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翅膀的魚

貝西西

安可靜靜地盯著客廳里的大魚缸，那條魚貼在魚缸底部潔白的沙上，一動也不動，身上兩片柔軟的翅膀在魚缸加氧器的泡泡中，微微地抖動成波浪狀來。魚怎么會長翅膀呢？沒錯，這魚是長有翅膀，起初，安可也非常懷疑，但最后他確認了，這就是翅膀，不是魚鰭。魚食飄飄搖搖從魚缸頂部散落而下，魚缸里的幾十條魚，紛紛本能地沖魚食而去，純潔而機靈地扭動著身子，敏捷地將一顆顆魚食吞進口中，再繼續(xù)慢悠悠地在這個巨大的魚缸里徜徉。

春天時，安可與朋友開著車去外省的一個山里玩，那是一座少有人去的深山，吉普車走到山腳下，因為路況的艱難車終是開不進去了，大家齊齊下車，決定徒步穿過這座山再返回。山下一條小河在樹林的掩映下隱隱約約蜿蜒而來，安可便是在這條河里發(fā)現(xiàn)了這條長翅膀的魚。

當時，看到這樣一條清亮的小河沿身而過，開了幾百公里車的幾個人，紛紛激動不已。大家洗臉的洗臉，洗手的洗手，安可也脫了鞋子站在河中，那個地方正好有幾顆大石頭，將小河暫且截成一個小小而沉靜的洼。水草輕輕撫摸著安可的腳，安可一低頭便看到了這條魚，安可一看到這條魚便驚奇了，這條魚竟然長著翅膀！他蹲下去，仔細地看，疑心自己看錯了，或許只是魚鰭而已……當他離這條魚非常近時，他發(fā)現(xiàn)這條魚也不恐懼，它的身子稍扁，身子兩旁長著兩個翅膀，上面竟然還有細細的茸毛，這太奇怪了。大家都過來看了，一伙人齊齊圍著他看那條魚，一個女孩子尖聲叫道：呀，這條魚長著翅膀呢……這聲尖叫驚得周圍的小魚紛紛扭動身子，瞬間消失不見，而這條魚卻毫無動靜。

安可伸出手去從水底將這條魚撈起來，那條魚便側躺在他的手里，一點也不掙扎，一只翅膀輕柔地在安可的掌心，另一只翅膀被它自己的身子壓著。安可疑心這魚是盲的，細看去，發(fā)現(xiàn)它有眼睛，很小，像所有的魚一樣，安靜而無神地睜著。安可將手一翻，那條魚便又靜靜地貼在河流底部，仿佛它是從不知哪里的一個環(huán)鏡錯被投入到這條不知名的河流中似的。安可找來一個大塑料盒子，里面放幾把河沙進去，再放幾顆石頭，然后灌滿滿一盒河水，將那條魚帶回來了。那條魚是那樣柔順，沒有一點兒掙扎和不安，隨安可的擺布，在塑料盒里它仍舊貼身在盒子底部的沙里，安之若素。

爸爸喜歡養(yǎng)魚，家里有一個巨大的魚缸，里面養(yǎng)著很多魚，當安可將這條魚帶回來時，連爸爸都奇怪了，那層小小而細微的茸毛證明了那曾經是一對翅膀呢，經過了水流的沖刷它終于退出舞臺，羽毛幻化成一層微弱的茸毛。爸爸查了很多資料，都找不到這是一條什么魚，它米色的翅膀柔軟而無辜，幾乎快要成半透明狀態(tài)，身子的顏色比翅膀的顏色稍微深一些。安可將這條魚投注到魚缸里時，那條魚便像一片樹葉一樣，飄搖而下，帶著一種自甘墮落的感覺沉入水底。爸爸和安可一樣，站在魚缸外驚嘆地看著這條魚，看它仿佛一片米色的樹葉一樣貼在水底。

安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條魚吃東西，這太奇怪了，難道它不吃東西也可以活著嗎？這成為一個疑問，終于有一天，安可在一個深夜起床小解，當他走過魚缸時，看到這條魚慢慢地吞食著落在魚缸底部的魚食，那魚食已是幾天前投進魚缸的了，被水微微泡得發(fā)白，快成沫狀，它的嘴一張一吐，毫無進食的快感，這時它的翅膀稍稍有點豎起來，支撐著身體的滑動，但吃了兩三顆后，它便不再動了，恢復到原來的狀態(tài)。安可看著這條魚，他突然覺得這是一條有思想的魚，它不像別的魚那樣沒有頭腦，或許很久以前它真的可以飛翔呢。安可想，一條魚長著翅膀其實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呢，它心里有多委屈呢……與別的魚長得完全不一樣，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卻又不能飛翔這是多大的悲哀呢？

一天晚上，安可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像那條魚一樣長了兩個翅膀，他也一樣可以飛翔。他從窗戶飛了出去，他家住在十六樓，他夢到自己從十六樓的窗戶飛了出去，翅膀伸開來，在這個小區(qū)的幾幢高層間滑翔，掠過一個又一個窗口，最后，迎著風飛向了高空，耳邊響著呼呼的風聲，陽光變成了潔白的，既清晰又耀得他有點睜不開眼睛，他快樂極了。可是，當他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自己仍舊躺在自己的單人床上，床邊的桌上放著大堆大堆的資料和報表。安可懊惱地抓了抓頭發(fā)，開始繼續(xù)看那些報表。

早起，安可嘴里叼一片面包，然后往魚缸里撒一把魚食便飛奔出門，父親出差了，這一缸魚必須由他來照料，臨出門再瞅一眼，看到那條長翅膀的魚仍舊沉在水底，不像上面的魚混戰(zhàn)一樣搶作一團。

下了樓，飛奔出小區(qū)，到街上等待602路公交車，安可剛剛大學畢業(yè)在一個保險公司找一份工作，努力表現(xiàn)自己等待著這個工作可以轉正。安可想，如若可以，他倒寧愿再回到大學里去，大學里的生活多么美好呀？在工作中，他要看所有人臉色，有時還看不明白。安可看不到那些報表里的漏洞，而部門經理卻高深莫測地要安可再去查那些賬。安可真是莫名其妙了……這些賬面上看起來出入非常平等的賬有什么漏洞呢？

602路公交來了，正是上班高潮，車上的人非常多，安可上了車，發(fā)現(xiàn)自己上的不是602路的空調車，此時正是盛夏，車里一種復雜的味道渾厚而猛烈，安可咳嗽一下，將口里的面包艱難咽下肚子，找個地方站穩(wěn)開始漫長的搖晃。公司在這個城市的西郊，而安可住在這個城市的南郊，安可上班的路途便變得異常漫長，仿佛橫渡半個城市一般。

這一天，安可見了三個客戶，第一個是一個剛剛失去丈夫的女人，這個女人的丈夫剛剛在一次礦難中失去生命，礦上給他買了一份商業(yè)保險，此時正好派上用場。據說，這個女人和這個男人長期分居，男人去打工了，這個女人也跑去了南方，兩人一年也見不上一次面，可這一次事故，卻要賠償五十萬，這時這個女人從南方回來了，那個男人一家的兄弟姐妹全來了，虎視眈眈地盯著保險公司這五十萬。律師已經到場了，所有人圍著安可，眾說紛紜……安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看著這些人在那里說來說去，一片茫然。第二個客戶，剛剛來投保，仍是一個女人，小心地與所有人保持著距離，她默默坐在保險公司的客廳里，手指不停地玩弄著一顆小小的水果糖，將那顆小小的水果糖剝開再包上，再剝開再包上……反反復復。安可在她身旁說了很多險種，將這段時間保險公司推出的所有險種一一列舉，那個女人不知聽沒聽進去，只是偶爾突然眉頭一動，然后似問似感嘆地說一句：哦，這樣嗎？安可從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對哪一種險比較感興趣。聽完安可所有的介紹后，她幽幽說，我再考慮一下，然后走出了會客廳，她走起路來，一步一嘆似的，流蘇披肩跟著不?；蝿?。第三個客戶，是個男人，這個男人是來為他的兒子投保的，他的兒子剛剛五歲，他想參加保險公司剛剛推出的所謂“綠苗計劃”的保險。這個男人有三十多歲了，一看便是在那種大型企業(yè)里上班的人，手指微微粗糙，抽十塊錢一盒的藍白沙，用早已過時的諾基亞手機。他仔細地在那里翻看了所有的資料，然后拿出手機用手機的計算器模式在算著賬，一看就是一個過日子的男人。安可耐心地等待著他用手機上的計算器算完賬，然后問他的看法，他卻一言不發(fā)，然后狐疑地看了看安可說：我要回去和我愛人商量一下……安可看著這個計算器男走出了公司，一路還低頭拿著手機在算什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一天就這樣告終了，下班時，安可才發(fā)現(xiàn)，他一天忙得連一口水都沒有喝，端杯走到飲水機旁接水，卻發(fā)現(xiàn)沒水了，飲水機發(fā)出咕嘟嘟的聲音，卻是一滴水也不出來。安可突然非常懊惱，他嗓子要冒出煙來了，一天又凈和這些客戶沒完沒了的說話，這會兒突然焦躁到了極點。公司里很多人都已經下班了，太陽慢慢西落了，安可左右看著，想要找點什么來潤潤口，這時看到他桌子對面小李桌上放著一聽可樂，他記起來，那聽可樂放在那里很久了。安可打開那聽可樂，看到氣泡冒上來，然后一仰頭將那聽可樂灌了半瓶進去。安可明天休假，于是在桌上給小李留了字條，說自己喝了他桌上的可樂，回頭請他吃刨冰。這時天已經有點微微發(fā)暗了，安可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走出公司時，在公交車站牌下等車，這時安可覺得舒服了點，他不需要再聽那些客戶問東問西，也不需要再向誰解釋什么，終于可以保持沉默了。安可突然想，現(xiàn)如今，想要單純地保持沉默對他來說都是這么難。

仍舊不是空調車，只是車上的人相對少了一些，這輛車的車窗全面打開了，有陣陣濕熱的風透窗而來。突然，站在安可前方的一個中年人，仿佛被火燙了一樣突然轉身，緊抓自己屁股后面的口袋，另一只手將一個小伙子的手打開，那個小伙子一臉錯愕，不過是司機一個急剎車，小伙子沒站住，手碰了那個中年人的屁股……那個中年人緊張得鼻尖出了汗，稀少的頭發(fā)本來一邊倒的將整個禿掉的頭頂蓋住，在他劇烈的擺動下，那頭發(fā)掉下來，現(xiàn)出明亮的禿頂，再加上他受了驚嚇和警惕的表情，顯得有點滑稽了。有一個人起來了，安可坐下，不一會兒，他就睡著了，又開始了從這個城市的西邊往南邊漫長的搖晃之旅。

回到家時，已是八點多了，換了鞋子，他便去廚房給自己找吃的，打開冰箱，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個雞腿漢堡，于是拿出來，又找出一個西紅柿一個雞蛋，給自己做個西紅柿雞蛋湯。吃了東西，安可自然要看一會兒電視，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一個臺接一個臺的換過去，沒一個讓他動心的，夜幕慢慢降下來，安可突然覺得生活是這么無聊……安可慢慢有些困了，眼睛開始打顫。

終于，想要睡了，昏沉沉站起來往臥室走去，路過魚缸，安可瞄一眼，突然他就清醒了，他看到魚缸里的那群魚仿佛在圍攻那條長翅膀的魚，他走過去，看到魚缸里的那群魚紛紛聚集在魚缸底部，每個魚都過去用嘴拱一下那條長翅膀的魚，這個魚缸里的魚有金魚，還有幾種別的魚，安可叫不上來名字，但這些魚都是能養(yǎng)到一起的，這個爸爸專門研究過。現(xiàn)在這些魚都在攻擊這條長翅膀的魚，而這條長翅膀的魚卻仍是一動不動……安可在魚缸外面看著，這條魚漸漸將兩個翅膀揚起，然后再慢慢落下，蓋住了自己的頭。看到這條魚這樣，安可的心忽然一沉，他拿起清理魚缸的小篩網將那群沉在水底的魚轟開來，他想，這條魚在逃避嗎？

兩天后，父親回來了，父親是一個地質工作者，常常要去野外出差，這一次父親是從川北回來了，此時正是川北的好季節(jié)，他還帶回了川北的臘肉。安可向父親描述了魚缸里的情況，父親微微笑了笑道：魚也有排外現(xiàn)象的呢！然后走到魚缸里去看，父親看了一看，皺了皺眉，最后嘆口氣說，它總要適應環(huán)境的，就算長著翅膀，這和人是一樣的，就算是天才也要適應環(huán)境的。父親用小篩網將這條魚的兩條翅膀撥開，過不了一會兒，只見那條魚兩個翅膀又蓋到頭上去了。父親嘆一口氣，它活不活得了只有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安可在電腦上開始查資料，他對這條魚發(fā)生了極大的興趣，它是從哪個不知名的地方到那條河里的，又被他帶了回來呢？它為什么長著翅膀？又為什么總是一動不動？它曾經飛翔過嗎？還是它飛翔失敗了落在了那條曾經的小河里？可是一條魚是怎么飛翔的呢？

安可查資料查到半夜，也沒有查出這樣的一條魚的出處，只說魚長有翅膀很可能是一種變異現(xiàn)象，他失神地望著魚缸，這時這條魚仍舊用翅膀蓋著自己的頭，翅膀上的羽毛在水中微微地抖動著。安可想，或許它是不屬于這個環(huán)境的，它該回到那條河里去，可那條河就是它的環(huán)境嗎？它在那條河里與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好像差不多的呢……

這天晚上安可又做夢了，他夢到自己真的又飛起來了，他帶著那條魚一起從十六樓的窗戶里飛了出去，那條魚在空中變得越來越大，米色的翅膀張開來，像一只鷹那么大，反射著太陽的金光，與他一起翱翔。醒來時，安可看到父親站在他的床前，問他，你做什么夢了，為什么總是大叫，安可揉揉眼睛，對父親說：“自從我?guī)Щ剡@條魚后，我總是做夢，夢到自己長了翅膀，會飛了……”父親聽了，唇線上挑，輕輕地說：“我年輕時也常做這樣的夢……”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出去了。安可看看父親拍過的地方，心想，如果一個人長有翅膀就該是從這里長出來的吧，有翅膀的感覺真好啊。再摸那個地方，真有點疼了，難不成晚上時他真的長翅膀了？一想到這里安可自己先笑了，不過是肌肉勞損而已，這兩天坐公交車他一直都沒有座位，胳膊吊在那個公交車的扶手上。

今天，安可終于簽到了自從他到保險公司來后的第一張單子，是一個老太太的，這個老太太買了十二萬的基金，帶贈送六年的醫(yī)療保險的。老太太一只眼睛稍稍有點白內障，眼里總有點花點，現(xiàn)在安可已經能夠適應如何去面對這些他完全不了解的人，公司里的一個大姐教他如何去觀察這些人的表情，以及他們語言里的弱點，以找出他們最想要聽到的話，來使他們一步步按照自己的思維方式思考，這個老太太便是安可以這種方式讓簽的單。安可想，適應環(huán)境真的還是需要過程的，現(xiàn)在安可也能看明白為什么他剛來時主管讓他去查那些看起來出入平整的賬了，那里面是有許多黑賬，如果當時他不去查，那么最后總有一天那個賬要安可來補的。一樣的出入平等，但后面一步步的小賬一定要標明，要不最后便是一個混賬。安可突然想，這個環(huán)境有這么多的潛規(guī)則啊，看似有這么多的規(guī)矩，但什么都能被這些潛規(guī)則化解掉，化成另一種方式存在著，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回家時，安可今天坐到了座位，天剛剛下了一點點小雨，非常涼爽，風從窗戶進來時吹著他的頭發(fā)。安可想起上大學時，有一次他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也是這樣的天氣，風吹著他們頭發(fā)，車從山底下往城市里開，路上人很少，車開得很快，吹得男孩子的襯衫都張開來，女孩子的頭發(fā)飄起來，大家吃了紅腸和鴨脖，喝了一點點啤酒，那種感覺就像是飛一樣的，那時的日子多美好啊。

一進家門，安可就聞到了一股紅燒蹄膀的味道，不用說是父親在燒飯呢，安可非常開心，父親做飯是非常好吃的，從母親和父親離婚后，父親的廚藝是日漸精湛。坐在飯桌前和父親吃飯，吃著蹄膀喝著湯，安可扭頭看向魚缸，這一看不要緊，這一看他發(fā)現(xiàn)那條長翅膀的魚竟然浮起來了！他馬上放下筷子，走向魚缸，那條魚輕飄飄浮在魚缸中間，翅膀張開來像一個滑翔傘一樣，當它在魚缸里轉彎時，別的魚都要給它讓路，這時這條魚的身體稍稍健碩了一點，扭動時身體也稍稍有了力度。安可很欣慰，這只長翅膀的魚終于是能在這個魚缸里活下去了。

這時父親說話了，他說他今天剛剛在一本書里看到一點資料，一般來說魚長有翅膀是一種變異現(xiàn)象，而且能產生這種變異現(xiàn)象的魚一般都生活在海洋的底層，屬底棲魚類，在長久的演變中，它們的胸鰭演化成了翅膀。接著父親又說：“這條魚還是不簡單的，能從海洋的底部來到陸地的河流中，已經是一種飛躍了……”聽了這些，安可驚奇地看著那條在魚缸中展開翅膀的魚，原來，它真的來自一個特別的環(huán)境里呵，它等待了多久， 飛過多少海洋淺流才從海洋深層來到那條河里，來到了他們的魚缸里呢？

父親看一眼安可，然后再看一眼那條長翅膀的魚說，放回去吧，我們這魚缸怕是盛不下這條魚呢？安可看看父親搖搖頭，他好不容易才帶回來了，為什么要放回去，再說，這條魚才剛剛開始要適應這魚缸里的環(huán)境……為什么要放回去呢？

吃完飯后，安可喂魚，魚有散落下去，別的魚兒仍舊搶作一團，這條長翅膀的魚也終于是愿意浮在水中吞食掉幾顆魚食了，它慢悠悠過來再慢悠悠過去，只是不再像過去那樣被動地沉在水底了，但它仍是不和別的魚兒搶的。這樣，只要它現(xiàn)在愿意主動地吃東西了，它便會慢慢長大的。

果不出安可的意料，接下來的時間里，那條長翅膀的魚開始長大，先是尾巴長長了一點，接著是頭變得圓了一點，再接著翅膀像是蝴蝶一樣慢慢伸展開來，那米色變得有點稀薄，翅膀上原本微弱的絨毛漸漸變粗了起來，稍稍有點豎起來了。安可非常驚喜，這是他發(fā)現(xiàn)的，他養(yǎng)的，他有了成就感。

現(xiàn)在安可在公司里的業(yè)績也變得越來越好，他完全熟練掌握了這種規(guī)律，他面對每一個客戶都非常鎮(zhèn)定，而且能夠巧妙地從別人那里游說客戶。這可是一個飛躍呢！

安可心情很好，一路坐公交車回家，嘴里哼著歌，一進家門，望向魚缸，便看到那條長翅膀的魚在偌大的魚缸里游來游去，從左游到右，到頭時突然一個急回身，翅膀在水中掀起水花，再向左游去，能看到它在水中練習俯沖，在水中滑翔，是的，它已經完全適應環(huán)境了，雖然它不合時宜地長著一對翅膀，但它終于懂得在水中開始飛翔。

這天晚上，安可第三次做了那個夢，他又帶著那條魚從十六樓的窗戶飛了出去，他的翅膀也越長越大，像巨鷹的翅膀一樣，他們滑翔，他們俯沖，風吹得他的腮幫子嘩啦啦響……他們一直飛，一直飛，不知飛向哪里……

第二天清晨早起，安可的心情非常好，輕快地如同飛翔的感覺一樣。喝了高鈣奶，吃了三明治，還有一個煎蛋，往魚缸里撒一把魚食，然后他出了門。

兩天后的下午，安可接到了父親的電話，父親在電話里只說了一句話：魚缸里的魚全死了，只剩下那條長翅膀的魚了……安可在這邊大聲問：啊？

一走進門，安可便看到魚缸里白花花一片浮在上面，只有那條長翅膀的魚依舊在魚缸里從左游到右，再從右游到左，練習俯沖，滑翔……父親在一旁看著說：我早說過讓你把這條魚放回去，你偏不，你看，它一旦成長起來，排外性更大，它一個就吸完魚缸里所有的氧氣。它再這樣下去這魚缸怕是也養(yǎng)它不住呢。

安可呆呆看著這魚，米色翅膀張開如兩扇巴掌大的扇子，嘴里咕咕冒著泡泡，一口可吞下三四粒魚食，是呢，這條長翅膀的魚真的是成長起來了，帶著迅猛的姿態(tài)。

這一天，安可終于決定把這條魚放生了，他想，不管是魚還是人想要在自己的環(huán)境里飛起來，都要變異，先要背棄自己。

一個星期天，安可來到了山腳下，當他將那條魚放入這條河流時，看到它仍如當初在那條河流里時一樣，迅速地沉入水底，一動也不動，柔順異常。但只過了一會兒，安可便看到它慢慢伸開來了翅膀……

安可終于明白，飛是難的?？?，最終的結果，飛是好還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