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怒和蛙怒

陳傳席

龍怒，剎時間天昏地暗，接著便是狂風(fēng)大作，飛沙走石，接著便電閃雷鳴，大雨磅礴。龍繼續(xù)發(fā)怒，劈雷將巨石古木擊碎，狂風(fēng)將大樹連根拔起，洪水泛濫，沖毀無數(shù)村莊。千萬畝良田被淹沒，億萬人遭難無家可歸。雷擊聲、狂風(fēng)聲、洪水聲、哀號聲，宇宙為之振動。于是千萬人下跪磕頭求饒，拿出最好的食品上供，龍怒稍息，留下千萬里尸體狼藉，樹倒村毀，或白茫茫大地一片，龍怒可謂威也。

蛙怒，肚子鼓一下。再怒，再鼓一下，然后了事，想把一個池塘的水擾翻都不可能。蛙怒和不怒都無所謂。但蛙還是經(jīng)常怒，也只是經(jīng)常鼓肚子。

7年來，我在天津的《中國書畫報》上發(fā)表了近六十余篇文章，每一次也都牢騷滿腹，大概也只是蛙怒吧。

蛙怒和龍怒是不敢比的。如果是龍怒，只一次，現(xiàn)狀也就改變了。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既然蛙怒比不上龍怒，看來我只有一條路：得死。怎么死呢？

李鴻章《臨終詩》詩云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

李鴻章說的“一死難”，是擔(dān)心他死后國是無人過問。但我的死，不是對國家前途放心不下，而是采取什么方法去死。清初，柳如是陪錢謙益跳水自殺，錢謙益說水太涼，不宜自殺。我倒不是怕水涼，也不是怕水臟，而是死也要死個痛快，被水嗆死，是很難受的。

自縊，也就是上吊，那悶得更難受。上吊死的人，舌頭伸得很長，想象他死時多么痛苦。

陳洪綬《過豆鎮(zhèn)》詩云：“有繩懸樹死，無繩即觸石。”“有繩”即自縊，不可取;“觸石”，即以頭撞石。宋朝的大將楊業(yè)就是以頭撞李陵碑而死的，那當然很壯烈。但力氣不大的人，有時撞不死，白白流血，這方法不適用于教授。凡文弱書生最好不用“觸石”法自殺。

用手槍自殺最好，手槍對準腦袋，（不要對心臟，日本戰(zhàn)犯東條英機用手槍向心臟射擊，結(jié)果血流了很多，但人未死，后來被絞死了。）“呯”的一聲響，鮮血腦漿崩射，有聲有色，真是壯觀。但手槍不好搞，中國法律不準私人持槍。這方法雖好，但無法實現(xiàn)。

服安眠藥也不錯，雖然沒有用手槍自殺那么壯觀，但也不受罪。但現(xiàn)在的安眠藥經(jīng)過改革后，已經(jīng)不能致人死命了。

有人告訴我，吞金自殺是一法?！都t樓夢》中有《覺大限吞生金自逝》一節(jié)，是說尤二姐想自殺，自思“常聽人說生金子可以墜死，豈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凈?！庇谑谴蜷_箱子，找出一塊生金吞下去，便死了。但黃金不好搞，我們窮教授哪來的黃金，再說黃金其實就是臭銅，活著的時候齷齪一輩子，死時還留下一肚子臭銅氣，太窩囊，不干，絕對不干。

我又想了很多方法，都不適合。國家課題中為什么沒有人研究自殺的方法呢？我如果能活著，一是填補這項空白，題目就叫：國際自殺方法研究。但現(xiàn)在得抓緊時間自殺，沒有工夫從事這項研究了。

翻翻資料，看看前人是如何自殺的。從架上抽出一本書《資治通鑒》。哎，我現(xiàn)在哪有什么心思“資治”，又拿出一本書《漢書》，翻到《王莽傳》，有云：“紫色蛙聲，馀分閏位”注曰：“蛙，邪聲也”。又云：“非正曲也”，又云“以偽亂真”。蛙怒集其實是蛙聲集。弄了半天，我講的都是邪聲，是以偽亂真。這更嚴重了，那就更得自殺了。快點，又抽出一本書，上面有《詠蛙》詩：“獨坐塘前如虎踞，綠蔭樹下養(yǎng)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逼鋵?，后來蛙兒開口了，蟲兒還是不敢作聲啊。

咦！妙。這蛙聲固然比不上龍怒聲，不能使天下變色，但在這個池塘中，還起到作用。當然，此蛙非彼蛙。但蛙和龍比，要死;和蟲比，就不必死了?？磥?，不自殺，問題也不大，這首詩倒救了我的命。如果你到公安局告我，根據(jù)是：人比人得死。我就會說，還有蟲呢，還輪不到我呢！

現(xiàn)在，我把這六十余篇“蛙聲”輯為一集。其實，蛙聲如連成一片，也是很響的。宋·方岳《農(nóng)謠》詩云：“池塘水滿蛙成市”，是說蛙一齊叫，有如鬧市。清陳淏才《花鏡》云：“一蛙鳴，百蛙皆鳴，其聲甚壯?！币狻兑蛊鹨皇状吴g根》云：悄步中庭群籟寂，惟聞蛙鼓似談經(jīng)。”蛙若齊鳴，如鬧市，聲甚壯，也了不起，而且“似談經(jīng)”?？墒钩靥敛辉偌拍?，甚至可以影響主人睡覺，可使氣象學(xué)家從蛙聲中聽出未來的天氣，誰謂蛙聲無益也。

2014年12月16日于解放軍總參謀部醫(yī)院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