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海莉走出死循環(huán)

文|陳瑜 編輯|張薇

胖海莉走出死循環(huán)

文|陳瑜 編輯|張薇

路人的鄙夷被海莉盡收在鏡頭中

海莉·卡菲羅（Haley Cafiero）女士仍記得在巴塞羅那街頭被罵“大胖子”的情景。那是2011年夏天，她帶學生在蘭布拉大街（La Rambla）戶外教學，玻璃幕墻反射出身后竊竊私語的兩個男人，他們比劃著海莉比旁邊那個苗條女孩兒胖多少，后者穿著露臍衫和熱褲，露在陽光下的小蠻腰被男人們勾勒成沙漏上最細的兩彎，而海莉，被他們比劃成了一個大球。海莉認出了他們的一句西班牙文：Gorda，大胖子。

家住田納西、在孟菲斯藝術學院當攝影部頭頭的海莉，已經(jīng)把她的攝影項目“等著你看我（Wait Watcher）”做到了第5年：她在公共場合架起照相機，拍路人看她。這拍攝明目張膽，路人或厭棄或嘲諷的表情也毫不遮掩，“即便暴露在相機之前，人們也覺得自己是匿名的，因為他們在我背后?！焙＠?qū)Α度宋铩酚浾哒f她沒想吸引注意力，不論是穿上格外凸顯身線的彩色氨綸運動服，還是站在十字路口吃東西，“都只是做普通人做的事而已”。

但是視線聚攏過來，海莉絕不像普通人?！胺势?、胖子，我好像一輩子都在聽這些。別人興許會罵回去，或者縮成一團，我才不沮喪，我會拿出相機，拍它一發(fā)?！?/p>

巴塞羅那那次她當然也拍回去了，不僅如此，還在一特擠的路口找了個好地方，把相機遞給助手后，拿起冰淇淋開吃。她瞥到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等著過馬路，還聽到拍打皮膚的聲音，就趕緊打手勢讓助手拍。

直到回家洗了照片，海莉才知道那聲音是什么：身旁女孩一直在看她吃冰淇淋，也一直在打自己的肚子，拍到她的5張照片都面帶憎恨：“像是自言自語，‘再吃也變這樣！’”海莉拍片時見過不少這種推己及人的姑娘，她把她們的代入感叫“Gelato”，就是那天她吃的冰淇淋牌子，“女人做什么都得看別人眼色，更糟的是，這種眼色還都是我們自己瞎想出來的。人生太短，管別人怎么想呢。”

海莉也不是一開始就活得這么明白。1996年，20歲的海莉體重突然飆升，嚇得看了醫(yī)生：在高中足球校隊每天都踢4小時球的她在幾周之內(nèi)長了快20磅，還整天犯困沒力氣。醫(yī)生給出的診斷是“甲狀腺機能減退”，這種內(nèi)分泌病引起女性發(fā)胖的幾率10倍于男性，而海莉想要回到生病前52公斤的修美身材，幾乎是不可能了。

頭4年她不甘心。她試過一切流行的瘦身食譜，泡在健身房做器械，除蛋白質(zhì)什么都不吃，“一個一個數(shù)卡路里”，海莉打比方說明她的減肥有多難，“我朋友為減肥只吃沙拉，我即使是減肥沙拉都只能吃一半，普通人的減肥餐我吃了都立刻兩倍地長回來?！?/p>

吃不飽還不夠痛苦。海莉曾在做滿兩小時運動后被人大笑“瞧你那個肥屁股”，健身教練告訴她“一點點運動就等于浪費，畢竟你有那么多肥要減呢”。

沒錯，挫敗感?！懊刻炷敲磒ush自己，體重一點兒沒少，就特想抽自己。第二天努力得更狠，結果還一樣。人們問你‘減肥咋樣了’，我就會覺得自己跟坨屎一樣?！?/p>

然后，在已記不清日期的24歲的某天清晨，海莉突然醒了?！拔移鸫玻嬖V自己到此為止，我受夠了，我的身體受夠了，我不是為了這個活著的。厭倦了鞭笞自己，決定和身體和解?！弊鳛橐粋€甲狀腺功能失調(diào)的成年人，也許如釋重負的海莉必須接受自己的外表，但她很快意識到別人不接受。時裝部店員無視她，繞過她去服務那些化了妝的顧客，化妝品導購說要“拯救”她。當她在商場拿起一條漂亮裙子時，迎面走來的一個陌生女孩指指她，再用手肘碰碰朋友：“不可能吧？”大笑起來的她們離開時又回頭看了看海莉，眼光意味深長。

“我們都被別人的眼光所定義。女性都想被傾慕，都想長成別人喜歡的那樣，這樣才會被傾慕—這是個死循環(huán)。”海莉在想怎么走出死循環(huán)。她偏要把自己放進那個讓她不舒服的世界：購物中心、健身房、美體中心。

起初她只想拍下“思考如何走出死循環(huán)”的自己，然而2010年時代廣場上一個偷瞥的男人為她打開了新世界大門。那是一個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海莉自拍的相機拍到了他也許只存在了一個須臾的嘲諷表情，海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從沒想過“竟能捕捉到這么快的一瞥”。她開始架起照相機，看看還能捕捉到些什么。

她想抓住盡可能多的人，所以盡可能多地旅行，西班牙、秘魯、芝加哥、紐約、孟菲斯，只要有機會就架起相機。她給項目取了名字，“等著你看我”，開始在個人網(wǎng)站上搞眾籌，等待未來某天出本影集。

照片越發(fā)有聲色。2014年初，海莉在運動品商店被一條亮閃閃的粉色短褲抓住了眼睛，拿起短褲端詳時聽到有人說“不是吧”，她抬頭，看到一個女店員在笑。上下打量海莉后，她轉(zhuǎn)身走了。海莉的第一反應是告訴經(jīng)理，第二反應是不來了，但第三反應是最好的：“我可以拍照呀?！彼敿促I了兩套緊身運動裝，開啟了新主題：“當我穿上氨綸時”。

“與其用那些人的嘲笑懲罰自己，不如證明他們是錯的。相機給了我發(fā)聲權。”海莉說。

海莉的照片漸漸紅了。有人苦口婆心勸她減肥，說那樣世界會更好，海莉很酷地回“我沒空做那些”；更多人罵她，“豬油！”“光看她我都要犯病了！”“爺們兒們：拿好捕鯨叉！”這些不關乎照片只關乎外貌的匿名評論讓海莉大笑：“他們以為能讓我在乎，可我不在乎任何人怎么想我的身體，我喜歡我這樣子。那些評論讓我有勁頭拍更多照片，還不明白嗎？他們只是在支持我而已。”

海莉還接到幾百封感謝電郵，人們傾訴同樣被這么看時的孤獨感。一個15歲的比利時女孩說海莉的照片讓她“感到好多了，不再在乎別人怎么看，只過好自己的生活”。

海莉卻不看重這些?！澳軒偷饺宋乙餐Ω吲d，不過幫人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向所有人展示，在他們的肌膚之下都有些什么?！边@位眾籌金額已跳破20萬美元、即將在2015年9月出版影集的攝影師這樣描述關于自己的刻板印象：“超重的金發(fā)女藝術家。他們說我是個又胖又懶又邋遢的人?！?/p>

其實，這位大學副教授每天工作12小時，沒有任何因肥胖導致的另外的疾病，吃得也很健康—即便是在巴塞羅那吃的那一支用來拍攝的Gelato冰淇淋，也是低脂低糖低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