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隨筆六家
二零零六年,我寓居省城蘭州,在省新聞出版局一個下屬單位做一份謀生的差事。上班在南關(guān)什字,那個地方有一條很老的巷子,叫曹家巷,據(jù)說是小偷小摸從業(yè)者專門銷贓的地方。尤其是自行車,在那兒幾成黑市。但自從修了一座叫“西北書城”的大廈之后,據(jù)說這樣的事兒就少了?;蛟S真是濃濃書香蕩卻了那些小小的勾當(dāng)吧。
那一年的四月末,金城剛剛有了春意,《飛天》便要在隴南的成縣舉辦“同谷筆會”了。主編陳德宏約我同去,正好那些天手頭無甚緊事,便答應(yīng)了,便去了。
成縣之與我,是第一次涉足。然而對于成縣,我卻并不是陌生的。那時候我與客居省城的青年作家谷童來往頗豐,他是土生土長的成縣人,從他口中,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隴之南山靈水秀的成縣。但見一面的愿望,依然十分沖動地在我內(nèi)心激蕩著。
筆會自然不是什么緊要的會議,上午的開幕式之后,日程安排上就自由的多了。宛如某種相約與造訪,談得攏的,談一宿無妨;不投機(jī)的,也要招呼一聲。這樣的筆會,又仿佛趕一次大集,總是能遇到個把舊交幾個熟人。當(dāng)然,初次謀面的,要更多一些。便是在這種時候,我認(rèn)識了畫家楊立強(qiáng)。
那次下隴南的一行文人當(dāng)中,有隴上書畫名家張改琴。筆會開幕之后的當(dāng)天下午,其時在隴南市委副書記任上的散文家正雨一行便陪省城來的幾位客人去天井山。
天井山,是個什么地方?
這個成縣的天井山,就是保存摩崖石刻《西峽頌》的地方。西峽——西去成縣五十里,一水劈峻嶺而成的長峽。峽有棧道,可入蜀。誰也不會想到,這東漢同谷小吏仇靖書寫在崖壁上的一方簡約文字,卻成了日后名冠書壇的漢隸三頌之首,在華夏金石學(xué)、文化史、書法史和交通史上,均占有一席之地。二零零一年,摩崖石刻《西峽頌》被列為國家級重點文物,予以保護(hù)。那些讀過書的人,到了成縣,天井山必去。
一番臨潭羨書之后,涉澗出峽,一行人便來到縣城幾個擺滿花鳥盆景的地方賞花觀景。這期間,成縣方面陪同人員當(dāng)中,多出了一位身材魁偉,花發(fā)背頭,面泛紅光的漢子。在一束花影下圍坐喝茶的當(dāng)口,正雨為大家介紹道,這是隴南畫家楊立強(qiáng)。張改琴一聽,忙起身進(jìn)一步介紹說,這是省美協(xié)副主席、同谷畫院院長、著名畫家楊立強(qiáng)。話音未落,楊先生便起身拱手自謙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哪里敢當(dāng)呀。
這便是我與楊立強(qiáng)的第一次謀面?,F(xiàn)在想來,那是在一個開有牡丹與芍藥的園子,空氣中游走著絲絲香氣,并不濃烈。時在清明后不久,茶即是明前新茶。侍茶者沸水稍頓,注水入杯,茶《便傲然如針一般叢然豎立。俯而吸之,一縷清爽之氣直貫九竅而心肺俱開。捧杯輕呷,口舌生津,余韻過處,唇齒留香。這便是若干年來我對成縣的記憶,或者說是記憶中成縣留給我的味道。那茶據(jù)說出自康縣的陽壩,陽壩的明前新茶,的確是一等一的好。
那時候的楊先生雖已年過半百,但話不多,看上去甚至有點兒靦腆。一個下午,幾乎沒有聽到他說過幾句話。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在聆聽。
那之后的第二天,因為突然有事,便搭張改琴的車回了蘭州。這便是我與楊立強(qiáng)僅有的一次見面。時間恍惚已過六七年光景,只記得楊先生四層樓畫室的外墻,是潔白的。
后來我走上海,下廣州,溜達(dá)了一圈回到家鄉(xiāng)之后,在成縣方面寄給我的《同谷》雜志上,常??吹綏钕壬貞涍^去學(xué)畫經(jīng)歷的文章,讀來感覺不俗。
去年或者是前年的春節(jié)前夕,去省城會友,在詩人古馬案頭曾經(jīng)賞讀過楊先生的小品和山水,著實讓我驚嘆了一番。之后又在陽主編的《蘭州文苑》上讀到了古馬評析楊先生畫作的文章,突然覺得古馬這樣一個滿懷古典意趣的詩人與楊先生這樣的國畫高人相遇,真的是互為幸事。詩人讀懂了畫家,畫家以畫為詩,詩人以詩為畫,古往今來,的確乃世間美事一樁。
今年春節(jié)前的一段時間,收到楊先生寄來的兩本畫冊和一本藝術(shù)隨筆集,一本是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二零一零年六月版的《中國美術(shù)家作品集·楊立強(qiáng)》,一本是上海書畫出版社二零一二年四月版的《大家范本來·當(dāng)代國畫大家作品鑒賞·楊立強(qiáng)山水卷》,而藝術(shù)隨筆集《彼岸無岸》,是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出版的。細(xì)讀一周之后,愈加感覺到楊立強(qiáng)超凡的大家氣象。我曾經(jīng)看到過一篇揭批當(dāng)前書畫界亂象的長文,再加上自己的一點粗淺認(rèn)識,著實把其中的來龍去脈看出了不少,更了解了當(dāng)下書畫界大師層出的不少自編自演的鬧劇?;剡^頭來再看楊立強(qiáng),似乎一直靜默著。
在今天這樣一個虛浮的時代,隱是一種存在,沉默是更大的存在。
楊立強(qiáng)師從長安畫派的蔡氏兄弟,發(fā)蒙至今,數(shù)十年筆耕不輟。楊先生今天的畫技,已經(jīng)到了出入自由的化境。我不懂畫,讀畫只求迎面而來的一種沖撞。這沖撞的力量,來自藝術(shù)的通感——直覺。
我是一個相信直覺的人。
草原不大,站在山坡上一眼就能看到全部,當(dāng)?shù)氐墓_克族稱它為“花海子”。
小時候,常常聽大人們說起這個名字。那時,縣城里種植最多的觀賞花就是八瓣梅,一到花開的季節(jié),人家的庭院里,街道旁的池子里,姹紫嫣紅的花朵爭奇斗艷,把高原小城裝扮得端莊、美麗,就連每天落山的太陽都會眷顧和留戀,遲遲不肯收走最后幾縷光芒。八瓣梅深深種植在了我幼小的腦海中,只要一聽到“花海子”三個字,我就會瞇起雙眼望向遠(yuǎn)方,似乎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盛開的八瓣梅,在高原上怒放的生命。這個五彩的花海夢一直伴隨著我成長。
后來,等我有機(jī)會進(jìn)入了花海子,看到了草原真實的模樣,還是會產(chǎn)生無盡的遐想。我想,草原就是一個讓人豐富生命的地方,無論是在想象中,還是在現(xiàn)實中。
花海子地處海拔三千多米的青藏高原北緣,阿爾金山南麓。如果從海拔一千六百米的阿克塞新縣城出發(fā),沿著蜿蜒曲折的當(dāng)金山峽谷,翻過海拔三千六百四十八米的埡口,順著平緩的山坡再向南行駛,就會有一小盆的綠色跳入眼簾。這一小塊綠色橫亙在綿延的大山與蒼茫的戈壁之間,乍一看,很不起眼,只有慢慢靠近它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草原的博大和它的面積大小無關(guān)。
花海子有種悠遠(yuǎn)的美。哈爾騰河水從南面滲入地表而來,祁連山雪水從北面涓涓流淌而來,奔騰的生命在這里停歇,四面八方高處的水匯聚在盆地里,由此形成了大、小蘇干湖,當(dāng)?shù)厝朔Q“姊妹湖”。兩湖平遙相望,每到春秋兩季,這里便是南來北往的候鳥短暫的休憩地,鵝雁鳴,鳥翻飛,生生不息,延續(xù)千年。
花海子有種獨特的美。阿爾金山主峰常年白雪皚皚,五千八百二十八米的高度云山霧罩,周邊裸色的山體,裸色的戈壁,飽受風(fēng)雨洗禮,也不失西域本色?;液谏娜豺v山冷峻挺拔,湛藍(lán)的大蘇干湖浩淼秀美,山水相依,一黑一藍(lán),一剛一柔,山是威猛高大的英雄,水是溫柔多情的姑娘,心心相惜,相守千年,與子偕老。
花海子有種精致的美。夏季來臨,小蘇干湖西岸紅色的、黃色的、藍(lán)色的、紫色的野花星羅棋布,水鳥在湖面優(yōu)雅的滑翔飛舞,群山在水的倒影里愈發(fā)層巒分明,微微蕩漾的湖水泛著藍(lán)寶石般的光澤,悠閑地羊群在對岸啃食著牧草,凝脂似的白云靜掛藍(lán)天,山水相間,日月同輝,畫中有畫,動靜相宜。
花海子有種蒼涼的美。草原上的風(fēng)說來就來,說刮就刮,掩面而不及。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因風(fēng)勞作歇息。大風(fēng)把冬不拉的歡快關(guān)在了氈房里,把牧人的歌聲留在了炊煙里,把姑娘追的身影藏在了馬奶酒里。風(fēng)吹過了四季,帶來了山外的云彩,吹走了寂寞的風(fēng)霜,勁風(fēng)的力量,狂風(fēng)的吶喊,那份安寧與靜謐就是亙古不變。
說云朵像酸奶,一點也不夸張,尤其是雨過天晴的時候,在山巒與草甸之間的上空常常會出現(xiàn)厚重、脂白的云,它們一層一層摞在一起,綴滿了半個天空。
這些在空中懸浮的云,仿佛觸手可及。它們在夕陽金色的光線中,變換著不同的形狀,身處草原,眼前不會逃脫駿馬奔馳、天鵝飛翔、雄鷹展翅的影子。這些瞬息萬變的云朵富有金屬質(zhì)感,只要你有足夠豐富的想象力,它們就會像一個個神奇的精靈穿透天空,直抵你的眼前,讓你在激動萬分的美妙境界中與它們相遇,并且很快忘記塵世的凡俗,讓身心瞬間變的空靈與通透,人似乎在天上行走,云似乎在地上漂移。這種純凈是草原獨有的。
雪域高原的蒼莽與遒勁、溫柔與細(xì)膩在花海子淋漓盡顯,這里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座山峰,每一灣湖水,都是大自然的饋贈,它們帶著使命存在,只為守候這片美麗的草原。
父親是座山,你登上這座山峰,就能看到更加遼闊的風(fēng)景。
父親是條河,你趟過這條河流,就會感受到水的沁涼與溫存。
父親都有些執(zhí)拗和暴戾,那是因為他不容許孩子成為一個殘次品,所以就固執(zhí)修改你的思想,校正你的靈魂。這些執(zhí)拗和暴戾,像一道劃痕,深深的刻寫在孩子的心上,等孩子長大了,才能用理解抹平。
父親是男人,是男人就有血性。一個有血性的男人生來就有自己的觀點和主張,所以他不容許自己的孩子胡作非為,更不容許自己的血液流淌的恣意妄為。所以,父親是嚴(yán)厲的。只是有時候,嚴(yán)厲成了暴力。我的父親打過我一次,他用一根筷子抽打我的手心。記得那次父親喝了酒回來,不知我犯了哪門子錯,父親打了我。那次打我挨得稀里糊涂。那是我記事后父親唯一打過我的一次,現(xiàn)在想起了,我淚流滿面。我不是記恨父親,是傷感于我們的父子情深。父親是有學(xué)問和尊嚴(yán)的人,他沒有如同鄉(xiāng)間其它孩子的父親那樣,在光天化日之下或公眾場合,責(zé)罵和攆打過我們。父親責(zé)罵過我?guī)状危容^嚴(yán)厲的是我十七八歲和二十多歲的那兩次。那時候,我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判斷能力和爭辯能力,就和父親辯駁,父親很生氣,就罵的很狠。為此,我和父親的關(guān)系僵持了很長時間。
天下沒有不疼愛自己孩子的父親,只是愛的方式不同,或不甚明了,或不直截了當(dāng),或者是愛的粗心大意,難以發(fā)現(xiàn)。當(dāng)然,有些愛的太過,甚至到了驕容放縱的地步,同樣不是好父親。記得有一次,我們和一家單位洽談一個合作項目,晚上吃飯的時候,合作方的一個負(fù)責(zé)人帶著他的孩子(我至今覺得這本身就是一種不明智的做法和過分溺愛)。吃飯的時候,那個孩子毫不客氣地把他的父親正在抽著的一根香煙搶下來扔掉。那個孩子八九歲了。這是這個年齡的孩子——其實與年齡無關(guān)——絕對不該做出的事情,但他做了。孩子的驕橫和父親因溺愛而導(dǎo)致的無所適從,讓我感到一陣陣刻骨的傷痛。這件事應(yīng)該責(zé)怪這位父親。這絕對是父親對孩子教育的失職。我甚至敢說,這個孩子將來再有出息,也已經(jīng)被他的父親因縱容而毀掉了一半。
父親大多是沉默寡言之人,因為男人的欲望太多,心事太重,包袱也就太沉??钢@些重負(fù)走向成功的男人,是讓人敬仰和羨慕的。走不出或半途而廢,就變得沉默寡言,或者喟然長嘆一聲。
一個男人,在成為父親之前,他只是個男性。在成為父親之后,他就懂得了、成了真正的男人。女人則反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呢,真正的男人,就是有擔(dān)當(dāng)、有勇氣、有胸襟、有毅力,當(dāng)然也有熱情和厚度,也有細(xì)致和耐心。男人,與地位無關(guān),與成敗無關(guān),與得失無關(guān),但與金錢有關(guān)。一個落魄的男人,與這些都無關(guān)。
父親的愛大多是默默無聞。有這樣一位父親,兒子回家后,他只看一眼就行了,幾乎無話可說。兒子不解:父親怎么對我不聞不問呢?怎么不問問我的工作呢?怎么不問問我的生活呢?怎么不問問我的成績呢?兒子就連個想炫耀自己和表現(xiàn)自己的機(jī)會都沒有。后來,兒子從母親的口中得知:父親每天都對著兒子所在的那座城市的地圖出神。那里的溫度、濕度、新聞、傳聞和小道消息,都是父親最關(guān)心和最關(guān)注的。兒子聽了,淚流滿面。
今年春節(jié)期間,我去參加一個朋友父親的葬禮。他的父親八十多歲了,按照家鄉(xiāng)的習(xí)俗,這是喜喪,所以看不到太悲傷的場面。但追悼會上致悼詞的時候,剛才還是言語坦然的朋友,突然間變得傷痛起來,祭文才讀了個開頭,就悲愴痛切的語不成聲,詞不達(dá)意。一篇數(shù)百字的祭文,念了近半小時,幾次失聲中斷,淚雨滂沱。
我和父親的關(guān)系一直不是特別親密,原因是我和父親都性格有些強(qiáng),或者倔,所以就沒有那種親密熱切的場面。我曾為一些事情抱怨過我的父親。但我從來沒有——也不敢——輕視過我的父親。我甚至因為我的父親而沒有羨慕過任何人的父親。盡管我的父親久居鄉(xiāng)間,沒有一官半職。我和父親關(guān)系不愉快的時候,我就不跟父親說話,父親安排我的事情,我干完了,如若不是特別重要,我也不向父親匯報。但父親卻是我最關(guān)心和最尊重的人。記得有一年秋天,我認(rèn)為父親的尊嚴(yán)受到了他人的挑釁,就義憤填膺的和他人大干一場。還有一次,一個年齡和我相當(dāng)?shù)拈L輩因不明就里指責(zé)我的父親,我毫不客氣地將其逐出門外。此情此景,已成追憶。
我此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在父親有生之年,盡到應(yīng)盡的孝心。但我最大限度的盡了孝心。我問心無愧,但于心有憾。
啊,父親……
敦煌人喜歡秦腔是有歷史原因的。據(jù)史書記載,清朝雍正年間從甘肅東部遷大量移民安置在敦煌,尤其是甘肅東部和陜西接壤的那一區(qū)域移民的先祖?zhèn)?,世世代代伴隨著秦腔度春秋。移民們也把秦腔帶到了敦煌,算來至今已有兩三百年了。
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初,那時筆者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當(dāng)時人們生活還處于貧困狀態(tài),文藝娛樂活動十分單調(diào),一兩個月才能看上一次電影,而且還得跑到十來八里外的公社。再就是每年春種、秋收的時候,縣劇團(tuán)下鄉(xiāng)演兩次,也只能看上幾場戲。所以看罷本公社的演出還要打聽到鄰公社,跑上一二十里路再看夜戲。
記得有一年秋收后,跟著一伙大人們?nèi)ダ线h(yuǎn)的五墩公社看夜戲,由于路途遙遠(yuǎn),要經(jīng)過吳家、荊州、巴爾三個湖灘,一伙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娃娃,跟著大人們連走帶跑地趕到戲場時,前面的一折捎戲已完,看的是本戲《金沙灘》,夜戲看完后已很晚了。天上又沒月亮,是個陰夜,在漆黑的夜晚高一腳低一腳穿過湖灘,翻越堿梁往回走。人們都半夢半醒地向前走著,冷不防就栽倒在坑坑凹凹的堿梁上。好不容易翻過了巴爾湖北坡的那道大堿梁,腳下軟綿綿的大沙渠橫亙在眼前,我們一伙娃娃們都嚷叫著:“我們都瞌睡得不行了……”。大人們看著我們那種疲憊不堪的樣子,無奈地說:“那咱們就躺在沙渠旁睡上一會兒再走!”待我們回到家的時候,東方都露出了魚肚白。
我在那時可以說就看不懂戲,只不過覺得好奇,跟著大人們湊湊熱鬧而已。但對武戲還很感興趣,看著臺上那些著甲背旗、黑頭花臉的兵將們戰(zhàn)仗的精彩場面,覺得很熱鬧。另一場文戲一開始,青衣、旦角一出場,我們便溜出人群。隨著年齡的增長,就能看懂戲中的部分內(nèi)容了,一來劇中的有些內(nèi)容在書中看過。二來身邊那些懂戲的老戲迷們邊看邊講,只要能看懂戲中的內(nèi)容就覺得好看,有意思,漸漸對秦腔產(chǎn)生了興趣。無論是看罷戲回家的路上,還是田間地頭、茶余飯后,那些老戲迷們津津樂道地談?wù)搼蛑械木势魏蛻蛑械闹鹘茄輪T,如劉廣裕、魏牡丹、鄭光英、陳光陽、劉廣林、喬竟成等名角。我最先看懂的是武戲《金沙灘》,其次是文戲《周仁回府》。尤其扮演劇中周仁的那個演員叫喬竟成,他的念白、唱腔、表情、動作深深地感動著我,給我留下難忘的記憶。
據(jù)老戲迷們講,那時咱們看的戲中演員,大多是解放前敦煌有個叫“六合班”的基礎(chǔ)上,新招收了二十多名學(xué)員,大都是十二三歲的娃娃。劇團(tuán)所支費用,是當(dāng)時敦煌城里兩個藥店掌柜和一個商人資助的。給新建的劇團(tuán)取名時,經(jīng)過學(xué)界有關(guān)人士商榷認(rèn)為敦煌有“塞上綠洲”之稱,希望將來戲劇在這塊綠洲地上大放之光,故起名叫“塞光學(xué)社”。老師是老六合班的主演宋學(xué)成與河西名凈張興三等,這些塞光學(xué)社的娃娃們,無論姓甚名誰,一律中間都帶“光”字。
經(jīng)過老師的嚴(yán)格要求,學(xué)員們的刻苦學(xué)練,后來一個個脫穎而出,就在我能看懂欣賞戲劇時,那伙“光”字輩的學(xué)員們大多都能挑大梁、演主角,并且演技已達(dá)到了相當(dāng)高的水平,他們排練出的劇目繁多,場場精彩。戲下鄉(xiāng)到公社,由本公社懂戲的行家點戲,點上哪本演哪本。那些年劇團(tuán)行當(dāng)齊全,陣容龐大,曾演出過許多精彩的戲劇,給廣大觀眾戲迷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稱得上敦煌秦腔史上的鼎盛時期。
萬里長城,立地頂天;龍族象征,輝煌燦爛。氣魄雄偉,蜿蜒盤旋;逶迤似長龍,綿亙兩千年。建筑史冊,奇跡彰顯;防御工程,成就非凡。
秦筑長城,鐵打銅煉;保家衛(wèi)國,功德無限。萬夫力殫,日夜奮戰(zhàn);歷時十余載,揮灑血和汗。華夏史碑,智慧彰顯。
潑水結(jié)冰運巨石,飛框走索運大磚;人背抬,羊驢馱,建筑材料上高山。磚石筑墻五米高,可繞地球一周半。中華兒女,志堅如山;頑強(qiáng)拼搏,死而無憾!炎黃子孫,氣沖霄漢;萬眾一心,填海移山;舉世無雙,神鬼驚嘆!血肉筑成鐵長城,奮發(fā)圖強(qiáng)排萬難!
建筑設(shè)計,巧奪天工;雄偉壯觀,浩然如虹,。屹立城墻上,視敵寇似蜉蝣,藐敵寇如紙兵。烽火臺虎踞山脊,狼煙點燃報敵情;券門石階通墻頂,齒形垛口望敵動;小方洞內(nèi)發(fā)射箭,射敵頭胸頭彩中;擂石口上雷激,折戟斷弦敵喪命;天梯馬道御頑敵進(jìn)攻,攔馬墻防敵騎攻城;城洞城門結(jié)構(gòu)威武,雄才大略,雕梁畫棟;城臺、墻臺、敵臺、戰(zhàn)臺,大刀長矛鏖戰(zhàn)激,氣吞山河,遙相呼應(yīng);金戈鐵馬錚錚有聲,殺敵保國不顧死生;血石凝成鐵壁銅墻,胡馬殘敗卷旗收兵。真可謂,“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度陰山。”驚天動地,日月見證!
萬里長城永不倒,試看敵寇敢逞兇!中華兒女保國疆,萬眾高歌頌長城。
頌曰:
巨龍翻騰在險峰,蜿蜒盤旋露崢嶸。
身經(jīng)百戰(zhàn)暴風(fēng)雨,出塞山川作勢雄。
巨石垛口寫悲壯,望臺上記英勇。
萬里金湯固邊塞,保家衛(wèi)國史冊銘。
人類巨著中華魂,彰顯華夏之圖騰。
雷劈電擊日月嘆,頂天立地傲蒼穹。
天下長城第一峰,倚天舒嘯氣如虹。
不到長城非好漢,且看寰宇仰神龍。
馬老板打十六歲那年就趕車。
大鐵車、鋼軸車、膠皮車,大鞭桿耍了四十余年。
趕了大半輩子車的馬老板,落下了三個?。?/p>
腦門兒上落下了蛋黃大的一個包;腰眼處落下了一個風(fēng)濕毛病,陰天下雨,腰桿就別想直起來;右腳落下了一個點腳。之所以落下三種病,是因為:
一九四九年冬,馬老板兒趕著大鐵車,去江南賣羊草,三九天又趕上鵝毛雪,在過松花江上冰道的時候,不想里套馬一個趔趄要滑倒,馬老板兒打車上往下一跳,意在去扶里套馬,可倒好,馬沒摔倒,人卻給腳下冰雪絆了一個前趴子,腦瓜門子雖沒有開瓢,但額頭上落下的這個包,卻成了他的永久紀(jì)念。
一九六四年冬,馬老板兒撂下鐵車趕上了鋼軸車。一天,去江灣里柳條通割條子,不想,又是在松花江的冰道上出了事,鋼軸車一下子陷進(jìn)了清口,幸虧遇見了活雷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冒著生命危險,從冰窟窿里把馬老板兒救上來。命是保住了,但卻落下了一個風(fēng)濕的病根。
一九七九年冬,馬老板兒鳥槍換炮,鋼軸車換上了膠皮車。鐵轱轆換上了膠皮轱轆,好比彎勾犁換上了拖拉機(jī),使馬老板兒的身價一下子提了起來??商崃松韮r的馬老板兒,并沒有改變有車無路的這個事實。因為,馬老板兒所居住的小村,座落在松花江北岸,屬于江灣地帶。由于地勢低洼,進(jìn)入春天,道一翻漿,別說坐車,就是徒步都得挑著道兒走,稍不留神,兩腳就會插入“醬缸”。進(jìn)入夏秋雨季,就更不可想象了。所以有人為這地方的路編了一個順口溜:
春夏土路車打誤,秋天糧草運不出。
盼來冬天顯身手,冰路也夠喝一壺。
這不,馬老板兒趕上膠皮車不久,又發(fā)生了一件事,仍然是在江道上。車是在下一個冰坡的時候,由于轅馬的后一下子給坐斷,車放了箭兒,馬老板兒打車上給甩下來不說,腿膝蓋下面的小腿棒子還給車轱轆“咬”了一口,馬老板兒落下的這個點腳毛病,就是這一口給釀成的。
馬老板兒遭受到這次打擊之后,當(dāng)時就把大鞭桿折斷了。大鞭桿對于車?yán)习鍍簛碇v,那是“四大嬌嬌”之一:跑腿行里大姑娘腰,老板鞭子廚師刀。馬老板兒折了大鞭桿子,可見決心下得之大。馬老板兒說:“打這往后,別說我和大鞭桿子一刀兩斷,就是我的兒子、孫子,只要有我一口氣在,看他們哪個
敢再摸鞭子?馬老板和車徹底絕了交,而且一絕就是二十余年。二十余年,馬老板兒可真是活得不容易,因為這三種病在交替地找他的麻煩。不是額前的包包時而令他疼痛難忍,就是風(fēng)濕毛病找上門來,令他腰桿直不起來,再就是這個右腿點腳的毛病,有時遇到個什么特殊事,一急,說摔就是一個嘴啃泥。尤其可怕的是,有時三種病同時向他發(fā)難,這時你會看到,他頭頂著墻,手掐著腰,拐腿的那只腳刨地,口里不時地喊著:“痛煞我也,痛煞我也!”那樣子實在是夠慘的。
于是就有人提出:“趕緊套車,去請醫(yī)生?!?/p>
“套什么車,你沒看看這個熊道……”馬老板兒馬上接了茬牛眼一瞪說。于是主張?zhí)总囌堘t(yī)生的那個人,不得不乖乖地嘆了口氣。
二十余年,馬老板兒就是打這樣的日子里熬過來的。二十余年,別說讓他摸鞭子,就是車打他眼皮底下經(jīng)過,他眼皮兒都不撩一下。
可誰也沒有想到,二十余年后,在他的天空里,太陽竟會打西邊出來——馬老板兒奇跡般地買了車。這如同一條爆炸性新聞,轟地一下在小村的上空炸響!
哦——驚愕之中,人們忽然明白了,馬老板兒買的是大汽車!原來村里鋪上了紅磚路,村前的江面上架起了一座大江橋。他要當(dāng)個運輸專業(yè)戶。你看,馬老板兒揚(yáng)眉吐氣,腰挺背直,走起路來也像一個好腳人了,不僅三種病在他身上看不見發(fā)作了,而且他還逢人就說:“過去是有車無路,病是給逼出來的,如今,黨為咱鋪成了致富路,不甩開膀子大干一番,能對得起誰呀?”
可,你別忘了,開車的竟是他的大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