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間諜

余雷

不知道為什么，我常常被我的同學們給忘了。

那還是一年級的時候，我和同學玩過一次捉迷藏。一連藏了好幾次，別人都忘了找我。

好像就是從那時起，我不再參加他們的游戲項目，放學就回家。從來沒有人問過我課余時間都在干什么。

從一年級到五年級，我在他們眼里都是一個樣兒：學習中等，沒有什么特長，沉默寡言，不愛動。我像班里的一把椅子或者一張桌子，雖然是這個教室的一部分，但沒有人會過多地關心我。

班級里出了什么亂子，老師絕不會懷疑做壞事的人中有我；上課提問時，老師也很少叫到我。只有在期末寫評語的時候，老師的筆會在我的成績手冊上多停留一會兒，斟酌幾個合適的句子，寫給我這個幾乎找不到優(yōu)點也找不到缺點的學生。

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這樣挺好的。

這天，楊小光在班上大講間諜故事，把同學們都吸引住了，有人問：“什么樣的人才能做間諜呢？”

楊小光想了想，在人堆里左看右看地找了一陣，告訴大家：“像?？诉@樣的就可以，他的模樣長得太一般，平時又不惹人注意。人家看到他一次也記不住什么特征，這樣的人就能做間諜。”

從此，我就連名字也被同學們遺忘了，大家叫我“間諜”。

在他們都叫我“間諜”之前，我對自己的生活沒有過任何不滿意，更沒有想到會發(fā)生什么改變。而當大家突然把我叫做“間諜”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與眾不同。

我有了一種莫名的興奮。上課的時候，我只能看到老師的嘴巴在動，卻一句也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么。

那天下課回家以后，我來不及把書包從肩上取下，就拿起了爸爸桌上的大字典。

我首先查了“間諜”這個詞條。

字典里是這樣說的：被敵方或外國派遣、收買，從事刺探軍事情報、國家機密或進行顛覆活動的特務分子。

這個解釋只有短短的三十四個字。

我又看了一遍，還是只有三十四個字。它太簡單，太不具體，根本沒把間諜具體要做些什么說清楚。

我很失望。

合上字典，我干脆閉上眼睛回想原來就知道的間諜形象。我所能想象的間諜形象來自于我看過的幾部電影，《真實的謊言》《碟中諜》《007黃金眼》……

那些身手矯健，智慧超群，外形帥氣的間諜從此和我似乎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聯(lián)系。這是個充滿了刺激和冒險的角色，呵呵，我不停地在我的小屋里走來走去，說得通俗一點，我快樂得想飛起來了。

“間諜，我現(xiàn)在是一個間諜！”我對著掛在墻上的一把弩大聲喊道。

這把弩是爸爸去怒江的時候給我?guī)Щ貋淼亩Y物，爸爸說，這是少數(shù)民族一直使用的一種武器。弩用一種堅硬的硬木做成，所以很堅韌。我曾經(jīng)試著想要拉開 它，但用盡全身力氣，弩卻紋絲不動。但我不灰心，我幻想著有一天，我會背著這把弩，走進原始森林，親手射殺一只兇猛的野獸。至于這只野獸是老虎還是獅子， 我至今還沒有想好。

“我現(xiàn)在是一個間諜！我應該做間諜該做的事情?！?/p>

淡黃色的弩安靜地掛在墻上，它現(xiàn)在成了我最好的談話對象。因為它是一件真正的武器。間諜的活動一定是和武器有關系的。

一切皆有可能。

我不記得是在什么地方看到過這句話。但我馬上拿出筆記本把它記了下來。呵呵，我現(xiàn)在是一個間諜，一切皆有可能。

和爸爸媽媽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我盡量做得和平時一樣。很遺憾，盡管他們是我的父母，但他們也不能知道我的身份，不能和我分享我的喜悅。經(jīng)驗告訴我，間諜好像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依然每天背著書包去上學。在學校里和同學們一起上課、下課。我自信我做得和原來一樣，沒什么明顯的變化。所以，我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但現(xiàn)在的我和原來的我完全不一樣了。

我現(xiàn)在是一個有目標的人。我是一個間諜。每時每刻，我都有一項重要的任務。那就是保護那些需要我保護的人。

我警惕地觀察著我身邊所發(fā)生的一切。我感到了自己肩上責任的重大。

“間諜，想打球嗎？”我正在觀察球場時，楊小光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你們打。我看看?！蔽冶M量平靜地說。

回家的路上，我仔細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我必須從蛛絲馬跡中尋找到自己行動的理由。

情況終于出現(xiàn)了。

在一個超市門口，我看到一個可疑的小女孩。她哭哭啼啼地跟在一個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的中年婦女身后走進了超市。

“這個女孩被綁架了?！?/p>

我的腦海中頓時閃過這個念頭。

“必須不惜一切營救她?！?/p>

我豎起衣領，左手緊緊抓住肩上的書包帶子，右手插在褲兜里，側著身子走進了超市。

“第一小組守在這里！”我低聲對并不存在的助手發(fā)布著命令。

“第二小組跟我來！”

超市里秩序井然。沒有人知道這里即將會出現(xiàn)一場營救人質(zhì)的殊死搏斗。

我踮著腳尖，盡量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貓一樣穿行在貨架中間。超市的每一個角落，都可能是藏匿被綁架者的地方。

終于，我發(fā)現(xiàn)了小女孩。

我連忙閃身藏在貨架后，向后面招了招手：“準備營救！注意保護人質(zhì)！”

小女孩站在許多塑料水杯面前，專注地看著那些顏色形狀各異的杯子。她不停地拿起、放下，最后終于選定了一個，高高舉在手里給身邊的那個中年婦女看。

我緊張地盯著她們，輕聲說：“注意，如果人質(zhì)有危險，馬上沖過去?！?/p>

中年婦女點點頭，向收銀臺走去，她走得很快，小女孩幾乎是小跑著跟在她身后。

我緊跟在她們后面，現(xiàn)在，我離女孩只有一步的距離。

小女孩突然拉住了中年婦女的手，中年婦女不耐煩地問：“你還要做什么？”

“媽媽，謝謝你！”小女孩羞澀地說。

中年婦女的表情松弛下來了，她蹲下身子對小女孩說：“媽媽也不好，以后媽媽不對你發(fā)火了?！?/p>

我握緊的拳頭松開了。看著母女倆高高興興地走出超市，心里有一絲遺憾。

這個超市在后來的幾天都成為我活動最頻繁的地方。只要經(jīng)過，我都會進去巡邏一遍。

每次，我都不忘在超市的門外安排好接應的人再進去。讓我猶豫的是，要不要破門而入，然后舉起槍大喝一聲：不許動！再從容地把匪徒們一個個擊斃在我的槍下。

至于槍，它一直放在我褲子右邊的口袋里。只是誰也看不見而已。

每次，我都否定了破門而入的計劃。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如果撞碎了超市的玻璃門是要賠錢的。我對那些看不見的助手們解釋道：“我們不能隨便損壞國家財產(chǎn)，這是一個間諜最起碼的職業(yè)道德?！?/p>

超市里的人沒有干涉過我的行動。因為在他們看來，我除了自言自語，背著書包在貨架間跑來跑去，并沒有妨礙到任何人。但我在超市的行動也一無所獲。

晚上，我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放棄超市！

原因很簡單，我在超市的工作一個警察就可以完成，我是一個間諜，應該做間諜要做的事。

危險就在身邊。

這話好像是一部電影里的臺詞。我不記得是誰說的，但還是把它記錄在了我的筆記本上。沒有危險，要間諜干什么呢。我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我現(xiàn)在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收集情報，還要培養(yǎng)和提高自己做間諜的各種能力。

我開始認真看電視新聞。從國際國內(nèi)的消息中分析現(xiàn)在最大的危機是什么，有什么問題是我能夠幫忙解決的。爸爸看到我看新聞很欣慰，拍拍我的腦袋，“小子，長大了，知道關心國家大事了?！?/p>

我不置可否地“噢”了一聲，心里說：“等著吧，還有更讓你們吃驚的事情會發(fā)生的?！?/p>

我需要培養(yǎng)的第一種能力是：跟蹤。

跟蹤，是一個間諜最起碼的基本功。跟蹤的要領是：緊緊跟隨對方，卻不能被對方發(fā)現(xiàn)。在對方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了解和掌握自己所需要的情報。

我連續(xù)一個星期在街上隨機選擇一個人作為我的跟蹤對象。每一次都沒有被對方發(fā)現(xiàn)。我對自己的表現(xiàn)非常滿意。

接下來，我要提高自己的判斷能力。我需要鑒別跟蹤對象是不是一個有問題的人。

我選擇了一種最簡單也最直接的鑒別方法。因為，最簡單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

我通常先設法引起跟蹤的那個人的注意，然后離開他，向前走出二十步時，猛一回頭，如果那個人正看著我，就再往前走十步，再猛一回頭，如果那個人還看著我，就一定有問題了。

遺憾的是，有時我沒數(shù)到二十就回頭，判斷不準確；有時我數(shù)到二十回頭時，那個人已經(jīng)走了。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用這個方法找到真正的壞人。

這幾天，每晚的黃金時間電視上都會播出一個通緝令。每次看到這個通緝令，都令我熱血沸騰。

“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殺人越貨的壞蛋?！蔽覍χ鴫ι系腻蟠舐曊f。

第二天走到街上時，我的目的性就很強了。我認真地看每一個迎面走過的人，讓自己記住一張張陌生的臉龐，或許，這其中就有那個殺人兇手或是與他有關系的人。

我設想了很多個方案，如何發(fā)現(xiàn)那個人，又如何抓住他。這些方案太令人激動了，即使是在上課時間，我也被自己的設想激動得面頰通紅，手心出汗。

下午上學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那個要尋找的目標：八字眉，國字臉，絡腮胡，左耳有一明顯刀疤。通緝犯所有的標志現(xiàn)在都集中在我面前這個男人的臉上。

他正提著一個大旅行包在人行道上快步行走，他的模樣，他的神情，他的步態(tài)，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和那個通緝犯一般無二。

我一點兒也沒有感到害怕。這樣的場面在我的腦海里已經(jīng)演習過好多次了。

我先觀察了一下周圍的行人，大家并沒有對這個人表現(xiàn)出特別的關注。或許，他們都沒有看到那則通緝令吧。這是個對所有人有著很大威脅的危險人物啊。我陡然間覺得，自己對于這個城市是何等的重要。我忘記了自己應該去上學，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跟上他，抓住他。

我開始跟蹤這個男人。

我低著頭跟在他后面走幾步，裝作看櫥窗里的商品停下來，借著玻璃的反光看他走到街角的時候再跟上去。每次大概跟他走十幾米，我就會在一棵樹或者是一個墻角停留一下再跟上去。他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后面有人跟著他，大步流星地一直朝前走著。

突然，一個老奶奶攔住了我，“孩子，你丟什么東西了嗎？”

我愣了愣：“沒有啊?！?/p>

老奶奶笑呵呵地說：“現(xiàn)在是上學時間啊。我看你背著書包一直低著頭在路上走，是不是什么東西丟了不敢去上學？”

“沒有，沒有?！蔽也缓靡馑嫉匦α诵Γ爸x謝奶奶！我現(xiàn)在就去上學?！?/p>

和許多電影里的情節(jié)一樣，我擺脫老奶奶以后，那個人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

是去上學還是繼續(xù)跟蹤，我拿不定主意，只好順著街道一直往前走。

呵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路過一個民航售票處的時候，我從落地的玻璃窗里看到，那個人正在售票柜臺上買機票。

我站在門口，沒有貿(mào)然進去，要是那樣的話，肯定會引起這個人的注意的。售票處的門口貼著一張派出所的宣傳圖片，上面有附近派出所的報警電話。我猶豫著要不要報警。

我是間諜！

我被自己腦海里突然冒出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但我馬上決定自己先對付這個人，行動失敗的話再和警察取得聯(lián)系尋求他們的幫助。

我緊貼著墻角，從玻璃門的反光里監(jiān)視著那個人。

那個人在和售票小姐在說話；那個人拿出了證件和錢包；那個人在紙上寫了些什么……他的一舉一動全部在我的控制之下。

售票小姐滿面笑容，一直在和他說話。距離太遠，我豎起耳朵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

我有些沖動，幾次想沖進去提醒大家，這人是個通緝犯。

我的判斷準確嗎？

我突然間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如果自己認錯了呢？

“必須驗證一下，這是一個間諜的職業(yè)道德。”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決定使用老辦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售票廳。我裝作看墻上的宣傳畫，慢慢接近了那個人。

他坐在售票柜臺前的椅子上，正把整理好的證件、機票、錢等物品，放到旁邊的一個大旅行包里。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著他做這一切，腦子里卻是另一幅畫面：我機警地接近兇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了他，從兇手的大包里搜出了他殺人的工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再不行動那人可能就要走了。

我走過去，一邊走一邊估計著距離，在離那個人二十公分的時候，我假裝被絆了一下，跌倒在他的身上。

那人伸手拉了我一把，他的手很大，很有力。輕松地就把我拉了起來。

我站直身子，禮貌地對他說：“對不起！”

“小家伙還客氣啊！”這個男人的聲音很洪亮。

我不動聲色地搖搖頭，心里說：“你神氣不了多久了！”

我對他笑了笑：“謝謝！”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一、二、三、四、五……十七、十八、十九……

數(shù)到第十九步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到了售票廳的門外，再走一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天啊，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跟蹤疑犯，怎么會這樣呢。

看來只能孤注一擲了。

我猛一回頭，正看到那人提著包開始往外走。

“他沒有看我！不會是我看錯了吧？”我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上，心跳得很快，幾乎能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我不知道自己是該進去抓住他，還是走開再也不管這件事。

“嘀、嘀、嘀”快走到門口時，那人腰間的手機響了。他停下腳步，掏出手機研究著屏幕上顯示的號碼。

“喂，喂，媽的，沒電了！”他看了看手機，罵罵咧咧地走向柜臺，向售票小姐借電話用。

打電話的時候，他把手里的包放在身邊的椅子上。

這是最后的機會！

只要拉開那個大包的拉鏈就能拿到能證明他是兇手的一切證據(jù)。仿佛有一只神奇的看不見的手，牽引著我一步步走向那個旅行包，拉開了拉鏈。

就在這個下午，我成了學校的名人。

那個人不是通緝犯，而且任憑我怎樣解釋，售票處的保安都不相信我不是為了偷東西打開他的包。最后他們打電話讓學校把我接了回來。

校長在晨會上第一次提到了我的名字。他告誡全體同學要腳踏實地，認真學習，不要耽于幻想，浪費時間。

老師們開始注意我了，上課時總要提醒我，專心聽講，不要想入非非。

同學們也開始注意我了，一有機會就向我打聽跟蹤那個人的故事。

爸爸那天把我從學校接回來的時候說了一句：“小子，腦子里想什么呢？你就能破案子的話，要那么多警察干什么啊？乖乖念書吧?？磥砦乙院笠啾O(jiān)督你了?！?/p>

“噢?！蔽倚氖轮刂氐卮饝职?。

爸爸肯定以為我知道錯了。其實，我現(xiàn)在是真的有些擔心。我擔心的是，要是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身上，那我以后就不可能再做間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