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美好的音樂生活
—— 記第十屆弗朗茨·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以及她的城市烏德勒支

葉 柳

那是一種美好的音樂生活
—— 記第十屆弗朗茨·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以及她的城市烏德勒支

Review on the 10th International Franz Liszt Piano Conpetition and Her City Utrecht

這是一個有兩千年歷史的歐洲古老城鎮(zhèn)，保持著中世紀(jì)原貌，這里有承載歲月的哥特教堂，迂回古樸的青磚小路；運河靜靜繞城而流，空氣中時而回蕩著塔樓的鐘聲。人們乘著小船、踩著單車出行或消閑，享受著慢生活的樂趣。然而這里也是世界最頂級鋼琴比賽之一——弗朗茨· 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的舉辦地：荷蘭烏德勒支。

比賽概況

荷蘭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始于1986年，每三年舉辦一屆，今年（2014年）已是第十屆。這是世界最重要的鋼琴比賽之一，國際A級鋼琴比賽（也是中國文化部向海內(nèi)外青年鋼琴家所推薦的重要賽事）。比賽選拔極為嚴(yán)格，形式全部為當(dāng)場演奏，初賽地設(shè)點在紐約、烏德勒支、莫斯科和北京四個城市，評委小組先后到這四個城市評審各國選手的演奏。經(jīng)過選拔，有23人入圍荷蘭比賽（即四分之一決賽）。比賽歷時14天，分為四分之一決賽（23人進9人）、半決賽（9人進3人），和決賽，進行殘酷的淘汰和角逐。只有三位選手進入最后的決賽，他們與樂團合作演奏鋼琴協(xié)奏曲，最后由評委們投票，排出冠、亞、季軍的位次。激烈的競爭讓選手們?nèi)σ愿皞鋺?zhàn)，也考驗他們能否在巨大的壓力下保持清醒的頭腦，給予音樂理智的詮釋和收放自如的情緒。

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允許參賽的年齡范圍在17歲至29歲之間，世界各國選手皆可報名參加初賽。此次被選拔到荷蘭參賽的23位選手分別來自15個國家：荷蘭、意大利、法國、美國、俄羅斯、中國、韓國、印度尼西亞、匈牙利、瑞士、保加利亞、格魯吉亞、墨西哥、黎巴嫩，以及摩爾多瓦。比賽獲獎?wù)邔⒎窒?萬歐元的總獎金，并且，組委會及其合作者將為獲獎?wù)甙才湃甑膰H音樂會巡演和演奏專輯發(fā)行。參加國際比賽是青年演奏者走上職業(yè)鋼琴家道路的最普遍途徑，通常重要的鋼琴比賽擁有強大的合作團體（如經(jīng)紀(jì)公司、各國樂團）作為后盾支持，為獲獎?wù)吆炗喴幌盗械礁鞯匮莩龊贤?，為他們的職業(yè)演奏生涯打開局面，開拓知名度。

此次比賽受到荷蘭政府文化部門的大力支持——比賽地烏德勒支的市長出席了頒獎典禮；評委陣容也極為強大。評委會主席由荷蘭文化委員會主席Joop Daalmeijer先生擔(dān)任（無投票權(quán)），8位評委都是蜚聲世界的著名演奏家或教育家，也都曾任職評審于其它重要國際比賽。這些“大名”包括：保羅·巴拉杜-斯柯達Paul Badura-Skoda（奧地利）； 安德烈·博納塔Andrea Bonatta（意大利）；克萊爾·謝瓦莉爾Claire Chevallier（法國）；尼古拉伊·德米登科Nikolai Demidenko（俄羅斯，后入英國籍）；萊斯利·霍華德Leslie Howard（澳大利亞）；皮耶·帕勒契尼Piotr Paleczny（波蘭）；穆薩·茹巴基特M·za Rubackyté（立陶宛）；江口富美子Fumiko Eguchi（日本）。

此次比賽還設(shè)有“媒體獎”，暨“最佳半決賽演奏”獎，由組委會邀請的由各國樂評人組成的媒體評審團（共7人）投票產(chǎn)生。筆者榮幸地受邀擔(dān)任媒體評審，參與此獎項的評委工作。其他6位來自德國、美國、韓國及荷蘭等國，均為知名刊物（如《國際鋼琴》《古典音樂》《赫芬頓郵報》《鋼琴新聞》《禮堂》等）的音樂評論作者，他們分別是：Carsten Dürer，Merlijn Kerkhof，Christo Lelie，EricSchoones，RyuTaehyun，LaurenceVittes。

組委會主席奎特恩·皮倫先生（Quinten Peelen），是一位很有經(jīng)驗的國際比賽組織者——他也是世界國際音樂比賽聯(lián)盟副主席——在他的領(lǐng)銜調(diào)度下，不僅12場比賽順利完成，14天中的非比賽時間，舉辦地還開展了大師課、座談會等一系列活動，令前來參與的選手與當(dāng)?shù)匾魳窅酆谜呤芤娣藴\。組委會主要成員另外包括協(xié)調(diào)員希伯林克先生（Robert Hilberink）與賽會秘書萊莉菲爾德女士（Anneke Leliefeld）。

往年烏德勒支的11月已經(jīng)是寒風(fēng)蕭瑟，而2014年11月1日是歷史上同一天中最溫暖的，我們就在這天開始了半決賽的媒體獎評審工作。

青年鋼琴家們的精彩演奏

弗朗茨·李斯特是西方音樂史上的杰出人物，浪漫主義作曲大師。他一生作品數(shù)量繁多，體裁各異，數(shù)十年的創(chuàng)作持傳統(tǒng)而立新風(fēng)，拓展了鋼琴音樂表現(xiàn)的可能性和豐富色彩。他首創(chuàng)鋼琴獨奏會形式；在鋼琴的技術(shù)、藝術(shù)革新方面做出了不朽的貢獻。

荷蘭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的曲目范圍全部為李斯特作品：有各種體裁的獨奏曲目——狂想曲、練習(xí)曲、幻想曲、奏鳴曲、鋼琴套曲等；取材其他音樂家（如貝多芬、瓦格納、舒伯特、柏遼茲、帕格尼尼等）作品的改編曲；和藝術(shù)歌曲伴奏作品（半決賽有“藝術(shù)歌曲伴奏”一項，與兩位歌唱家分別合作，用以考察選手的伴奏能力）。眾所周知，李斯特作品以艱深的技巧、輝煌的效果以及深刻的情感內(nèi)涵（主要體現(xiàn)在中晚期作品）而著稱。這對年輕的選手們絕對是個挑戰(zhàn)。他們不僅需要對演奏技術(shù)掌握嫻熟，還要對作品創(chuàng)作背景、作曲家的思想經(jīng)歷、音樂中的哲學(xué)與宗教色彩等等進行全面的探索和感悟。當(dāng)然，對這位偉大作曲家作品的研習(xí)，也是將來他們走上職業(yè)演奏生涯的必要積累。

選手們的演奏各具特色，同樣的曲目在他們手里顯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和趣味——這也是觀眾觀摩比賽的樂趣之一。選手們功底深厚，他們或在各國的音樂名校就讀，或剛剛開始職業(yè)生涯，在演奏技巧上訓(xùn)練有素，各顯神通。李斯特曲目雖技術(shù)繁復(fù)，但其音樂中精神世界更需要演奏者去探索——否則將彈成簡單的炫技作品。令人滿意的是，在這次比賽中幾乎沒有人把“炫耀技巧”放在第一位，選手們都非常注重音樂的表達，愿意為聽眾“講故事”。在這個觀念基礎(chǔ)上，無論比賽結(jié)果如何，他們都會在正確的軌道上行進，從而取得更長足的進步。

經(jīng)過三輪角逐，獲得最終冠軍的是2 1歲的格魯吉亞女鋼琴家瑪莉安·巴薩施維莉M a r i a m Batsashvili，她還獲得了媒體評審團的多數(shù)選票，把“媒體獎”也收入囊中。她的演奏有著擋不住的靈氣，音樂富于戲劇性的張力，用智慧的方式體現(xiàn)了音樂的種種性格，令觀眾時而幻想神思，時而瞠目而觀。她的演奏抓住了觀眾的心，也征服了評委，實至名歸地摘得了冠軍。

巴薩施維莉的手指技術(shù)無懈可擊。由于李斯特作品所要求的力量、跨度及恢宏效果，對于手小的演奏家來說更有難度?？墒恰靶∈帧钡乃\用了手指的靈活度和放松與發(fā)力的技巧，完美展現(xiàn)了音樂內(nèi)容；她也“從未抱怨過 ”手小的問題，用刻苦努力和聰明才智使之變害為利。

亞軍、季軍的實力也很雄厚。銀牌得主是美國鋼琴家彼德·克里莫Peter Klimo，他的演奏輝煌明亮，音色有炫目的光彩；他的臺風(fēng)穩(wěn)健，能從容地把握比賽節(jié)奏，音樂表達上頗有“美國式”的明快直接。季軍獲得者，荷蘭選手韓孟杰Mengjie Han無論從個人舞臺形象還是演奏狀態(tài)上看都有點像是“豪放派”音樂家——這當(dāng)然是自信的表現(xiàn)；他不羈地踱上舞臺，在演奏中表現(xiàn)出了一些“吉普賽”的色彩。

其他選手也有精彩的表現(xiàn)。半決賽中，俄羅斯的法沃林Favorin演奏明顯帶著俄國學(xué)派的“范兒”，艱難的技術(shù)在他手里可以完全自如揮灑，波瀾壯闊的大氣表演贏得了觀眾的熱烈歡呼。韓國選手許宰元Jae-Weon Huh節(jié)奏天分超群，觸鍵晶瑩；雖然出現(xiàn)幾次小失誤，但并不影響總體的音樂表現(xiàn)力，剛下場在臺口主持人采訪他“感覺怎么樣”，他答“我要收拾東西回家了”，率性之至。

到荷蘭比賽的所有選手無不就讀或畢業(yè)于世界知名音樂學(xué)院，如冠軍巴薩施維莉就讀于德國魏瑪李斯特音樂學(xué)院，亞軍克里莫畢業(yè)于美國耶魯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季軍韓孟杰是荷蘭阿姆斯特丹音樂學(xué)院的學(xué)生。中國有3位選手前來參賽，他們也都就讀于海外音樂名校，雖未獲獎，但被選拔至如此高規(guī)格賽事的四分之一決賽也實屬不易；而且在比賽中與其他選手交流、傾聽他人演奏是一種很有效的學(xué)習(xí)——3位中國選手均逗留至比賽結(jié)束，觀摩全程演奏，虛心向他人學(xué)習(xí)。

總的來說，此次比賽選手們對音樂藝術(shù)的審美品位都有主動的追求，可以看出他們在演奏中積極地闡述李斯特作品的思想性，比賽中的“藝術(shù)思維”（而非“功利思維”）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這是非常令人欣賞和值得欣慰的。

美好的城市特色與音樂生活

一個城市的美麗取決于她的文化與自然，而市民對藝術(shù)的參與和推崇則定義了這個城市的品位。

烏德勒支是一個具有歷史風(fēng)貌的歐洲文化古城，宗教和人文傳統(tǒng)深厚，自然景觀純凈秀麗。天然質(zhì)樸的城市性格為到訪者留下美好的印象。我到達的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機場距離烏德勒支僅半小時的車程，但這一路卻可以觸動眼睛對自然的渴望：童話中的草場、牛羊、水塘、天鵝、鴛鴦——田園美景鋪陳于無垠的平原，與地平線相接的是天空的純美湛藍，在這里停留，裝進心里的都是美好的景象。不僅如此，城市里自來水可以直接飲用，秋日空氣微涼清新；市內(nèi)最高建筑杜姆塔頂層有數(shù)百年歷史的鐘樂，演奏家每個周末攀登400多級樓梯到塔頂為市民演奏，清脆的鐘鈴為他們的戶外活動增添愉悅的聲音色彩；人們喜愛“綠色交通”：騎自行車是這個城市的一道風(fēng)景線，讓人品嗅這里年輕活躍的氣息。烏德勒支還擁有綜合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和數(shù)十家博物館：Musuem Speelklok樂器博物館是最負(fù)盛名的“自動演奏”樂器收藏地，一兩個世紀(jì)前的“巨型音樂盒”震撼地展現(xiàn)在眼前，奏出音量龐大的古典和民間音樂。

這次比賽地Tivoli Vredenburg音樂廳是現(xiàn)代化的多功能演出場地，有傳統(tǒng)的古典音樂廳、歌劇廳；有爵士樂、流行樂的演出場地；有電影院、錄音室；建筑內(nèi)還有數(shù)個餐廳、咖啡廳和酒吧間（啤酒通過巨型管道輸送到各店）；頂層有間小回廊名為“潘多拉盒子”，臨窗而望可以觀覽城市全景。最讓我流連忘返的是一個著名的古鋼琴收藏室，里面擺放著18、19世紀(jì)鋼琴——那些是貝多芬、肖邦、李斯特、舒伯特、舒曼等音樂大師使用過的鍵盤樂器，眾多傳世杰作就誕生在這些鋼琴上。經(jīng)收藏家的允許，我還輕輕地觸摸了這些鋼琴，想象著撫到了那個年代的音樂靈魂，心生感慨和崇敬。

烏德勒支的人們熱愛音樂，到了晚上，音樂廳通常人頭攢動，不同的人群在他們喜愛的音樂會中集合。古典音樂愛好者也為數(shù)不少，所以李斯特比賽一直保持很好的上座率。比賽之外令人很開心的是，賽事評委，著名鋼琴家們（如萊斯利·霍華德）在一天的評審工作結(jié)束后會被組委會邀請到音樂廳酒吧間（那里也有高規(guī)格的鋼琴）——馳名世界的鋼琴家竟然在酒吧間的琴上演奏不同作曲家的作品，或彈起觀眾“點播”的曲目！讓人聯(lián)想起19世紀(jì)的巴黎音樂沙龍，人們是否就是這樣向坐在琴旁的肖邦、李斯特“點曲”的？乘著比賽與紅酒的興致，人們大快朵頤。把古典音樂和年輕時尚的活動結(jié)合在一起，讓古典音樂自然地融入生活，這是多么智慧的一個辦法。

音樂廳公用場合也有很多“可愛之處”。比如鋼琴比賽附屬的部分活動設(shè)在頂層大廳一個溫暖的角落——非正式音樂廳，但有鋼琴和音響設(shè)備。觀者坐在階梯觀眾席的坐墊上（這里沒有椅子只有坐墊），喝著咖啡，聽鋼琴家和樂評嘉賓講述他們的作品或現(xiàn)場示范演奏。很多過客也被吸引來參與其中，傾聽美好的演奏與音樂故事。

這是一個充滿美景和情感的城市，為選手帶來了友誼和幸運。三位獲獎?wù)叩氖聵I(yè)將從這里開啟新的局面。他們將開始主辦方為之安排的國際巡演。頒獎典禮上，荷蘭王后馬克西瑪親自上臺祝賀巴薩施維莉取得冠軍，并與獲獎?wù)吆嫌啊Ｔ诹己盟囆g(shù)氛圍中人們期待年輕的選手——演奏家們?yōu)楣诺湟魳穾砀鼉?nèi)在，更深遠的影響。

乘小船沿運河而行。已被水浸泡烏青的石筑河岸向行舟人傾訴著歲月的滄桑，緩緩而退的兩岸建筑是古典而彩色的童話之鄉(xiāng)，引起過客對已遠去時代的想象。留住過往的是景亦是樂。殿堂里回響李斯特的悠遠深邃之作，皎皎若明月，蕩蕩若川谷。浪漫主義時光再現(xiàn)眼前。留在記憶中的是比賽也是聚會，我們所有參與者共同向這位偉大的作曲家致敬。比賽有止音樂無盡，烏德勒支的人們還將繼續(xù)他們對音樂的熱愛與追隨，而這，又是怎樣一種美好的音樂生活。

（照片由賽事組委會及攝影師Benjamin Ealovega/Allard Willemse提供）

（責(zé)任編輯 董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