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楚漢 編輯|張薇
采訪|陳楚漢 姚璐 賀佳雯 趙曉芹 郭亦非
圖片統(tǒng)籌|于千 攝影|王海森
自救于隱疾時代
文|陳楚漢 編輯|張薇
采訪|陳楚漢 姚璐 賀佳雯 趙曉芹 郭亦非
圖片統(tǒng)籌|于千 攝影|王海森
心理隱疾常根植于時代本身。
這些痛苦難以名狀,卻又不陌生。
23點會準時坐在電臺直播間里的《今夜平安里》主播阿蘇,每年要通過電波拋出220個話題,她發(fā)現(xiàn),幸福的話題沒人聊,聊起來也會變調(diào)。少之又少的幾個美好話題之一,“此生經(jīng)歷過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一個經(jīng)典回應是,“那人已經(jīng)不在了,走了,這些浪漫不屬于我”;另一次話題是“忘記什么可以讓自己很快樂”,某個聽眾的回答只有一個字:窮。
與美好和快樂的稀缺相比,困窘、疲憊、孤獨、無助反倒觸手可及。一個“人在北京”的主題,還沒說導語,阿蘇就已收到1000多條微信。無窮無盡的傾訴支撐起了每一天北京午夜的電波。阿蘇的聽眾中,有每天打泰拳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躺在墊子上起不來為止的上市公司副總裁,他的妻子說對他已經(jīng)沒感覺,協(xié)議離婚去了美國;有日日準時收聽、任何話題都來互動、好像什么都不好的五星級酒店大廚,3年沒有從失戀中走出來;有50多歲的基督徒老太太,已給阿蘇發(fā)了半年的微信,從“文革”做知青時第一次做愛講到現(xiàn)在她女兒不要她了;還有人疑惑女友為何不辭而別,很多人附和,此時,阿蘇的私人微信上一個朋友問她:你看看那個聽眾叫什么名字。
“你看這個世界上好多人都活得不快樂,你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很好了”是阿蘇用得最多的回復。剛上班時,阿蘇凌晨1點16分到家,1點17分她就能睡著,入職3年后她要靠夜跑、吃安定才能保證在三四點左右入眠,以免產(chǎn)生“敲死自己”的念頭。
在午夜,陪伴這一需求變得格外旺盛。凌晨3點,除了電臺,一些游戲直播平臺的游戲主播們通宵達旦打游戲,來陪伴數(shù)以萬計的不眠不休者,平均每10分鐘就會出現(xiàn)“我室友得了癌癥,臨終前想看主播打一盤XX/唱一首XX”或“唱得好,我選擇死亡”等彈幕。
有人愿意花錢購買陪伴這項服務。淘寶店家“今生相遇00”已經(jīng)賣出了至少2656筆“虛擬戀人”,它們的口號是“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你”。這些在24小時內(nèi)僅存在于QQ和微信上的戀人,提供聊天、發(fā)語音、傳照片、早上叫醒和睡前晚安等服務,客戶還可以根據(jù)喜好設定女友性格,包括治愈、女王、古典、蘿莉或者學生妹,以及一天初戀、一天熱戀或一小時體驗。此外,至少還有4160人(次)付費請美女或帥哥陪玩游戲,1小時花費18—50元不等。天津現(xiàn)代職業(yè)技術學院的學生孟培圓是其中一員,因“寂寞空虛冷”他買了兩個小時的服務,但木訥的他打完三局游戲還是沒能和妹子說上幾句話。
晚睡是都市人的普遍難題,31689人在知乎上關注了“如何改掉晚睡強迫癥?”這一問題,87872人加入了豆瓣小組“晚睡強迫癥”。一位叫愛麗絲的知乎網(wǎng)友已經(jīng)晚睡了10年,從最初11:30睡、12:00以后睡、1:00睡,到凌晨5點睡成了常態(tài),熬個通宵像買瓶水一樣輕松。另一位網(wǎng)友對晚睡的解讀獲得了5032個贊同,“入睡意味著結(jié)束,我們遲遲不愿入睡,是還沒有得到那個‘嗯,夠了’的滿足”。
400萬人次選擇在網(wǎng)上治愈無聊。11個小時的會議后,互聯(lián)網(wǎng)從業(yè)者蘇姜予和他的同事們發(fā)掘出拖延癥、先天性情商缺失、Wi-Fi失聯(lián)型癲癇、起床困難癥、下班突發(fā)性失智、感覺自己萌萌噠綜合癥等125款無聊病癥。他們將病癥陳列在一個名為“無聊治愈所”的網(wǎng)頁上,點擊一款“無聊病”后,“病友”會得到一劑由視頻、電子書和App組成的藥方,比如“傳染性腦殘”的藥方是電影《疤面煞星》、圖書《寫得像郭敬明一樣好》和游戲《搓便便》?!盁o聊治愈所”還有個線下館搭在了798藝術區(qū),一周內(nèi),1萬多人光顧了這處幾十平米的臨時空間,平均每人排了1個半小時的隊。
拖延癥、強迫癥、社交恐懼癥這些心理學名詞逐漸變成大眾用語后,一個新興的研究領域也由此誕生。課程講師高地清風放棄了生物學博士學位,以講座和開課為生,“也許是中國第一個拖延癥咨詢師”,他這樣自我介紹。與拖延癥作戰(zhàn)3年后,他去了醫(yī)院,結(jié)果確診為多動癥。香港地產(chǎn)商李振權花了5400元去上高地清風的“戰(zhàn)拖”課程,2天的課程和兩周的打卡并沒有“藥到病除”。他每天依舊有三四個小時“不知道在干嗎”,買的那輛10萬元的自行車,3個月他也只騎了一回。他甚至想過去吃治療多動癥的藥物,結(jié)果也拖著沒買。
搜狗輸入法的創(chuàng)始人馬占凱也上過高地清風的課,這個曾經(jīng)一項專利申請拖了3個月的拖延癥患者,如今成了一個“戰(zhàn)拖”和時間管理的研究者。他買了30多本有關時間管理的書,開過十幾次“戰(zhàn)拖”課?!皯?zhàn)拖”的本質(zhì)是什么?他的答案是,“戰(zhàn)拖”是一種行為訓練,“要在立即行動和獲得獎勵之間建立一個條件反射”。他推薦“3秒法則”:任何事到來時,都在3秒內(nèi)開始處理。他有個員工貸款買房還差幾萬塊錢,想預支幾個月工資,馬占凱幾分鐘內(nèi)就和財務安排了借款流程,然后馬上安排助理打款。本以為下周才能拿到錢的員工,2小時不到就收到了錢,說這執(zhí)行力“太牛逼了”。馬占凱感覺受到了肯定和贊美,也獲得了立即行動的獎勵。
與拖延癥相比,抑郁癥的痛苦更難以言喻,這種病癥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大半年時間,每天晚上,32歲的張春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著,看著窗外天慢慢亮起來。有時她連續(xù)躺好幾天,完全不動,不吃,也不閉眼,只是躺著,偶爾兩三天才能睡著一兩個小時。她嘗試看書、畫畫、養(yǎng)狗,什么都干,就是不能出門。體重從96斤降到85斤,無法處理日常事務,寄個快遞都要拖好幾個月。
她失去了情緒,既不開心,也不難過。求醫(yī)是艱難的一步,她被診斷為重度抑郁?!爱斈懔私庖患虑闀r,會發(fā)現(xiàn)周圍全是”,有時張春會回想起哥哥少年時的行為,大學時什么都不干沉湎于游戲,8門考試7門不去,他對自己深惡痛絕卻無力自拔,好不容易挨到大學畢業(yè),寫了個扇面,4個字“噩夢醒來”?!艾F(xiàn)在覺得他當時是有抑郁癥的,但是大家不知道。”
張春嘗試過自殺。與諸如“真正的自殺者(或抑郁癥)不會到處說”的流行看法相反的是,幾乎所有的臨床治療家都認為應該鼓勵病人討論自殺的想法,這樣才有可能幫他們建立起控制感進而克服。張春與人討論過自殺,一部叫《割腕者天堂》的電影也在很長時間內(nèi)嚇住了她,電影里講,自殺后的世界跟生者的世界是一模一樣的,但什么都要差一點。
媽媽曾幫她“叫魂”,這是從老家一個神婆那里學到的。張春躺下,媽媽握著她的胳膊,一截一截分7次向上握,直到肩膀,嘴里念著“春兒魂魄快回家”。媽媽做了無數(shù)遍。這讓張春想起小時候摔了跤,也是這樣去請媽媽吹一吹,就好了。她開始克服最難的一關,去接受“(抑郁)不是懲罰,不是罪過”。
人是孤立的,缺乏真正意義上的人和人聯(lián)接。
張春現(xiàn)在都沒有找到抑郁的具體原因,但治療的過程讓她冷靜地思考:“這個社會在用一種不合適的方式鞭笞你。不管你取得什么成績,它都會說你不夠?!彼凉u漸學習不與抑郁對抗,也不再強求自己一定被人喜歡。
“阿春是個非常真實、非常敏感的人。她特別認真地面對她的生活,更有勇氣去承認問題?!睆埓旱呐笥牙钏晌嫡f。這位北京大學心理學博士,擁有美麗的妻子、美滿的家庭和體面的工作,但他卻診斷自己“更不健康”,因為他自己的“痛苦是溫吞的,也表現(xiàn)不出來”,就像這個時代很多網(wǎng)友會用“已經(jīng)放棄治療”這種玩世不恭的話來否認痛感一樣。他寫了《時代病的白描》,描繪了這么一個平凡的場景:一對夫妻下班回家后,刷微博、玩手機,但并沒有太多交流,日復一日地過,只要彼此互不打擾就好。這是一篇意在呼喚真實情感的文章,但最多的評論還是千篇一律的“膝蓋碎了一地”“頂頂頂”。“沒什么情感的”,李松蔚感到這個時代的人非常的油滑,抓不住。
心理隱疾常根植于時代本身。19世紀歐洲小說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貴夫人聽到震驚的消息后尖叫一聲暈倒了的情節(jié),這種歇斯底里或癔癥性癥狀被認為和性壓抑有關;30年前的中國精神病院,某些精神分裂患者表情遲滯、情感麻木,是由于那個年代不大允許人們用言語談論內(nèi)在的感受;而當下,“人是孤立的,缺乏真正意義上的人和人聯(lián)接”,李松蔚說。
《情感堵塞》是李松蔚尤為推薦的一本書,一位東德心理治療師記述了東德民眾的心理故事。他的推薦理由是,東德人從小就在關懷的名義下不得不接受各種安排、家庭教育中父母依靠挫折讓孩子成熟、愛需要人們努力才能獲得……“其實跟現(xiàn)在中國的情況很像。我們這代人全都是創(chuàng)傷后的一代?!?/p>
網(wǎng)絡時代讓“孤立”這個問題變得更加無解。斯坦福大學商學院的講師尼爾·艾瑞(Nir Eyal)做了一個調(diào)查,在性愛和手機中只能選一個?67%的人選擇了手機。這位《鉤住:如何打造一款讓人上癮的產(chǎn)品》一書的作者在被女兒問“爸爸,為什么你總在看手機?”后,決定嘗試不被“鉤住”,避免對科技的過度使用。
一位意大利外教觀察發(fā)現(xiàn),中國年輕人學習、工作的時候用微信,吃飯、走路、看電影、蹲馬桶也離不開,“在歐洲,醫(yī)生會告訴我們,過多地看Email、WhatsApp和其他聊天程序是一種病”。根據(jù)“企鵝智酷”的報告,55.2%的微信用戶每天打開微信10次以上,接近1/4的人超過30次,使用者集中在18—35歲,學生、企業(yè)職員和自由職業(yè)者居多。
搜狗輸入法的創(chuàng)始人馬占凱將“戰(zhàn)拖”視為一種行為訓練,在立即行動和獲得獎勵之間建立一個條件反射。
工作讓27歲的銷售員張錦濤上癮,他很享受工作帶來的成就感,盡管他已半年沒有過任何休息日了。他選擇用健身和購物來排解壓力,曾在三里屯10分鐘內(nèi)買了1萬多元的衣服。
閑暇時間變得讓人焦慮,人們干脆就不休息了,“焦慮的有閑一族”也隨之誕生。
不只是聊天軟件,工作也容易讓人成癮。27歲的推銷員張錦濤是他所在公司2014年的銷售冠軍,入職半年,他賣出了78輛寶馬mini,以至于每天1點回家累得倒頭就睡。他已經(jīng)半年沒有過任何節(jié)假日了,這也是他入職時承諾放棄的。在不到1小時的交談中,他接了12個電話,叫了10聲“大哥”?!鞍⒄樂畛校透哔匆粯?。”他點了一杯美式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因為這能刺激自己,不然甜膩的東西會讓他下午犯困。他選擇用健身和購物來排解壓力,最近一次發(fā)工資后,他在三里屯10分鐘買了1萬多元的衣服。
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得主蓋瑞·貝克(Gary S. Becker)在2014年年底的《經(jīng)濟學人》上提到了時間、金錢和焦慮的關系,他發(fā)現(xiàn)當人們的薪水增加后,會傾向于將更多時間花在工作上。因為閑暇時間變得讓人焦慮,所以人們干脆就不休息了。而“焦慮的有閑一族”也隨之誕生,工作時間的增加會迫使人們最大化地利用閑暇時間,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縱容自己“快速消費”。
40歲的法學博士金振豹一度過著“雄心勃勃”的生活。在教了7年書又花了4年時間拿到博士學位后,他進入國貿(mào)一家大型律所的國際投資業(yè)務部門,試圖成為一名成功的律師。給合伙人“打了半年工”后,他辭職了,因為“不能掌握自己的時間,也不能發(fā)揮自己的專長”。正當他打算去上海開拓自己的律師事務時,被診斷得了淋巴癌。疾病讓他開始反思之前連軸轉(zhuǎn)的生活。最終他拒絕了一切治療,一個人從北京騎行到云南。3個月后回到北京,他開始練習靜坐。兩年過去了,他的淋巴瘤沒有惡化的跡象。在這過程中,他一度陷于生活的壓力以至抑郁:無論早睡晚睡,他都會在凌晨三四點鐘驚醒,“就像電源一下子被掐斷一樣”。然而從心理學、醫(yī)學等角度研究靜坐讓他擺脫了抑郁的困擾。如今他每天靜坐三到四個小時,自然醒來、睡得踏實。他已經(jīng)把推廣靜坐當作自己的事業(yè),并著手成立一所靜修中心。現(xiàn)在他和家人住在昌平區(qū)辛莊鎮(zhèn)一個種著薄荷、紫蘇和迷迭香的院子里,到那里需要坐到地鐵5號線的盡頭,轉(zhuǎn)537公交線到終點,再搭一個7塊錢的摩的。
忙碌的人們期待能在這個亢奮的時代“定”下來。沃頓商學院畢業(yè)的奶牛Denny發(fā)現(xiàn),很多硅谷非常成功的企業(yè)家,每天早上起來會禪修冥想10分鐘。在朋友的推薦下,2014年2月12日晚上8點,奶牛Denny盤坐在一間位于香港新界鄉(xiāng)村的小破院子中。燈光昏暗,禮堂的音響里一個老頭在極慢地誦讀咒文。“聲音厚重卻沙啞,尾音拖得異常之長,像說但又沒有節(jié)奏,像唱但又走音得厲害。”就這么連續(xù)10天,他早上4點起床,打坐冥想10個小時。沒有手機、電腦、錢包,與世隔絕,他甚至被禁止與同行的11個學員有任何語言、手勢或眼神上的交流。10天后,奶牛Denny感知到了鼻尖上的脈搏,開始享受厭惡多年的生姜、香菜和胡蘿卜,并“從最根本的層面提高了人在世俗中處理事情的能力”,包括困擾他多年的與母親的關系。
全世界有158個內(nèi)觀中心,4個位于中國。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寺廟可供禪修。27歲的熊貓是北京某心理專科醫(yī)院的心理治療師,在醫(yī)院,熊貓所做的研究和驚恐障礙有關,常遇到有人猝死,對死亡的恐懼讓他選擇禪修。2014年“五一”,他參加了懷柔朝陽寺的禪修營。讓他印象深刻的是一個關于死亡體驗的活動。一個院子里,30多位禪修者圍成一個圈,大家假想都處在一艘將沉的游船上,大家投票,得票最多的3個人上救生艇。每個人只有3張票。熊貓走到隊列第一個人面前,兩人面面相覷,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說出“你死了”。結(jié)果,前3個人熊貓就把票發(fā)完了,甚至沒來得及給自己留票。接下來30多個人,他一個一個地去跟對方說“你死了”,最后哭著回來。熊貓旁邊的是一個求生欲非常強的男人,過程中一直在算自己的票,最后他得以登艇,和所有人告別。但等到船沉之后,救生艇也隨即沉沒?!澳欠N感覺就是我們每個人都逃不過死亡,它總會來,可是在死亡面前你能怎么樣?”
各個修行流派也可以并行不悖甚至雜糅。57歲的王爍就同時修行了三種流派:她原本修密宗,是益西加措上師“七八萬弟子”之一。走在路上她都會“持咒”,念《蓮師心咒》或者《文殊心咒》。每周末她還會去修習禪宗,并長期辟谷—這又屬于道教,她已經(jīng)27天沒吃飯了。這天早上,她把半個白薯切成絲煮了吃,中午是把火龍果打成水稀狀,晚餐也是“喝”了個西紅柿。如果除去中途休息的一個月,她已經(jīng)辟谷將近150天。她感到自己能放下過去的恐懼。以前她必須把燈、電視乃至水龍頭都開著才睡得著。修習后有天晚上,她心里忽然響起一種聲音:“佛說了,修行為了度眾生,把你嚇成那樣你還度眾生呢?”第二天她就把所有燈、電視和水龍頭都關掉了。
在心靈領域,科學與宗教的分野并不明晰。2004年,朱彩方從哈佛神學院碩士畢業(yè),他認為傳統(tǒng)的禪修太主張出世,于是將宗教和心理學結(jié)合起來。他用這種方法,幫助了一個被中國女友催婚的老外“理解中國國情”。他還接待過一位婚姻關系名存實亡的女士,辭職以后天天坐禪念佛,陷入到更孤立的狀態(tài)中去,這被朱彩方稱為“靈性逃避”。
打著身心靈旗號的各種工作坊用不同的方式讓人們的情緒得以傾瀉。在北京一間別墅中,攝影師王韜和另外200人在激烈的搖滾樂下瘋狂地跳舞,發(fā)泄,突然,音樂轉(zhuǎn)為舒緩、溫暖和傷感,接著一個工作師帶領大家回憶童年。在《天空之城》的配樂下,王韜的夫人和其他很多女生開始哭泣、嚎叫。等到一對一懺悔時,王韜負責記錄,一個女生邊講邊哭,最后哭得背過氣去,王韜嚇得把記錄紙都扔了。這個靈修班6天收費一萬八,還僅僅是全部課程的第二階段。
癌癥讓40歲的法學博士金振豹反思之前連軸轉(zhuǎn)的生活。拒絕了西醫(yī)治療后,他開始練習靜坐?,F(xiàn)在他住在遠離城中心的北京郊區(qū)的小院。
但并不是所有的心靈工作坊都值得信任。心理咨詢師簡里里曾目睹朋友參加過一個工作坊,課程要求學員每個月要給幾個人打電話,表達自己的感激,“從心理治療的角度來講,這是非常有傷害性的”。在她看來,這類培訓能短期內(nèi)抓住人,接下來參與者要面臨巨大的自責、愧疚、悲傷,他是沒有辦法處理的,“這就好像沒有任何消毒器具和麻藥,把一個人開腸破肚,讓他看到癥結(jié),但是他沒有辦法幫他縫合”。而心理咨詢師會在頭幾次咨詢中理解來訪者,但不會把癥結(jié)直接拋出,而是要陪伴建立新的防御和行為模式。
心理咨詢師簡里里搭建了一個平臺,想集合所有優(yōu)質(zhì)的心理咨詢師。
2013年以來,簡里里平均每天會收到40封求助信,想找心理咨詢師但沒有渠道,另一端,靠譜的心理咨詢師卻不能被大眾看見。一直做零星推薦的簡里里決定在2014年把這事做大,她搭建了一個平臺“簡單心理”,想集合所有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師,也想向大眾科普基本的行業(yè)倫理。她的一位合作方2008年去做心理咨詢,2個小時花了4000元,至今都不知道是不是上當了。但對心理咨詢師的專業(yè)性介紹有時會讓用戶抓狂,“完全看不懂你在講什么”,遠不如一些機構的“我解決你的婚姻關系、跟你老公吵架能搞得定”這類廣告簡單明了。此外,還有幾位投行、咨詢界來訪者的需求也無法得到滿足,對方認為“簡單心理”上目前400元-1200元/小時的咨詢費太低了,“好像花5塊錢在街上買了一個廉價塑料桶的那種感覺,就是不能尊重你的這種勞動”。
小說、影視作品和社交網(wǎng)絡用詼諧或浪漫的筆調(diào)刻畫強迫癥、社交恐懼癥、精神分裂等心理疾病,但現(xiàn)實遠較此殘酷,人們對這個領域知之甚少。精神衛(wèi)生專業(yè)博士楊寧波接診過一個40歲的強迫癥患者。聊了10分鐘后,病人說想再去敲一下門,楊寧波同意了。又聊了一會兒,病人又想去敲門了,這次是“想確認這個門到底是木頭的還是鐵的”。不到40分鐘的接診過程,病人敲了四五次門。這酷似《生活大爆炸》的經(jīng)典橋段,但現(xiàn)實遠沒有謝爾頓(《生活大爆炸》男主角)可愛—這位來訪者患病超過20年,治愈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了,連基本的工作、社交都無法進行。
時代的隱疾也像強迫癥一樣根深蒂固,治愈之路并非跑道般清晰,先起跑的人有的已經(jīng)開始懷疑究竟有沒有一個目的地。與拖延癥斗爭了7年后,高地清風宣告成功,但他也在思考:“戰(zhàn)拖”的終點在哪里?在什么情況下我們可以對自己滿意了?哪怕是停下腳步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