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

⊙ 文 / 娜 彧

飛

⊙ 文 / 娜 彧

娜 彧：七〇后女作家，南京大學戲劇專業(yè)碩士畢業(yè)。作品散見于《收獲》《人民文學》《十月》《花城》等刊。出版小說集《薄如蟬翼》《漸行漸遠》，著有長篇小說《麥村》《紙?zhí)焯谩贰，F(xiàn)暫居美國。

趙國際決定提前三小時從家里出發(fā)。其實，從他家到機場只需要半個多小時，但這是他第一次坐飛機，他想：萬一有個差錯呢？堵車啦，司機走錯路啦，車拋錨啦，關(guān)鍵是，他不熟悉機場環(huán)境。他聽說，國內(nèi)航班提前一小時就可以了，所以他認為，提前三小時出發(fā)差不多沒問題了，即便有個萬一。

早晨八點的飛機，趙國際約好了五點的出租車，四點起床，洗漱之后再次一一檢查：身份證？在錢包里。錢包？在肩包里。肩包在桌上。肩包里還有合同資料，這是這次空中旅行的重點。趙國際拿出來一張張檢查、核對，再放進了肩包。除了肩包，桌上還有家門鑰匙、手機。四點半開始，趙國際就坐在桌子前，他將它們拿出來放進去、放進去拿出來，最后，握著手機和鑰匙，整裝待發(fā)地等司機叫他的電話響起。

這是一趟他決不能有閃失的出差。

一

趙國際有個很牛的名字，也不知道給他取名那兩個字，地道農(nóng)民的父母怎么想的。不過小時候他一點也不喜歡，因為他黑，每個暑假又都在外面奔跑，他們村上，不，整個鎮(zhèn)上的老師同學都叫他：趙鍋底。每次開學點名，不用人提醒，新老師看他一眼，都心領(lǐng)神會地叫他趙鍋底。當然，國際的發(fā)音在他們當?shù)胤窖岳锖湾伒缀芟?，但并不像得那么純正，顯然老師同學都是有意的。趙鍋底用成績?yōu)樽约籂幑?，一路小跑地考進了縣城的高中。然后，趙國際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字其實用標準的普通話叫起來挺好聽，整個高中沒有人再叫他趙鍋底。他還發(fā)現(xiàn)，不管啥事，凡是攤上“國際”兩字的都很牛的樣子。比如國際飯店是他們縣城最高檔的地方；比如國際大廈是姑娘們最喜歡的購物中心；比如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國際貿(mào)易、國際關(guān)系、國際金融等這些專業(yè)，趙國際看著，跟看著他爹一樣，有點兒怯；當然也有點兒自豪，原來自己這么牛，不，是名字這么牛。

趙國際后來有自知之明地填了適當?shù)墓烙嫯厴I(yè)后找工作不會太難的專業(yè)，可畢業(yè)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沒有不難找的工作，自己喜歡的工作更是難上加難。他在經(jīng)過了商場女裝部內(nèi)衣柜臺導(dǎo)購、電器城業(yè)務(wù)員、保險公司小弟之后，終于在目前的崗位上安頓下來了。他看中的是自己在這個單位的前途，辛苦啦、目前薪水不多啦，他都忍了。他決定在這個公司做下去，雖然是私營的公司，但他看出來了，老板靠譜，管理科學，員工都很有積極性，因為他們的機會是平等的，上下不是靠關(guān)系，全憑自己努力?，F(xiàn)在他的直接領(lǐng)導(dǎo)，叫課長。課長比他大五歲，三十歲還不到，也是一個普通大學的畢業(yè)生，家在百度地圖上放大一百倍也查不到的小山溝，可是現(xiàn)在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年輕有為的企業(yè)精英。他看著課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這趟差本來是課長去的，但課長臨時有了更加重要的差，于是，就將趙國際叫到了辦公室說，看得出來他做事穩(wěn)當、為人誠實，所以派他代替領(lǐng)導(dǎo)出差；然后似乎看出了趙國際的緊張，又安慰他說，只要按時將資料送到某某大樓某層就可以了。但一定要按時送到，因為事關(guān)公司的計劃，都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如果這環(huán)出了問題，下面都會打亂，那么公司在經(jīng)濟和聲譽上都會造成損失。為了保險起見，要提前出發(fā)，防止飛機晚點啦、堵車啦這等情形發(fā)生。趙國際實際上是提前一天到達的，所以需要住一個晚上，交接時間是第二天早上八點。最后，領(lǐng)導(dǎo)還開了句玩笑：只要你不睡得昏死過去都沒關(guān)系，賓館就在邊上。

趙國際也笑，他說自己一般都是六點就醒了。

丟了錢包也不能丟資料，丟了錢公司補給你，丟了資料……

一切，課長安排得妥妥當當，這是一趟傻瓜都會出的差。關(guān)鍵是，本來是課長出差的，所以一切都是趙國際沒有想到的高規(guī)格：比如坐飛機，其實坐高鐵再轉(zhuǎn)個車也是可以的；比如課長說住宿的賓館是四星的。迄今為止，趙國際住過最好的賓館是七天連鎖酒店。

趙國際心中是充滿了感恩的，這是個機會呢。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走出領(lǐng)導(dǎo)辦公室之后，趙國際脫口而出：去你媽的！

也許這是趙國際的口頭禪，在緊張或者興奮的時候都會跑出來。

總之，趙國際對這趟出差充滿了憧憬，同時又稍稍有些緊張，畢竟這是他轉(zhuǎn)正半年后第一次出差，盡管用腳指頭都可以想象得出來，他將圓滿完成任務(wù)。然后給課長留下美好的印象。這是他第一次飛，也將是他事業(yè)飛躍的開始。

二

出租車司機沒到五點就來電話了，趙國際掛了電話，再一次檢查必須要帶的東西，然后將水電氣也都檢查了一遍，才出了家門。顯然，他是個做事謹慎的人。

趙國際走出家門，才發(fā)現(xiàn)外面還是黑的，小區(qū)本來昏暗的路燈似乎對他的突然出現(xiàn)感到很驚喜，無緣由地閃爍了一下。不遠處是正在等待的出租車司機，車燈雪亮地打在迎面走來的趙國際臉上。趙國際胡亂地揮了揮手，燈，心有靈犀地滅了。

工作也快要三年了，趙國際從未有今天這樣的感覺：他將要飛，所以萬物有靈。

司機問他走哪條路，他說哪個快走哪個。

高速快，沒紅綠燈，但遠，錢多。司機很老實。

高速。趙國際氣貫長虹地說，感覺真爽，從沒這么大方過。

課長說了，保存好一切單據(jù)，回來報銷。一切以完成任務(wù)為重。這時候，他不用擔心出租車上的表跳得快還是慢。

司機的車是新車，趙國際摸摸這邊，摸摸那邊，頗羨慕地問：剛買了不久吧？

沒想到，司機的話匣子打開了。他跟趙國際訴苦了一路，說自己的車自己的油，卻一定要掛靠公司，跟他們有個鳥關(guān)系，辛苦掙點錢還得交給他們當管理費。過去的地主資本家也沒這么黑吧？

趙國際說，都是打工，我們坐辦公室的也是替老板打工。

司機夸趙國際年輕有為，斷定他是自己當老板。趙國際沒有解釋，他偏過頭，恰好看到后視鏡里自己挺括的西裝和雪白的襯衫。嗯，昨天咬牙買下的西裝還是值得的。

車窗外面漸漸地亮了起來，趙國際關(guān)鍵性的一天開始了。

車沒拋錨、路上沒堵也沒發(fā)生任何事故，趙國際一路綠燈地到了機場。

實在是太早了，他那趟的航班還沒辦理手續(xù)，他問了值班的人，說提前兩小時。趙國際站在地圖前，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地圖上的標志，然后無聊地將整個機場轉(zhuǎn)了一遍。六點左右，他發(fā)現(xiàn)辦理手續(xù)的柜臺有三個人在排隊了。他連忙跟在后面。算起來，離出發(fā)其實也沒多久了，兩小時不到。

趙國際沒什么行李，所以很快就辦好了手續(xù)。他問清楚了提前半小時登機，然后就想找個地方吃早餐。他在肯德基和永和豆?jié){之間猶豫了一會兒，走進了肯德基。但是他在肯德基又有點想吃中餐，于是他點了一碗豆?jié){一根油條。他沒想到肯德基的油條那么小，根本不夠塞牙縫，然后，他又點了個漢堡。他的確下意識地在心里算了一下，有點奢侈了，二十元吃個早餐，不過想到自己第一次坐飛機，想起飛起來的人生，他吃得很香。但是，想到一頓早餐吃了這么多錢，他后悔沒去永和豆?jié){。反正有時間，他又踱到了永和豆?jié){，他想再要一杯豆?jié){。這一次，他站在柜臺前，認真地看了價格，然后他匆匆離開了，雖然有點對不起點餐小姐的熱情招呼，但是他知道，他沒理由一頓早餐喝兩碗豆?jié){，吃一根油條一個漢堡，早飯又不報銷。

去你媽的！趙國際嘴里嘀咕了一聲，開始老老實實地找他的登機口。

三

趙國際的登機口在比較遠的里面，他看了指示牌，是最后一個，他走著走著便加快了速度。實際上，即便是他閑庭信步，時間也綽綽有余。但趙國際不知道要走多久，雖然他剛才已經(jīng)轉(zhuǎn)過一遍，但還是覺得前路漫長，還是坐在那里等心安些。

趙國際是第一個到達登機口的，接著，人漸漸多起來了。隨著人越來越多，趙國際還有些小緊張，因為時間在逼近，他將要開始他生平的第一次飛行，第一次多么重要，有了一才有二、三、四，趙國際想，以后即便有錢，也不會在飛機場吃早飯了。

邊上有個人和趙國際搭話，他拿著機票問趙國際等待的是不是這趟航班？他說自己第一次坐飛機，怕弄錯。趙國際裝作很老練地看了看他的機票，于是，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去的地方跟他完全不是一個方向。他說，你是不是弄錯了？他從口袋里掏出登機牌，和那人核對：時間沒錯，就快要到登機時間了，但是，地方的確不一樣。那人看看他的再看看自己的，然后抬頭看看指示牌，對他說：好像是你錯了。趙國際心里一緊，顧不上核對了，立即問坐在邊上的另外一個人。果然，是趙國際錯了，他將自己的座位號48看作登機口了，實際上他的登機口是36號。這時候，離登機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雖然廣播還沒播報，但陸陸續(xù)續(xù)有些心急的人已經(jīng)開始排隊了。

趙國際腦子一片空白，拿著自己的機票就往回奔跑。他不知道到底有多遠，跑得跟短跑運動員一樣快，路上還撞了一個人，一邊說對不起一邊繼續(xù)向前狂奔。實際上36離48并不太遠，但36在樓下。趙國際一下子又跑過了，然后再回頭，他就是找不到36，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氣喘吁吁地站在37的指示牌下，命令自己冷靜，然后終于發(fā)現(xiàn)了36向下的標志。

當他幾乎是跳下樓的時候，他看到36號前已經(jīng)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他看表，發(fā)現(xiàn)登機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三分鐘，趙國際以為人家都進去了，奮不顧身地往前擠，他聽到有人罵他插隊，他一邊往前擠一邊連連說對不起，已經(jīng)遲到了。當他擠到最前面，護欄是關(guān)著的，也沒有工作人員，他敲打著護欄，說自己遲到了，要求進去；甚至，他有些躍躍欲試地想要跳過那個護欄。

這時候走過來一個戴著警察袖標的男人，他質(zhì)問趙國際干嗎。趙國際晃著手里的票，說已經(jīng)過了登機時間八分鐘了，他要進去。警察瞥了一眼他的票，不耐煩地說：大家不都在排隊嘛，你瞎嚷嚷啥？還沒登機呢。

趙國際終于停止了瘋子一樣的焦躁，一下子，他就安靜下來了。但他還有些猶豫，也顧不上丟臉了，干脆將機票送到警察鼻子前：麻煩您看一下是我這趟飛機嗎？

是啊，都說了還沒檢票。后面排隊去。

于是，趙國際一顆心落地了，他從排隊的隊伍中退了出來，在走向隊伍末尾的時候，他感覺，西裝里的那件新買的白襯衫已經(jīng)濕透。

四

趙國際排到了隊伍的后面，總算安下心來，不過他想一想還是心有余悸，如果那個人不是正好問到他，估計他現(xiàn)在還在錯誤的地方等待，一直到登機，他會不會坐了另外一趟飛機去了相反的城市？南轅北轍，越走越遠，他想返回除非跳下來；再一想，應(yīng)該會檢票的，但是，如果等到檢票才發(fā)現(xiàn)錯誤，那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再趕回正確的地方了?？傊裉祀m然從吃早飯開始就不順利，但有驚無險，一切還是又回到了正軌。

前面有人說是不是晚點了？應(yīng)該開始登機了。

趙國際想：幸好晚點，幸好晚點。

另外有人說，廣播沒報，估計快要登機了，不會太晚。

剛說完，廣播里傳來了播音員甜美的聲音，意思是飛機檢查發(fā)生了一點小故障，正在排除，請大家耐心等待片刻，不會太久，請不要走遠。

有人開始抱怨，說最近飛機從未準點過；另外一些人說，幸好發(fā)現(xiàn)了，否則會不會飛起來又掉下來；接著有人接話說，別亂說，烏鴉嘴。

趙國際聽到掉下來，想：不會這么倒霉吧？第一次坐飛機就掉下來，那還不如不飛呢。跟前程相比，當然還是小命要緊。

不會。趙國際一邊自己給自己壯膽，一邊看看正在等飛機的人，他想看看其中有沒有人一看就一副死樣的。有時候，趙國際跟他娘一樣，有點迷信。他一個個看過去，沒有，看起來都人模狗樣，不像滿臉晦氣。

隊伍還在持續(xù)，大家似乎都對不久就會登機抱有信心，但是過了半小時左右，播音員的聲音再次響起，抱歉地說故障有些復(fù)雜，請大家回到座位耐心等待，但不要走遠。

于是，隊伍散了。罵罵咧咧的人越來越多。只有趙國際，此刻他有種死而復(fù)生的感覺，所以，他根本不在乎生的質(zhì)量好不好，再說，他的任務(wù)是明天一大早呢，他有足夠的時間等待。只是他后面的襯衫潮濕得有點不舒服，他想：早知道這樣跑什么跑？

趙國際第一次坐飛機，他沒想到，等了兩個小時依然沒有登機的跡象，總覺得下一分鐘就會登機的人們開始焦躁起來，他們聚集在登機口要求機場給個準確時間。有一個人像剛才的趙國際一樣在登機口大聲喊叫，說自己還要轉(zhuǎn)機，再不登機肯定趕不上了，機場得賠他損失；還有人說，誰不著急會坐飛機，下次還不如坐高鐵再轉(zhuǎn)車；另外有人說，據(jù)說明后年直達的高鐵就要開通了，到時候誰還坐飛機？

飛機在即將遲到三小時的時候，播音員說，故障還沒排除，總部正在調(diào)度另外一架飛機，大約一小時可以登機，請大家不要走遠。并且說，如果有轉(zhuǎn)機的誤點了免費換乘其他航班的飛機。

大概因為人命終究比飛機準點重要，再說終于有個靠譜的估計時間了，所以，大家安靜了一些。于是，早晨八點鐘準備起飛的飛機，終于在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開始登機了，當?shù)菣C指示燈亮起來的時候，趙國際聽到了有人歡呼的聲音。

趙國際想：課長買提前一天的票是正確的，要不他長翅膀都來不及。機場只補償轉(zhuǎn)機的，又不會補償誤了工作的。課長經(jīng)常坐飛機，到底有經(jīng)驗。

趙國際隨著長長的隊伍走進不算小的飛機，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后看著雜亂的人群找位置、放行李，有些人在抱怨，另外有些人則說好歹要飛了，知足常樂吧。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人群陸續(xù)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飛機上漂亮的空姐巡視了一遍又一遍，看行李架，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帶。趙國際盯著每個空姐都看了一分鐘左右，他還是喜歡負責對面那排那個圓臉笑起來嘴角有梨渦的那個，負責他們這排棱角分明的大眼睛長得還行，但他覺得太硬，還有個年紀大點的他對她沒什么感覺。

當機艙里安靜下來的時候，趙國際覺得要飛了，因為又過去一個多小時了，這一個多小時雖然沒純粹等待那么長，但趙國際在按照空姐的叮囑關(guān)了手機的時候瞥了一眼，的確將近兩點了。他認為也該飛了，肯定馬上就要飛了。

五

怎么回事？什么時候飛？在空姐消失了十分鐘左右后，終于有人忍不住了，打破了機艙的安靜，接著，立刻似乎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他們還在地面。

這時候，廣播響了，廣播里的人說自己是本次航班的機長，說飛機馬上就要起飛，正在等待航空指令。接著，空中小姐推著飲料車笑容可掬地出來了，她們甜蜜而輕聲地倒水、倒咖啡、倒果汁，請大家少安毋躁，馬上就要起飛了。到了趙國際面前的時候，趙國際一時不知道要什么，他說：咖啡。茶吧？還有蘋果汁？給我來聽啤酒。他說完連自己都臉紅了，但空中小姐沒有不耐煩，她拿著咖啡壺笑瞇瞇地看著趙國際，給了他一聽啤酒。于是，趙國際認為，即便暫時飛機不起飛也沒什么，他早到了陌生的城市，一個人也沒什么意思。

空姐們發(fā)完了飲料又開始發(fā)餐點了。廣播里換了乘務(wù)長的聲音，她柔聲地說現(xiàn)在的確空中航線很忙，他們已經(jīng)在催促地面的空管。請大家先用餐，等空管一放行，立即就起飛。機長已經(jīng)做好了起飛的一切準備。

這時候，已經(jīng)快要四點了。機艙里反而又安靜下來了，有人在吃飯，有人在打嗝，有人在喝啤酒，反正都這么遲了，還能怎么遲呢？不如就等吧。趙國際也在喝啤酒，他已經(jīng)吃完了三明治，在一口一口地品著啤酒，青島啤酒，味道還不錯。他估計，這會兒差不多五點了吧？他看周圍的人都在玩手機，于是，也打開了手機。時間比他預(yù)料的多了半小時，已經(jīng)五點半了。趙國際想：我靠，看來到飯店就要睡覺了！

趙國際當然做夢也沒有想到，再過半小時，他就要下飛機了。

六

整整六點的時候，廣播再次響起，機長的聲音低沉得像殯儀館的司儀，他說告訴大家一個不幸的消息，今天的飛機走不了了，改到明天早晨八點出發(fā)；馬上將有人來領(lǐng)大家到機場賓館休息，免房費；不愿意的可以申請退款。為了補償大家的心理落差，本次航班將給大家票面百分之二十八的金額補償。

就在那一刻，趙國際心里還在想：百分之二十八是多少？這機票是多少錢？但是，立即，他就反應(yīng)過來，他根本不知道這機票多少錢，他連票都沒有，刷身份證拿的登機牌，他只有口袋里那張登機牌。他為什么沒票？因為是公司買的？為什么公司給他買票？因為他代替領(lǐng)導(dǎo)出差。他必須明早八點之前完成任務(wù)，必須！務(wù)必??！誓死?。?！而他這趟飛機，明早八點才起飛。

機艙里先是炸了鍋一樣，后來聽說有補償聲音稍微小了點，有些不著急的人已經(jīng)開始準備取行李下飛機了，另外一些人說補償太少了，更多的人在抱怨，但他們都沒有趙國際此刻的心情。趙國際此刻豈止心急如焚，他仿佛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渾身冰涼，尤其背后，剛才濕透的地方此刻仿佛都結(jié)了冰。他腦子里先是一片空白，然后，他聽到有人說坐高鐵都到了，立刻跟抓住個救命稻草一樣，抖抖瑟瑟地打開手機查詢，他看到：最后一班高鐵是七點，此刻呢？六點將近十分。他語速很快地問邊上的人：從這兒打車到高鐵站要多久？那人說：快的話也要四五十分鐘。

于是，六點十分的時候，全機艙的人看到一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小伙子，突然間跳了起來，同時，他大叫一聲：去你媽的！然后，他沒有從人群中走，他從座位上一排一排地跳過去，像鬼魂一樣轉(zhuǎn)眼消失在了正好打開的艙門外了。在機艙里的人還能從窗戶里看到小伙子飛奔著遠去，他那樣子，他們說，他以為他是飛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