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枕長夜夢幾回

胡麗

迷迷糊糊也不知身在何處，穿過斑竹圍繞兩旁的幽靜小路，又見一座小小石拱橋，不遠處，紫藤，劍麻，龍柏，還有些說不出名字的植物簇擁著一座古樓——燕子樓。走進以后看見一位體態(tài)婀娜，眸含淚光的美人正拿著筆在寫：

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北邙松柏鎖愁煙，燕子樓中思悄然。自理劍履歌塵絕，紅袖香消一十年。

適看鴻雁岳陽回，又睹玄離逼社來。瑤琴玉簫無愁緒，任從蛛網(wǎng)任從滅。

我暗暗一驚：此美艷消瘦，淚光點點的女子正是關盼盼！

看著她每日撫琴唱歌，看書寫字，倚欄垂淚……也不知為何我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東西捏緊了有種窒息的疼痛，我能切身的感受到她的心痛與無奈，仿佛我就是她。一日，她突然打扮起來，穿了件美輪美奐的衣裳，頓時神采奕奕，明艷照人，比平常多了幾分妖嬈嫵媚。我跟著她走到一個體面氣派的衣冠冢前，頓時明白了。她微笑著對著前面說：“張郎，我來看你了?！彪S即，翩翩起舞，開，合，揮，甩，抬，轉，扭每個姿勢都讓人沉醉，跳的是那么美，卻看得我心痛神癡，難過到極點。舞罷，她又走到墓碑前，說：“張郎，這次跳的‘霓裳羽衣舞不知你可否喜歡？記得有次我在你宴請白居易的宴會上跳這舞，白居易贊我‘醉嬌勝不得，風裊牡丹花，你毫不避諱地接著說‘應是醉嬌勝不得，牡丹自凋零讓我又是震驚又是感動?！彼謰尚咂饋恚^低低的，臉上抹了一層紅暈，語音都降了幾個分貝，沉默了一會兒，她又突然淚流滿面，輕輕的抽泣，嘴里喃喃的說：“張郎，為什么經(jīng)過了十年并未讓我好過一點反而心中愁緒愈濃，痛苦愈發(fā)強烈呢？”

沉重的悲傷壓在心上，我心痛的快要窒息了，我似乎張開眼睛掃過一眼書桌上那本《關盼盼正傳》轉而又回到燕子樓。她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對面坐著一位身軀凜凜，氣度不凡，眉宇間流露出絲絲英氣又帶著一點滄桑感的男子，“十年了，你消瘦不少?！彼哪抗饫锉M是心疼，過了一會他又接著說：“現(xiàn)在，我能有機會嗎？”她頷首依然不說話。他的眼神逐漸暗淡，臉上的失落讓空氣里都彌漫著難過，他起身準備走了，盼盼站起來，拿了一幅自畫像遞給他說：“這一生這顆心已給了他?！蹦凶由钋榈乜粗骸爱斈晡遗阃瑥埓笕藞?zhí)行任務，剛走到街口就看見躺在雨地里渾身血跡的你，心莫名的揪了起來，便發(fā)誓從此以后保護你哪怕丟掉性命，張大人擔心你再遇不測命我暫時把你安置在他府上，如果當時我直接抱著你回我的家，那現(xiàn)在……”盼盼聽了抬起頭，眼神里充滿驚訝瞬而化作感激并著無奈，她慢慢開口：“一切皆有定數(shù)，不可強求?！薄笆昵拔?guī)Р蛔吣?，十年后依然不能，就算再有十年，我知道我還是不能?！彼f完立即轉身離開，好像沒有一絲留戀與不舍，表情冰冷，兩滴熱淚卻落了下來。盼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里，才吐出幾個字“望有來世”。

突然畫面一轉，一個衣著得體，臉上卻盡是猥瑣，骯臟之氣的人帶著幾個手下出現(xiàn)，其中一個手下張口就說：“我們大人親自來請你去表演，還不快走！”這位大人扇了他一耳光，說：“什么語氣！還不快給張夫人賠禮道歉。”這個手下連連說對不起，這位大人對著盼盼笑起來，忙說：“手下不懂事，莫怪莫怪！老夫是真心想請您為我的壽宴表演助興的，你的歌喉舞技那是一絕啊?！鞭D頭向他的手下示意，他的手下拿出首飾珠寶放在桌上，這個大人接著說：“小小禮物，希望你喜歡。”盼盼站在書架旁理著那些書，全程一言不發(fā)。這個大人又拿出幾張銀票放在桌上，說：“不夠就說，開個價?！迸闻无D過頭說：“王大人熱情好客，邀民女表演以娛眾人，本可助興，可惜自從我夫君死后我便不再歌舞，實在無能為力，望大人帶走你的東西請回吧?！边@位大人聽她如此說，剛剛虛假的笑臉頓時收了起來：“不識抬舉，來人，把張夫人請到府上。”眼看著那幾個小流氓走向盼盼，我全身每個細胞都緊張起來，不知如何解圍，卻見她從書架上拿出一把剪刀，用鋒利的尖端指向自己的脖子，瞪著他們：“誰上前一步，我就刺穿我的喉嚨！”嚇的那些小人不敢上前，她又對著賊頭說：“王大人，外面不少人看見你來燕子樓吧，如果我莫名其妙的死了，憑著以前的恩怨，你覺得你會不會受到懷疑呢？你的官職會不會因此丟了呢？”王大人聽了氣的全身都抖起來，目光兇狠，吼道：“走！”他們走后，盼盼才慢慢地打掃屋子，凝聚在她身上的疲憊讓我一陣心疼。

不久盼盼收到一封信，她一邊看，一邊流淚，心底又是欣慰又是感激。待她放下信，她開始回想自己的人生：十歲那年父親莫名其妙地進了牢房，從此無憂無慮的大小姐生活就結束了，父親母親因為患病在我十二歲那年先后離開了我。我因為會一點才藝被鑲娘看中帶進她的怡紅院，每天應客人要求彈琴，唱歌，跳舞。如此惶惶恐恐度過兩年，一個人孤獨的在那骯臟冰冷的環(huán)境下生存。盡管逆來順受，苦苦的在底層生活掙扎還是抵擋不住外來惡勢力的欺壓，鑲娘以一千兩的價格將我賣給了王大人。就在那個雨夜，我忍受著他們的鞭打，伺機逃了出去……張郎的對我的體貼照顧和濃濃愛意讓我的生活逐漸明朗起來，過了幾年詩情畫意的生活，上天又收回了這份送給我的禮物，我又一個人孤獨的活在世上……她的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最后喜笑顏開，仿似含苞待放了十年的牡丹突然綻放，這個笑容比窗外的月兒還要明亮。她的心思我知道，淚水逐漸模糊我的視線，她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我心痛的感覺卻來越強烈，我下意識的伸手感受我的心，不知是否仍在跳動。

天還未亮，依舊黑夜，窗外的月兒還是那個月兒，我卻不是我。我了解了有關她的一切，明白了她所有的想法，她能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下堅強的活著，也敢于追隨內心的想法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最燦爛的瞬間！我坐在書桌前，翻開這本《關盼盼正傳》，在最后一頁寫下：

關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

聰明清秀惹人愛，精通詩文善歌舞。

萬千寵愛集一身，年少不知愁滋味。

家道中落最無奈，一無所有始飄零。

輾轉幸得有情郎，輕歌曼舞只為他。

傾城容貌醉人心，婀娜體態(tài)迷人眼。

難能可貴詠絮才，可惜可嘆停機德。

只愿相愛終身情，永遠相伴共枕眠。

那堪愛人不復再，痛徹心扉無笑容。

物是人非倦梳頭，行尸走肉度十年。

偶得高人傳大義，追尋故人續(xù)前緣。

生命可貴情更重，只羨鴛鴦不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