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光的夜晚

郭興臣

夜已深了，響城縣公安局刑偵支隊長苗迪還未離開辦公室。打現(xiàn)行、破積案的會議剛剛散去，一年前的一起積案又擺在他的案頭，他眉毛緊蹙，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在韋英案懸而未決的一年多里，苗迪和他的戰(zhàn)友心上沒有一天放松警惕的?？粗俏蠢沓鲱^緒的卷宗，苗迪的拳頭握緊了。“此案不破，死不瞑目！”他不由自主地說了聲。

這是一起謀殺案，母女同室，母親被殺，女兒毫發(fā)未傷，叫人覺得很蹊蹺。

案件發(fā)生在南嶺鄉(xiāng)前峪村，死者韋英案發(fā)前在前峪村給大女兒秀秀看孩子。她二女兒英子在南嶺服裝廠工作。韋英和英子住在秀秀家西頭的一個單間屋里。

一年前冬天，在一個月光陰沉的午夜，西北風嗖嗖地吹，割得人臉生疼。山村午夜，分外寧靜。睡在東頭屋里的秀秀和她丈夫被一陣“姐姐，姐姐”的哭喊聲驚醒，急忙穿衣下床，匆匆趕到其母、妹住的屋里。眼前的一幕讓人驚呆，只見妹妹在床上抱著母親。母親已奄奄一息，脖子上有一刀刺傷口，呼呼往外冒血。秀秀和丈夫大驚失色，顧不得問妹妹怎么回事，連忙送母親去醫(yī)院，但還沒出村，母親已經(jīng)斷氣了。

苗迪他們接到報案，已飄起大雪，苗迪他們冒雪趕到前峪村。

現(xiàn)場位于村子的北部，是一處有五間堂屋的獨院民宅。宅院的北面、西面是街道。東、南兩邊是鄰居的宅院。韋英被害的中心現(xiàn)場，因救人遭到嚴重破壞，未能發(fā)現(xiàn)任何犯罪痕跡。只見韋英床上有一灘死者的血。案發(fā)后開始下的雪把院里院外覆蓋了，又被好奇圍觀的村民踐踏，也找不到兇手進出現(xiàn)場的蹤跡。只在南院墻的外側(cè)發(fā)現(xiàn)一處蹬踏的痕跡。在院門外北側(cè)，發(fā)現(xiàn)一根農(nóng)家用以鎖院門的鐵制“串庭”。此“串庭”長45厘米，直徑2.2厘米，并非秀秀家的東西，疑似兇手帶來的作案工具。

奇怪的是死者尸體上，除右鎖骨有一寬2厘米、深10厘米的銳器傷之外，別無他傷；令人奇怪的是，現(xiàn)場未少任何東西，未移動任何物品，無搏斗痕跡；與死者韋英一同睡覺的英子卻毫發(fā)無損，案情實在蹊蹺。

現(xiàn)場情況和死者被害的情況，不能不使人懷疑英子這個十九歲的姑娘，即使她不會親自對母親下毒手，也可能是她勾引來的兇手。

英子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白白凈凈，說話慢聲細語。她這樣對苗迪講：“本來俺要去制衣廠上班，因為停電休班了。夜里十點多鐘，俺倆上床睡覺，剛睡著，被俺娘的喊聲驚醒，迷迷糊糊地聽俺娘說‘誰打俺。俺睜開眼，只見一個個頭不高，年齡不大的男人，手里拿著一個前頭發(fā)綠，光不太亮的手電，不緊不慢地往外走。俺摸起手電一照，光不足，只能恍惚看到那個人大鼻子，眉頭很高，還戴著鴨舌帽……俺見俺娘脖子上淌血了，就慌忙抱起俺娘，喊起俺姐?！?/p>

姑娘的話聽著毫無破綻，著實叫苗迪和偵察干警疑惑。苗迪反復(fù)幾次詢問，英子都對答如流。當她覺察到苗迪對她有懷疑時，神色不免有些緊張。然而，調(diào)查并沒有發(fā)現(xiàn)英子有害母親的動機和因素，也沒有不正當?shù)慕Y(jié)交和行為，她是個很正派、本分的姑娘。

苗迪他們經(jīng)過細致的調(diào)查之后，對英子的懷疑雖然還沒有完全消除，可也不得不轉(zhuǎn)移偵察方向，另辟蹊徑。

苗迪想：鎖門的“串庭”是誰家的呢，為什么到了韋英的女婿家？

苗迪分析認為，作案人帶“串庭”到現(xiàn)場，可能是用以撥門的，但經(jīng)驗證，沒用得上。那么，這根“串庭”不就是追查兇手的唯一線索嗎？

苗迪開始明查暗訪“串庭”的主人。同時，也安排警力在村里尋找英子所說的高眉頭、大鼻子、個子不高的嫌疑人。苗迪認為這個人如果跟英子沒有關(guān)系，又確實存在的話，極有可能是本村人。但作案動機又是什么呢？

這里的農(nóng)家，差不多家家都有用“串庭”鎖院門的習慣。所以，這種“串庭”很多，式樣也都一樣。

村支部書記陸祥雖不參與偵察活動，卻整天為苗迪他們忙里忙外，安排吃住、找人、帶路。他聽說苗迪他們在查“串庭”的主人，便對苗迪說：“別是我家丟的吧？”

“你家院門上的‘串庭丟了？”

“嗯。”

“什么時間丟的？”

“好像也是那天晚上?！?/p>

“你看是不是這根？”苗迪把在秀秀家門外發(fā)現(xiàn)的“串庭”遞給陸祥。

陸祥接過“串庭”，左端詳、右打量，看了半天，很肯定地說：“對，是我家的，就是我家丟的那根‘串庭！”

“噢？”苗迪不免一愣，露出了審視人的目光。

認定作案人遺留在現(xiàn)場上的東西是陸祥家的，苗迪對他起了懷疑。便著手安排對陸祥的人品以及與秀秀家的關(guān)系等進行調(diào)查。

調(diào)查的結(jié)果證明，支部書記陸祥，為人正派，品行端正，從沒有劣跡。與秀秀的父親在村里共事，兩人關(guān)系很好，兩家沒什么矛盾和糾紛。再說，基于個人利害關(guān)系，如果他與案件有關(guān)系，他不會承認“串庭”是他家的。因此，苗迪又不得不消除對陸祥的懷疑。

兇手進出現(xiàn)場沒留下什么痕跡，手法干凈利落，這異常簡單的案情，卻讓苗迪大傷腦筋，翻來覆去地分析研究，也無法確定作案因素、動機和偵察方向。

對兇手殺人的性質(zhì)，苗迪他們有三種推斷：一、仇殺的可能性最大；二、強奸未遂，兇手見韋英母女倆單住一屋，企圖強奸女兒，被韋英發(fā)現(xiàn)時為脫身而行兇殺人；三、盜竊未遂殺人，兇手意欲行竊，被韋英發(fā)現(xiàn)，盜竊不成而行兇。

苗迪還認為，有一個情況能說明第三種可能。在案發(fā)當晚，距殺人現(xiàn)場800米的一個門市部發(fā)生盜竊案。作案人撬鎖入內(nèi)，竊取現(xiàn)金、衣服、香煙和筆記本電腦等計8000余元的財物。一夜當中，兩案同發(fā)，會不會是一人所為呢？作案人先入秀秀家，行竊未遂殺人后，向北路過陸祥家時盜“串庭”再往北至門市部，用“串庭”破鎖，盜取財物后離去。這種推測不無道理?？墒?，兇手殺人后，還會在現(xiàn)場作案？“串庭”又怎么扔到秀秀家門外的？

總之，苗迪他們認為殺人因素不能定論，所以主攻方向就很難確定。苗迪便安排偵察員們在南嶺鄉(xiāng)范圍內(nèi)詳細查找，排查行為不軌和流動人口較多的地方；排查與秀秀、韋英兩家有矛盾的、相貌如英子所說的那樣的人。

經(jīng)過幾個月的艱苦努力，苗迪他們先后發(fā)現(xiàn)和排除四百余嫌疑人，但案件絲毫沒有進展，依然是云里霧里，無頭無緒。

案子涼了，風言風語多了，其他案子也壓在手頭，怎么辦？苗迪從未遇到這么棘手的案子。自他從警校畢業(yè)至今，在刑偵一線十多年里，他已破獲了多少案件、抓獲了多少犯罪分子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但此案搞得他頭昏腦脹，焦慮、煩躁，他茶飯不思整夜無法安睡。苗迪對前期工作做了全面分析后，決定把偵察方向從原來的“框框”里跳出來。

把韋英被殺案和門市部被盜案聯(lián)系起來，從盜竊案入手尋找殺人的線索。他們覺得門市部被盜的筆記本電腦是個很重要的線索，作案人盜取電腦一般不會銷贓處理，而且在農(nóng)村會使用電腦的人不多，易于被人發(fā)現(xiàn)。

正當苗迪他們圍繞筆記本電腦開展工作的時候，南嶺鄉(xiāng)許村的許亮開的飯店被盜。許亮懷疑是鄉(xiāng)建筑隊干活的二蛋子所為，因為二蛋子常到飯店轉(zhuǎn)悠，賊眉鼠眼的。苗迪他們便在二蛋子的伙伴、同學中進行盤查。二蛋子的一位同學出于害怕，一見苗迪的面，慌忙說出了二蛋子把盜竊飯店的物品放在他這里的情況，并交了出來。據(jù)此，苗迪他們對二蛋子展開了訊問，二蛋子也供認了作案，許亮的飯店被盜案便很順利地破獲了。

但二蛋子矢口否認有其他犯罪活動。在訊問中，這個只有十六歲的棄學青年痛哭流涕，口口聲聲請求苗迪饒恕他做的壞事。苗迪雖然把二蛋子與門市部盜竊案和韋英被殺案聯(lián)系一番，卻也沒有任何聯(lián)系。苗迪了解到，二蛋子曾在前峪村上過學，韋英被殺案后棄學。苗迪想，他雖然不大像英子所說的兇手的相貌，但熟悉前峪村的情況，雖然年齡不大，卻具有殺害韋英的作案能力，這使苗迪深深陷入思考。

在二蛋子家里沒有發(fā)現(xiàn)門市部被盜的物品，苗迪又向二蛋子的伙伴和同學了解：他戴沒戴過鴨舌帽？有沒有能傷人的刀子？用沒用過那個門市部被盜的筆記本電腦？有一個叫畢鋒的同學反映，殺人案發(fā)生后，二蛋子借給過他這個筆記本電腦。提取后檢驗，與門市部銷售的筆記電腦系同批產(chǎn)品。

偵察終于有了線索，苗迪大受鼓舞，他看到了破案的曙光。決定立即對二蛋子采取措施，可二蛋子潛逃了。

苗迪想，二蛋子潛逃，無疑增加了他的嫌疑。但是嫌疑歸嫌疑，二蛋子給同學電腦雖然是事實，并不能證明是他盜竊的門市部，更不能證明是他殺害了韋英。因此，苗迪安排一方面?zhèn)刹於白訚撎拥姆较?，一方面繼續(xù)調(diào)查韋英被殺害的其他線索。苗迪等警員以讓人欽佩的毅力，繼續(xù)進行偵破工作。

韋英被殺案依然不見端倪，線索一個一個地斷了線，嫌疑犯一個個地被排除了，二蛋子也覓無蹤跡。

一個月過去了，追查二蛋子的干警，終于通過暫住信息，得到了二蛋子的行蹤。苗迪他們立即行動，奔襲1000多公里，將二蛋子押解回來。

二蛋子個子不高，精瘦，眼睛很大。在審訊室里，他帶著一副悔罪的表情交代了那天夜里盜竊門市部的作案經(jīng)過?！澳翘煲估?，俺在公路上碰著一個叫劉勇的人和另一個不說姓名的人，他們約俺一塊去偷門市部，作案后分給俺一臺筆記本電腦……”

“那兩個人是哪里的？”

“不知道。不認識……不是俺那里的人?！?/p>

“帶什么東西去的？”

“那個叫劉勇的拿一個前頭發(fā)綠的小手電筒，俺……什么也沒拿?！?/p>

“噢……”苗迪向另一名干警遞了個眼色，馬上想到英子提供的情況。“用什么撬的門鎖呢？”

“‘串庭?！倍白用摽诙?。

“在哪里拿的‘串庭？”

“在前峪村一家外門上拿的?！痹捯怀隹冢白玉R上意識到什么，慌忙否認，“不，不是，我不知道他們在哪里拿的……”

苗迪心里有數(shù)了，為了順利獲取真實口供，停止了訊問。他們仔細研究了訊問方法后，才展開了追尋。

“到后峪村門市部作案，為什么跑一里多路到前峪村拿‘串庭？作案后把‘串庭放在什么地方了？那兩個人與你素不相識，怎么會約你作案？”

苗迪這一連串的問話，使二蛋子驚慌失措，他知道謊言騙不了苗迪，卻又害怕供述真情，頭上冒出了汗，手在不停地顫抖。苗迪緩和了語氣，跟他講起國家的法律和黨的政策，指出利害關(guān)系。

一發(fā)發(fā)的“炮彈”正射中二蛋子的要害，他再也支撐不住了，突然放聲痛哭?？蘖艘魂囎雍?，嗚嗚咽咽地說出了殺人的犯罪事實。

“人是我害的。我在前峪村上過學，因父母都在外打工，奶奶也不管我，我便經(jīng)常逃課，養(yǎng)成了不良習慣。我上學時經(jīng)常路過那家門口，那家人過得很好，她家女娃的手里有一部好手機，我想偷她的手機。那天晚上，我拿著自家門上的‘串庭，帶著前頭有綠圈的充電手電筒到了那家。怕驚動那家里的人，沒用‘串庭撬鎖，放在外門旁，翻墻進院。撥開西間屋門，進去摸索找手機時，驚醒了睡覺的老太太。她抓住我一咋呼，我就急了，掏出口袋里的彈簧刀想讓她別喊，朝她捅了一下就往外跑。出院門就聽到‘姐姐的呼喊聲，我沒顧上拿‘串庭就向北跑。跑出100多米見沒人追，才不跑了。走到一家門口，忽然想起忘了拿‘串庭，便順手拿了那家門上的‘串庭，又到門市部偷東西，回家后把‘串庭放到自家門上。第二天，聽說那個老太太被殺死了，我很害怕，不敢去上學了，就找了一個建筑隊打工?！?/p>

苗迪根據(jù)二蛋子的交代，從他家里搜出了他藏匿的彈簧刀和充電手電筒等作案工具，經(jīng)調(diào)查英子確實有一個智能手機。但問題又轉(zhuǎn)向那根“串庭”，二蛋子交代的與陸祥的指認相矛盾。陸祥十分肯定地指認現(xiàn)場提取的那根“串庭”是他家的，而二蛋子卻說是他自家?guī)サ?，究竟是誰家的呢？苗迪找到給陸祥打“串庭”的鐵匠，讓鐵匠辨認，鐵匠證實現(xiàn)場那根“串庭”與陸祥家的十分相似，但并不是陸家的“串庭”。至此，韋英被殺案真相大白了，當所有疑云消散之后，苗迪終于松了口氣，兇手二蛋子被繩之以法。

面對滿臉稚氣的二蛋子，苗迪在想，有多少父母在外打工的留守孩子，過著無依無靠、缺乏管教的生活。怎樣才能使他們像正常孩子一樣生活，使他們有一個好的童年教育，與平常小孩同樣都有父母的關(guān)愛呢？希望不要再有孩子重蹈二蛋子的覆轍。就此，韋英案宣告破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