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恩人

□[日]石板洋次郎

我不是你的恩人

□[日]石板洋次郎

珠子下了電車后，看看時間，才過10點。她的未婚夫田邊貞輔約她共進午餐，可現(xiàn)在去還早，于是珠子決定去護城河畔散散步。一位衣著考究的青年向珠子問路：“請問，日東殖產公司是這條街還是下一條街？”

“前面第二個拐彎處往左拐，靠左角的那幢大樓就是。”珠子熱心地指點他。她的未婚夫田邊貞輔就在日東殖產公司工作，是那家公司的采購部部長。

“啊，還那么遠哪，謝謝……”

青年的手舉到帽檐，很隨便地敬了個禮。這青年長著一張端莊的臉，眉毛濃黑，目光銳利，大耳朵，尖下巴，左邊長著一顆黑痣。看到這張臉，珠子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她的記憶回到了4年前。

4年前，珠子被錄用為隨軍南下的打字員，從長崎乘上了陸軍的518號運輸船。船在東海海面航行到第4天，突然中了魚雷的襲擊，珠子正在船艙內看書，魚雷的襲擊一下把她甩到鄰人的身上，彈出一丈來遠。

霎時間艙內一片混亂，男的、女的，軍人、家屬一齊向外擁。這時又一枚魚雷擊中了他們的船，眼看船就要沉了，人們紛紛擠向甲板，有不少人被活活擠死了。珠子好不容易擠上去時，船已經沉了。

她在海里無助地游著，僅有的幾只救生艇上擠滿了人，一些漂在海里的人想爬上救生艇，卻被艇上伸出的木槳和手重新打入水中，再也沒有浮上來。因為擠滿了人的救生艇多加一個人，就多增加一分危險。在生死存亡的威脅之下，誰都變得自私而冷漠。

珠子朝最近的那艘救生艇游去，無助地叫道：“讓我上去！”但艇上的人卻個個像石頭般鐵青著臉一聲不吭。珠子眼看要絕望了。艇上一個青年突然站起來說：“喂，讓這個姑娘上來！我換她，我到對面筏子上去。我比她重，這樣，小艇也可以安全些?！蓖系娜诉t疑了一下，把珠子拉了上去。那個青年很守信，非常干脆地躍入了海中。

這次事件之后不久，珠子決定重赴戰(zhàn)場。她千方百計打聽那個青年的消息，結果卻連名字都沒弄清楚。她一直在想著和他重逢，并向他致謝，然后兩個人之間產生愛情……

珠子努力思索了一下4年前那個青年的面貌，心猛地跳了起來：“沒錯，是他！就是他！”珠子反身也朝日東殖產公司走去。她要去找他，當面向他道謝，謝謝他當年的救命之恩。她決定請?zhí)镞呍诟骺剖艺乙徽遥瑴誓苷业侥莻€人的。

走到田邊的辦公室門前，珠子聽到有人在說話。很湊巧，剛才那個人正坐在田邊的對面。珠子笑了起來：“原來你是找田邊的？”

青年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是問我嗎？你是……”

“請問，你戰(zhàn)爭期間有沒有隨軍去過南洋？”

“啊，有過這樣的事?！?/p>

“那時，你乘過518號運輸船嗎？”

“518號……那條被魚雷擊中的？”

“是啊，你肯定也在船上。你還記得嗎？你曾把一個女人救上救生艇，自己卻代她跳入海中？”

“啊，似乎有過這么回事，不過已經過去這么久了，那你……”

“那個被救的人就是我啊……我總算找到你了……”珠子激動不已，兩手平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向他致謝：“那一次非常感謝，多虧了您，我才能活到今天?！?/p>

“啊，不客氣……”青年的臉漲紅了。珠子熱情地挽留他，并向田邊說明了原委。田邊也一并跟著致謝。

那個青年面對珠子和田邊的感謝卻顯得很狼狽，屢次欲言又止。最后，他毅然站起來對珠子說：“小姐，你兩次都是在我人生的關鍵時刻出現(xiàn)的。不過，以后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闭f著，又轉身對著田邊：“田邊先生，我們的合同就作廢了吧，這些錢也還給你。”說著，他從手提包中拿出好幾沓紙幣，堆放在桌上，自顧自地走了。扔下田邊和珠子目瞪口呆，百思不解。

田邊說：“珠子，你害苦我啦，我剛跟他簽訂了一份采購合同。你這一攪和，生意全泡湯了?！敝樽訚M臉的歉意，但她也不知道那人怎么回事，她只是想向他道謝，感激他當年的救命之恩?？伤麨槭裁磿苌鷼獾貧Я撕贤妥吡四?？

幾天后，田邊收到一封信。

“田邊先生、珠子小姐：

我?guī)е敢饨o你們寫這封信。

珠子小姐，關于你的感激，我實在不敢當。當年我并非存心要救你。其實我很自私，看到小艇上擠滿了人，心想到時候準會翻船，還不如趁著有力氣的時候一個人游到附近的筏子上去安全些。所以我就順便拉你上船了，卻沒料到你竟這樣刻骨銘心，還那樣感激我。我真是……

戰(zhàn)后，迫于生存，我加入了一家詐騙公司，現(xiàn)在我的公司和我本人都在警察的通緝令上。老實說，我本來是打算搞到這筆錢后暫時銷聲匿跡的。沒想到，我剛把田邊先生公司的錢騙到手，珠子小姐就出現(xiàn)了，她口口聲聲叫我恩人，真讓我無地自容。我再也沒有勇氣這么干了。所以……事情就是這樣的。我祝福你們生活幸福……

如果有一天你們得知我上了斷頭臺，請為我燒一炷香吧……”

（原載《時代青年》2015年第6期江西劉名遠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