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世界

□楊柳芳

他的世界

□楊柳芳

他一定是太著急了，還未等上帝把他的雙腿塑造好，他就從母親肚子里跑了出來。他來到人世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無奈。

他的父親在他出生后不久逃走了，他是在母親的脊背上度過整個童年的。母親的脊背上有淡淡的清涼油的味道，他起初不喜歡這樣的味道，覺得有些刺鼻，于是，不停地在母親脊背上揮舞著拳頭，以示抗議。母親并不知他的用意，便“哦哦哦”地哄著他，母親說：“鈺兒乖，鈺兒不鬧，媽媽的腳就是你的腳，媽媽走到哪里你就走到哪里?！彼匀皇锹牪欢赣H的意思，依舊不停地鬧。直至有一天，母親忘了涂清涼油，而他竟有了幾分恐慌，不知不覺中，母親的味道已經(jīng)變成了他的依賴。

母親在田里勞作，他就看到了金黃的麥田；母親在菜園里澆灌，他就看到了綠油油的蔬果；母親在集上叫賣，他就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母親在孩子中間奔跑，他就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漸漸地，他長大了，母親的脊背越來越小，已經(jīng)容納不下他，母親就買來一輛板車，天天拉著他出去，他的世界和母親息息相關(guān)，母親看到什么，他就看到什么，母親聽到什么，他就聽到什么，唯獨他不知道母親的感受。按理說，有他這樣一個兒子，母親該有多悲痛呀。可是，母親天天都樂呵呵地笑，天天不停地和他說話，給他唱歌。母親的話重重復(fù)復(fù)，母親的歌來來回回。他心煩時，會打斷母親的話語或者歌聲，他說：“媽，別再唱了，煩死了?！?/p>

是的，他非常煩，甚至有想死的沖動，他拒絕上學(xué)，拒絕和任何人接觸，他不喜歡看到那些同情的目光，他內(nèi)心里的煩悶愈來愈強(qiáng)大，以致無從發(fā)泄時，就只好發(fā)在母親身上。他想：這個世界上，唯有母親是可以任他發(fā)泄的對象。

后來，母親就托鄰居從城里給他買回了一塊畫板和一盒彩色鉛筆，僅兩樣簡易的繪畫工具，就花掉了母親幾天的工錢。拿到繪畫工具的時候，他終于笑了，他說：“媽，以后我要當(dāng)個畫家。”他說這話的時候是沒有一點底氣的，僅僅是一種愉悅自己和愉悅母親的想法。

他畫畫時，母親不再說話和唱歌，任他一心一意地畫著。潔白的畫紙上漸漸地有了他的世界，他的世界里有高山、有流水、有田野、有春風(fēng)……唯獨沒有母親的身影。母親夸他畫得非常棒，他有些沾沾自喜，并且他確實也覺得自己畫得很不錯。他問母親：“媽，你在我的畫里看到了什么？”母親說：“看到了美麗的大自然。”他勉強(qiáng)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依舊畫，不斷地畫，不吃飯，不睡覺，也要把畫畫完，有走火入魔的趨勢。如此一畫，就畫了幾十年。在他四十歲那年，母親病倒了，如他一樣，無法再行走，生活一下就陷入了危機(jī)。他只好開始賣畫，每天搖著輪椅去街上叫賣，很多人投來同情的目光，他不再拒絕他們的同情，每走過一個人，他就低聲哀求道：“大哥，買我的畫吧，家里有老母親要養(yǎng)呢?！?/p>

每天都能賣掉一兩幅，價錢不高，卻得以維持生活。他因此學(xué)會許多不曾做過的事情，諸如：為母親洗澡、為母親煮飯、為母親梳頭、為母親唱歌……日子如此寧靜地過著，他不敢想未來，亦不敢拋棄未來，因為他的未來就是母親的未來。

有人勸他，給畫里添些人物吧，比如美麗的女郎，可愛的孩子，哪怕是慈祥的老人也好啊，否則，整幅作品只有自然風(fēng)光，看上去就顯得過于單調(diào)，喜歡的人不多，賣的價錢自然也不會高?？伤軋?zhí)拗，沒有聽取大家的意見，依舊以自己的風(fēng)格去展示著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

終于有一天，他的畫被城里來的商人看中，商人曾經(jīng)是一名老畫家，他對畫里的景物進(jìn)行了一番細(xì)致地研究，最后發(fā)出一聲驚嘆：“天??！這樣的作品恐怕是世界首創(chuàng)吧！”原來，他的畫里有人呢！有一個真實而生動的母親，母親是由眾多景物拼湊而成的，是一張色彩斑斕的母親圖！圖里的母親那么慈祥地笑著，時而在彎腰，時而在凝視，時而在唱歌。后來，商人就把他和母親請進(jìn)了城里，為他們買了房子，為他們請來了傭人，他只需要作畫，就可以贏得所需的財富，亦贏來了名氣和婚姻。

偶然間，他在書中看到那么一句話：人，只有在自己站起來之后，這個世界才能屬于他。他因此沉思了許久，如果說他坐著也能擁有整個世界的話，那么一定是母親送給了他一顆堅強(qiáng)而執(zhí)著的心。

（作者地址：廣西南寧市白沙大道19號 郵編：53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