勇愿意充當先鋒，剿滅毛海峰。戚繼光領(lǐng)命之后，并不強攻，他每天派幾個小兵在陣前叫叫，減緩進攻節(jié)奏，麻痹敵人神經(jīng)，同時勘察地形，選擇突破口，待到心理戰(zhàn)術(shù)有效，出其不意發(fā)動強攻，一舉收復(fù)岑港。徐渭得到捷報，非常贊賞戚繼光的用兵之道，他說：俞大猷應(yīng)該問問戚繼光讀的是什么書。原來俞大猷最喜歡《易經(jīng)》而不是戚繼光喜愛的《孫子兵法》。

1561年，徐渭為胡宗憲上表朝廷：“臣都察院右都御史，總督直浙蕭制軍務(wù)胡宗憲上奏，（嘉靖）四十年四五月，倭賊分犯臺州水陸諸處，臺金嚴參將戚繼光，共擒斬倭首一千四百二十六夷，焚溺死者四千余?！边@場大戰(zhàn)殲敵五千五百余人，而明軍傷亡不足二十人，史稱“臺州大捷”。戚繼光因此也升任都指揮使，從此，天下百姓一致稱他為抗倭名將、民族英雄，可很少有人知道，這其中也有徐渭的一分功勞。

嘉靖1562，嚴嵩被免職，徐階出任內(nèi)閣首輔。在徐階的策動下，胡宗憲受到參劾，并于次年被逮捕至京（后來因平倭有功，只受到免職處分），徐渭也就離開了總督府。到嘉靖四十四年，胡宗憲再次被逮入獄，死于獄中，他原先的幕僚也有好幾人受到牽連。徐渭生性本來就有些偏激，連年應(yīng)試未中，精神上很不愉快，此時他對胡宗憲被構(gòu)陷而死深感痛心，更擔憂自己受到迫害，于是對人生徹底失望，以至發(fā)狂。他寫了一篇文辭憤激的《自為墓志銘》，而后拔下壁柱上的鐵釘擊入耳竅，流血如迸，醫(yī)治數(shù)月才痊愈。后又用椎擊腎囊，也未死。如此反復(fù)發(fā)作，反復(fù)自殺有九次之多。嘉靖四十五年，徐渭在又一次狂病發(fā)作中，因懷疑繼妻張氏不貞，將她殺死，因此被關(guān)入監(jiān)牢。

轉(zhuǎn)初入獄時，生活自然是痛苦的。徐渭身帶枷鎖，滿身蟣虱，冬天雪積床頭，冷得發(fā)抖，連朋友送來的食物也被搶走。后來他的許多朋友為解救他而四處活動，才使待遇有所改善。其中援助最為有力的，先是禮部侍郎諸大綬，后是翰林編修張元忭（他是明末著名散文家張岱的曾祖父），他們都是徐渭的至交，又都是狀元出身，頗有聲望。在這些朋友的解救下，徐渭坐了七年牢，終于借萬歷皇帝即位大赦之機獲釋。這是1573年的事，徐文長已經(jīng)五十三歲了。

經(jīng)歷了如此多的磨難，徐渭已不再有什么政治上的雄心，但他對國事的關(guān)注卻老而未衰。出獄后，他先在江浙一帶游歷，登山臨水，并交結(jié)了許多詩畫之友。萬歷四年（1576）夏，徐渭年輕時代的朋友，這時已經(jīng)做到宣化巡撫、擔負北部邊防重任的吳兌邀他北上，他便欣然前往。徐文長在宣化幕府的時間不到一年，但留下了不少描寫北地風光、民俗和軍旅生活的詩文。在寫給許多官員的贈序中，他都喜歡議論重政事，尤其是關(guān)于邊防的策略。當時張居正主持國政，對蒙古采取撫和的方針，徐渭對此表示贊賞。

六十歲時，徐渭應(yīng)張元忭之招去北京，但不久兩人的關(guān)系就惡化了。據(jù)張岱的記敘，張元忭是個性格嚴峻、恪守禮教的人，而徐文長卻生性放縱，不愿受傳統(tǒng)禮法的束縛。張元忭常常以封建禮教約制徐渭，這使徐渭大為惱火。他曾對張元忭說：我殺人當死，也不過是頸上一刀，你現(xiàn)在竟要把我剁成肉糜！由于和老朋友的交惡，加上與官僚們交往受到不平等的對待，使徐渭情緒郁憤，舊病復(fù)發(fā)，便于居京三載后重歸家鄉(xiāng)。此后，徐渭就再沒有離開過山陰。

晚年鄉(xiāng)居的日子里，徐渭越發(fā)厭惡富貴者與禮法之士，所交游的大都是過去的朋友和追隨他的門生。據(jù)說有人來訪，徐渭不愿見，便手推柴門大呼：“徐渭不在！”他一生不治產(chǎn)業(yè)，錢財隨手散盡，此時只得靠賣字畫度日。但手頭稍為寬裕，便不肯再作。倒是一班門生和晚輩的朋友，或騙或搶，常常得到他的杰作。徐文長似乎特別嗜蟹，許多題畫詩記載了朋友們用活蟹來換他畫蟹的經(jīng)過。最后幾年，徐文長身患多種疾病，大約畫也不能常作，生活更為貧苦?！缎煳拈L文集》中有《賣貂》、《賣磬》、《賣畫》、《賣書》諸詩，顯示出這位大文學(xué)家藝術(shù)家凄涼的晚境。

徐渭的文藝創(chuàng)作所涉及的領(lǐng)域很廣，但它們有著共同的特征，就是：藝術(shù)上絕不依傍他人，喜好獨創(chuàng)一格，具有強烈的個性，風格豪邁而放逸，而且常常表現(xiàn)出對民間文學(xué)的愛好。

明代的詩壇，由于前后七子的提倡，出現(xiàn)了一股擬古的風潮。雖說他們也自有不可抹煞的成績，但這種擬古的風氣，顯然有礙于詩歌藝術(shù)的發(fā)展。徐渭對此深致不滿，并作了尖銳的批評。他說：鳥學(xué)人言，本性還是鳥；寫詩如果一意模擬前人，學(xué)得再象，也不過是鳥學(xué)人言而已，毫無真實的價值。他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注重表達個人對社會生活的實際情感，風格略近李賀，問學(xué)盛唐，并雜取南朝，出入宋元，而終不失其為自我。對改變晚明詩風具有重要意義。袁中郎對徐渭的詩有一段精彩的評述：“文長既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蘗，恣情山水……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于詩。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泣，羈人之寒起。當其放意，平疇千里；偶爾幽峭，鬼語秋憤?！毙煳拈L的散文，以《自為墓志銘》一篇最為出色。此外許多尺牘也很有特色，潑辣機智，幽默多趣，文風遠啟金圣嘆一流，但總的來說，成就不及詩歌。

徐渭的戲劇創(chuàng)作有雜劇集《四聲猿》，其中包括《狂鼓史》、《翠鄉(xiāng)夢》、《雌木蘭》、《女狀元》四個獨立的戲。《狂鼓史》是有感于嚴嵩殺害沈鍊之事而寫的，表現(xiàn)出狂傲的反抗精神。后兩個戲都是寫女扮男裝建功立業(yè)的故事，反映了徐渭對婦女的看法，有一定的反封建意義。這些作品都打破了雜劇固定的格式，為戲劇形式上的多樣化開拓了門津。在戲劇理論方面，他主張“本色”，即戲劇語言應(yīng)當符合人物的身份，應(yīng)當使用口語和俗語，以保證人物的真實性，而反對典雅的駢語，過度的修飾，這些看法都是很有見地的。此外，他還作有《南詞敘錄》，這是我國第一部關(guān)于南戲的理論專著，在戲劇史上具有重要意義。

徐渭曾說：“吾書第一，詩二，文三，畫四?！边@大概是文人慣用的詭計，即把自己最受人重視的藝術(shù)放在最末的位置，以抬高其它。其實，他是我國大寫意畫的宗師，影響及于八大山人、石濤、揚州八怪直至吳呂碩、齊白石，在美術(shù)史上有著很高的地位。他最擅長花卉畫，用筆放縱，水墨淋漓，氣格剛健而風韻嫵媚，具有詩一般的抒情性和韻律感，極為人們所珍視。其書法則長于行草，徐文長雖自列為第一，但成就似乎遜于繪畫。

徐渭本來就是寂寞的。他的一生除了酒以外，似乎尋不到更好的朋友。他是明朝中晚期的書家、畫家、詩人、劇作家，但功名卻永遠不屬于他。他曾經(jīng)刻意地追求過，但功名對他的那種若即若離，總是先激起他內(nèi)心如火的熱情，然后又在失望中沉寂。年青時的意氣風發(fā)，奇謀壯志，都隨著他對世態(tài)的領(lǐng)悟漸漸消逝。

叛逆和絕望，這是他失意后內(nèi)心的寫照。在他哭喊著用鐵錐刺向自己的時候，世人說他是個瘋子。但他卻認為他從沒瘋過，他比別人都要清醒。守著寂寞，想必是很難的事，但他終于厭惡了功名的不真實，對寂寞，這常人所懼怕的東西情有獨鐘。他整日喝得伶仃大醉，然后大聲呼號，因為他相信，醉的是世人，醒的是他。寂寞成了徐渭對世界尖刻的諷刺，成了他清醒的標識，同時又成了他自認為能拯救心靈的良藥。

徐渭在孤獨中逝去，徐渭傳奇的一生就此劃上了句號，在殘酷的命運面前，他已經(jīng)頑強地堅持了太久。他的所有一切，都將被載入史冊， 他生前貧病交加，身無分文，窮困潦倒，但他卻在身后給我們留下了一筆巨大的財富，教后人享用不盡……。

但他無悔了。因為他遠離了一個并不屬于自己的世界。他本應(yīng)該被世人當作一個瘋子遺忘。袁宏道讀了他的《四聲猿》，拍案叫絕，將他的詩集刻印流傳，又將他的身世寫成一部《徐文長傳》；鄭板橋自鈴一方印曰“青藤門下走狗”；齊白石也說“愿為青藤理紙磨墨”。徐渭寂寞了一生，卻終于遇上了知音。這種知音不是他所憎惡的名利場上的酒肉朋友，更非偽善文人間的相互吹捧，而是一種品格上的神交。

“信手拈來自有神，東風吹著便是春”， 徐渭他承受了寂寞，然后在其中獲得了生命?？嚯y伴隨著他的一生，在與靈魂的苦苦搏斗中，在堅守自我堅持藝術(shù)的崇高性上他耗盡了心力。 命運的困蹇激發(fā)了他的抑郁之氣，天生不羈的藝術(shù)秉性，使他放浪曲蘗，恣情山水，卓絕的才華一泄他內(nèi)心的情感，悲劇的一生造就了藝術(shù)的奇人。徐渭一個悲壯了歷史的狂人，也將以他絕世獨立的人格昂然屹立在歷史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