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樹，或擇水而居（組詩）

蘇 省

天地間契合的骨血：文本內外

植樹，或擇水而居（組詩）

蘇 省

我的處境

雪花要開，所以梅花先落下來

天上的神明荒于朝政

所以，我的處境空闊、孤寒

請告訴世人，這些觸地即逝的事物

是否也曾撕心裂肺，像我們初生的嬰孩？

像凜冽在你我間到來。一而再，一，而后再

雪花，遲早要開

即便無根也無枝可依

所以我相信你，就好像這處境還不賴

世界的上方盤桓著一朵云

失眠人等來一場雨

因為世界的上方，盤桓著一朵云

我從來不信你們滿懷惡意

從來路到歸途，我都曾看到你們

摘取花朵，看到蜂群像你們一般遵守秩序

所以，世界從不計較你們摘去幾朵花

我記得童年栽木槿，燕來歸

少年愛蓮，所以孤獨至今

往來何如悲歡似，天地哪曾今古同

可慰者，世界的上方還盤桓著那么一朵云

定風波

去湖邊坐坐，當猶疑冬風般鼓蕩

前人曾在此地筑堤

植樹，擇水而居

以為日常生活有項任務，叫做定風波

去微瀾或驚濤中看看

那些散碎的面孔，哪一張像你

哪一張像昨夜，無奈的那一聲長嘆

去數數堤岸上的闊葉樹

數數你我間的缺憾

被幾個秋冬覆蓋。時光為我們

持有那么多，那么多復雜而相似的脈絡

一片片化泥，一片片新生

冬風里，我們去湖邊坐坐

興許湖面上的落葉，也會等到平靜的一刻

一種安慰

也許偶爾，你也會理解一條狗的需求

昨晚，他在夢里奔跑

在我床畔弄翻畢肖普、米沃什和一堆文言

他驚醒，望著我，就像我偶爾望向神

我曾經也這般木然望向你

在爭執(zhí)中，在餐桌靠近危險的一側

總有一天，你會理解

炒冬筍為什么要用豬油。為什么一個人

會在意另一個人記憶中的自己

像畢肖普敘事，米沃什囈語

而驚醒后的一條狗

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安慰，不過爾爾

去若朝露

想去一個并不遙遠的地方

想要翻過幾個山岡

在烏云密布處停一停，想想明日

想想，要不要回首望

想帶上不翻的書，不吃的茶，不良的念頭

想不言不語，不急不慢

想不堪不齒不如意留在原處

守著皮囊和此生憂傷

我想美好如此——

時光流逝，我在世間空空蕩蕩

美好的日子

美好的日子需要唱歌。唱孤獨的時刻

用真情或假聲，用去人間

短暫的幾分鐘。告訴世界，你輸了這一回合

美好的日子還需要沉默

回憶像天際，東方霞云羞紅

西方一顆倔強的星辰，為什么遲遲不落？

我所疑惑的是，我所面對的夜總是今夜

我所愛過的人

總是讓我倍感疑惑——

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這是多美好的日子

夢見西西里島

費神的事物，與虛擲的時間之間

存在怎樣的關聯？

一群藍鰭金槍魚移動迅速

即便肥碩，即便漁民們已曬網三天

即便我在夢中輕盈矯捷

仍然難以追趕。在火山治下嶙峋崎嶇的海岸

我似乎很快理解

巖石們，何以絕望地愛著腳下的沙灘

有一天我也愿剝離部分靈魂

還給水，還給魚群、貝類，和無上的時間

我愿回歸于你們統治

我愿在逆光處，面朝空無，三跪九拜

良辰別記

光的發(fā)起者，法度的持有人

眾生有賴于他的高懸，也會同樣企盼其沉淪

當更多的命運退場，此謂良辰

噢，太陽也會落于平原

當火藥炸裂更多的光，我才得以看清孤獨的側臉

有發(fā)膚，有靈魂。此謂良辰

我實乃是光的負債者，法度的漏網人

而眾生：春夢秋云，聚散容易

噢，此謂良辰

但仍然

有些灌木沒能忍過冬天，但仍然扎根

寸土的故鄉(xiāng)

西風歇，眾鳥歸。但仍然啁啾歡暢，高枝熙攘

世間的喪失何其相似

比如我在林中徒費光陰，猜度生死

而流云滯緩，但仍然為我無獲的一日遮去一縷光

我也熱愛春雷春雨，春風得意馬蹄疾

也在寸步的路徑反復悲欣，新枝舊葉有思量

但仍然樂意偶爾的踉踉蹌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