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的陽光

衣米一

馮金彥

晃動的陽光

衣米一

樹 頂

我想爬到樹頂

看看樹冠是什么樣子

藏有什么秘密

它那么高高在上

我仰視了很久

現(xiàn)在，我想爬到那高處去

看這樣的行為會帶給我什么

會改變我什么

我能不能把自己的旗幟

掛在上面

讓風(fēng)更容易吹動

我的旗幟

被吹得嘩啦啦響

襯托出我一生的

沉默，安靜

不為人知

看 月 亮

晚飯后

我們說

去看月亮吧

我們在二樓

看月亮

又跑到

三樓去看月亮

三樓是這棟房子

最高一層

我們?nèi)圆粷M足

又跑到海邊

去看月亮

在海邊

我們雙雙抬起頭來這時的月亮

正在我們頭頂

它比人間

任何一盞燈

更亮地

照著我們

在 海 邊

在海邊，愛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帶他回家，給他幸福。

用他的沙子

為他造一雙兒女，用他的海水

煉出喂養(yǎng)他們的鹽。

他的兒子出生在白天

他的女兒出生在夜晚。

我度過了完美的一天

歷經(jīng)戀愛、生育和死亡。

晃動的陽光

街道，陽光在晃動

如果將車開快一點，它就晃得更厲害

晃得更無形。

我想起一個詞，放浪形骸

像我的父親。

我一生也沒有摸清楚它的厚度、高度

我一生都在向它表示

我是它的女兒

明亮的，溫暖的，熾烈的，永恒的……

我一生都在拒絕成為一個死孩子

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我沒有發(fā)出聲音

早晨醒來

我突然感到十分孤獨

天都這么亮了

外面一定有人

有喧嘩聲

和每天的這個時候一樣

客廳傳過來

電視的聲音

他就在那里

只要我一叫

他就會進(jìn)來

如果我叫了

孤獨就會聽到我

求救的聲音

在 地 下

在地下，除了挖坑打洞

我們能干什么。除了尋找祖先和早逝的親人

除了抱住他們，發(fā)出久別重逢的哭聲

我們還會有什么奢望。

他們?nèi)荚谙旅?，落地成灰，安心做鬼?/p>

不再提江湖、愛恨

只在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

變成蘑菇鉆出地面。

雨 水

雨水是這樣的一種水

它自上而下

閃著白光

它長著雨的眼，雨的手，雨的腳

它看得見我。我有的

它幾乎都有。

它看得見我

就像現(xiàn)在，我必須冒雨出門

我冒雨去辦的事，一定是重要的事

我冒雨去見的人

一定是非見不可的人

我淋著雨流下的淚

讓所有的雨，變成了眼淚。

搭建教堂

這是一個禮拜日

雨停了，雨水還在葉子上閃光

我在一顆水珠里搭建教堂

鐘每“嘀嗒”一聲

我的教堂就離天空更近一步

我?guī)缀蹩吹搅?/p>

最完美的教堂是由我親手建成的

是由我親自打掃的

是由我找來了最美麗的孩子

他們在里面唱圣歌

他們唱得好極了

在這樣的歌聲里

一只飛過來的鳥，停在教堂的鐘塔上

那么高

我?guī)缀跸嘈?/p>

它不再是一只悲傷的鳥

（原載《詩潮》2015年1期）

泥土之上

馮金彥

鋤 草

這些莊稼

也是從草中走出來的

可今天

僅僅為了莊稼活著

僅僅為了讓我們培養(yǎng)的

這些莊稼活著

我們就要讓所有的草死去

沒有糧食

人活不下去

我們有充分的理由

可那些草也是有生命的

也是牛和羊

是天上一只飛鳥的糧食

沒有它們

牛和羊也活不下去

鳥也活不下去

泥土之上

泥土上面的叫花

泥土下面的叫根

泥土之上

為欲望東奔西走的叫后代

泥土之下

沉默不語的叫祖先

生生死死都是門里門外的事

一層泥土的厚度

就把相逢變成天涯

泥土之上的叫風(fēng)景

泥土之下的叫家

故 鄉(xiāng)

小時候 一個

拼著命要掙脫的地方

仿佛 誰離故鄉(xiāng)最遠(yuǎn)

誰最有出息

把自己砌進(jìn)遠(yuǎn)方的生活里

叫理想不叫流浪

少小離家

老大時回不回

鄉(xiāng)音依舊會在山坡上開發(fā)

至于你走了多遠(yuǎn)

都無所謂

你都是一個異鄉(xiāng)的過客

沒有埋葬親人的地方

不是你的故鄉(xiāng)

于是 讀了五十年

終于讀懂了一句話的意思

所謂父老鄉(xiāng)親

是說父親老了之后

才知道

故鄉(xiāng)的可親

道 理

有一些道理

就像家的院子

你掃不掃

自己知道

正像有些人高尚了

依舊還是人

有些人卑鄙了

依舊還是人

進(jìn)化是用萬年計算的

我們的丑與惡

都小于5而被忽略

惡是掉了一地的毛

證明我們曾經(jīng)野獸過

而善是我們

留給所有動物的路標(biāo)

告訴它們

從這里可以走上一條

做人的道路

美

羊大了叫美

羊大還是羊 吃草

吃一些曬干的日子

人之初性本善

人大了只有性了

就把善丟掉了

于是許多真誠的話都是孩子說的

于是許多罪惡的事都是大人做的

孩子的目光里

只有星星

大人的目光里

只有欲望

羊把草當(dāng)作糧食經(jīng)常吃

人把草當(dāng)作野菜偶爾吃

吃不吃草

并不是人和動物的區(qū)別

和羊打交道幾十年了

至今 我們也從不稱呼對方兄弟

故 鄉(xiāng)

故鄉(xiāng) 是故去人的家園

山坡上的墓地

是最后的哨位

盡管無論是誰來啦

他們都不再放一槍

對故鄉(xiāng)的懷念

我們甚至都不如那梨花

無論怎么艱難

每年春天都給故鄉(xiāng)笑一次

（原載《詩潮》2015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