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藝術版的“泰囧之旅”

陳靈

一個祖父是外交官的泰國人對此發(fā)問。他在泰國的流行文化中成長，在美國接受藝術教育，曾因外形出色險些誤入娛樂圈，他的作品在某種程度上推翻上述的 “華式雞湯”，還連同給總是對東方報以幻想的西方旅游團一記響亮的巴掌。泰國藝術家“寇拉克里？阿讓諾度才”（Korakrit Arunanondchai）的名字如同他之前在倫敦個展名稱《2557（在被搞笑名字的男人充滿的房間內的歷史畫作2）》一樣拗口，下文筆者將以“Krit”代替。

早上朝拜，晚上“招待”

2015年8月21日，Krit即將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舉行他在亞洲的首次個展——“寇拉克里？阿讓諾度才：2558”。Krit曾用一個夏天錄制了祖父的生活，從2011年起他美國泰國兩地奔波，歷時四年拍攝了四段影片，策展人劉秀儀（Venus Lau）形容他歸國的一趟趟旅程有點像當代藝術版的電影“泰囧”。影片《2556》開場的情景之熟悉，讓人迅速聯(lián)想到超市中購買寬頻液晶電視機區(qū)域，上面往往播放著那種典型旅游樣片——美麗的海洋里裝滿了各式美麗的魚，接著視線浮出海面進入青山叢林，并伴隨著藝術家溫柔的泰語——“藝術家，心懷賞悅感恩生活，贊嘆著宇宙萬物世間的神秘與奇妙”。而后畫風驟變，出現(xiàn)了泰國真人秀Got Talent（類似《中國達人秀》）直播現(xiàn)場，身材姣好的女人以牛仔褲掩下體，赤裸的上身爬滿了各種顏料，她扭動著屁股，用乳房在帆布上揉搓后留下的顏料作畫，轉身時，女人一絲不掛的乳房被打上了馬賽克，她被krit稱為“go-go dancer ”（Go-go Dancer一般指在酒吧或舞廳、伴隨著現(xiàn)場音樂為客人表演性感的、有節(jié)奏的舞蹈的人，舞蹈動作一般以扭動為主），影片中一個泰國的訪談類節(jié)目里的作客專家激動地點評該go-go dancer，“如果你看過西方的作品你就知道這其實這是一藝術啊！這是史詩級的藝術?。∮蒙眢w創(chuàng)作的偉大藝術??！”。

“我真是難以置信，那些‘go-go dancer都可以在電視表演‘身體繪畫了（body paining）”，Krit口中這位性感女郎“Duangjai Jansaonoii”已經(jīng)因為真人秀節(jié)目名聲大噪?！暗屛矣X得難以置信的是，中國游客竟然可以白天去參拜廟宇，晚上就去看這種go-go dancer跳的艷舞，他們居然會把這兩個東西放到同一天行程里！”。Krit還提到一個讓他覺得更加有趣的現(xiàn)象，即是那些“白天拜廟”的游客似乎都能體驗到“Aha Moment” （頓悟時刻）——這個詞變成了一種極為諷刺的文化現(xiàn)象。不只是中國游客，在Google中搜索泰國游記，許多以“Aha moment”作為標題的英文游記也在闡述這“感人肺腑”的經(jīng)驗——“看到寺廟的那一刻我流淚了”?！邦D悟”是禪宗最核心的理念或旨歸——解脫煩惱，即身成佛。學者莫錫坤在“禪宗頓悟的宗教價值判斷”中指出，頓悟需要一個基本條件，即是對“我”的主體世界以及“我”的客體世界不再被賦予任何實質性的內容和意義——對煩惱、對生死的徹底解脫，為此，僧人想要獲得“Aha Moment”必經(jīng)漫長的修行?！艾F(xiàn)在的‘Aha 已經(jīng)變成了‘中國專屬版Aha”——變成一個旅游項目，頓悟完畢——該干嘛干嘛（比如去看色情表演）。

針對泰國旅游兩兄弟“宗教”與“色情”，知乎網(wǎng)友任天涯指出，“佛教界對此是持縱容態(tài)度，因為佛教是泰國的國教，所以必須對泰國的政治經(jīng)濟負責，所以當戒律和現(xiàn)實發(fā)生矛盾的時候，泰國佛教界經(jīng)過權衡，做出了他們的選擇。而且泰國佛教界一直和本國僧侶信眾宣傳‘經(jīng)濟好了，佛教也會興旺”，‘經(jīng)濟不好，大家貧窮，佛教也會遭到破壞諸如此類的言論。”

我賣信仰，你撒尿

影片《2557，在滿是擁有滑稽名字的男人的房間里以歷史作畫 2》一開始藝術家便機械地數(shù)數(shù)，隨著“1、2、3、4”切換不同的旅游景點——可以吃到章魚的泰國夜市，少兒拳擊舞臺，擠滿了游客的瀑布，可以給大象喂食的沙灘，泰國必去的廟宇等等，這數(shù)數(shù)的行為讓人聯(lián)想到一個在贖回票價“走馬觀花”的游客。57到67：藝術家與雙胞胎弟弟手涂金黃色顏料，穿著一襲白色圣衣前往寺廟禱告。結束后他們換上印有龍騰圖案的黑色T恤以及藍色唐裝，并在印有神廟照片的紙板上進行“身體繪畫”——神廟不過一會兒就被“金燦燦”玷污（編號80～87）。象頭神的經(jīng)典紅色木雕火環(huán)在第68景點出現(xiàn)，不過此火環(huán)中 的“神本尊”被替換為“禁止吸煙”的標志， Krit的雙胞胎弟弟在此處扔下一包具有諷刺意味的“萬寶路香煙”并將用帆布鞋將其狠狠碾碎（第69個景點）。第70個景點中出現(xiàn)了上文中那個認為“go-go-dancer是藝術”的“專家”，他被做成了旅游景區(qū)里的 KT版假人，Krit和他的雙胞胎弟弟和他合“經(jīng)典旅客照”。gogo-dancer也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Krit說， “什么樣的繪畫會變成未來？你們覺得這樣很有趣么？還是有點悲傷，有點諷刺？但這種傷痛就是我的歷史，而每個夏天又會變成一個新的惡性循環(huán)，污點會一直存在”。

讓筆者最印象深刻的是影片中藝術家的第一句自白：“親愛的 Chantri，我該如何向你解釋這個夏天發(fā)生的事情”。影片中Krit經(jīng)常以第一人稱的口吻給“Chantri”寫信，他甚至發(fā)起過一個叫“給Chantri的信”的計劃并想將其拍成一個專門的電影?！癈hantri”是藝術家虛構的名字，容易令人想到單詞“Chantri”（附屬于禮拜堂的小教堂，弭撒或祈禱禮拜用費）?！癱hantri”一詞反復出現(xiàn)，其中穿插Krit的裝置和表演現(xiàn)場，這些裝置和表演色調之鮮艷按照策展人劉秀儀（Venus Lau）說是“幾乎處于一種失控的狀態(tài)”。策展人Venus Liu提到一個關于顏色的理論，過于鮮艷的顏色暗示是 “反文明”，的，因為那些人類文明的象征，那些教堂，修女，法律都是暗色調。所以如果“Chantri”是Krit的信仰，那大抵是“被妖魔化的信仰”。endprint

《2557，在滿是擁有滑稽名字的男人的房間里以歷史作畫 3》中風景、垃圾，聒噪的英文廣播和游客聲被攪到了一起， “我醒了么？”，一大堆僧人裝模做樣地虔誠，攝影師卻頻頻抓拍到其中幾個已經(jīng)因為瞌睡而“搖搖欲墜”，“現(xiàn)在有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到達清邁，他們去旅游，感覺很自己很了解，其實旅游并不能讓你了解泰國，你了解的是被訓練、被表演出來的東西?！庇捌?，大象仍然在辛苦地勞作，為了泰國那著名的旅游項目“大象繪畫”，它對面站著不耐心等待的游客，鼻子已經(jīng)疲憊不堪。

“亞太板塊上最主要的大陸是中國，而現(xiàn)在中國也排名第一的粗魯國家，身處其中的中國人是危險的，因為他們也在解決過去和現(xiàn)在矛盾，經(jīng)濟發(fā)展和社會文化之間的矛盾，要去思考如何去保留傳統(tǒng)美德，如何去解決一夜暴富”。Krit提到那次著名的“禁止中國人入內”的事件：影片中出現(xiàn)的純白如銀質的寺廟為泰國清萊白廟，它是泰國著名建筑師送給吉麗皇后的禮物，被公認為泰國最美麗的寺廟，該寺廟曾網(wǎng)傳于2015年2月3日上午禁止中國游客入內，原因為有人在便池內解大手、將洗手間內大量手紙帶出，以及在女洗手間發(fā)現(xiàn)隔板上粘有帶血污的女性經(jīng)期用品，而最令泰媒感到憤怒的是有大人抱著孩子公開在“圣池”內小便?！斑@些實在是太可怕了，現(xiàn)在泰國當?shù)厝艘呀?jīng)不去這些寺廟了，這些寺廟里都是游客，但中國已經(jīng)成為泰國最大的旅行團，泰國經(jīng)濟其實很大程度上是靠著中國旅游團來支撐，泰國似乎在為中國游客‘制造一個泰國——創(chuàng)造一個貧窮又原始的地方，因為他們認為這些離自己不遠的觀眾價值連城，泰國人甚至都會希望在社交媒體上變成中國人”，相反地， Krit認為泰國似乎對中國人也十分重要，“你知道泰國那次六級地震吧，它使得清萊白廟被毀壞，整個中文媒體都爆炸了，中文媒體特別喜歡報道因為他們知道讀者對這條新聞肯定感冒”——一個“經(jīng)典旅游景區(qū)”還沒看就消失了。

“Made in China”的悲與喜

貫穿Krit這四部影片的一個最重要的元素就是牛仔布，每段影片中都有一群穿著牛仔群魔亂舞的年輕人。丹寧，這種代表美式反叛精神的布料曾被中國人認為是一種惡狠狠的“文化入侵”，而對Krit來說最興奮的是，他即將要來到世界上最大的牛仔布生產(chǎn)國——中國。綠色和平（Greenpeace）組織曾對中國兩大最著名的牛仔生產(chǎn)城——珠三角的新塘和廣東汕頭谷饒進行調查，并得到許多類似“每天早上四點多，水退的時候， 屋旁的河就變得很臭，令人想吐?！保拔矣幸粋€表兄以前在染廠里做， 得胸膜炎死了。”的實錄。

全球化是 Krit 最重要的靈感之一。全球化讓他感到恐慌，他形容自己是這個世界大工廠里“可悲又渺小”的一環(huán)，17歲才開始接觸互聯(lián)網(wǎng)的他表示有時候自己想要活在過去。他周遭的一切事情都在改變并和中國發(fā)生聯(lián)系，“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大國，我從前買丹寧的那家美國公司現(xiàn)在不賣了，因為他們競爭不過中國，現(xiàn)在大多的牛仔布生產(chǎn)商都無法競爭過中國，他們都不得已關門了”，而更加戲虐的是，Krit說自己在影片中所經(jīng)常使用的航拍飛行器“不知道怎么地”也變成了“中國制造”?！拔乙恢庇玫暮脚娘w行器是DJ牌的，其實這家公司是泰國的，也是全世界最大的航拍飛行器制造公司，但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它變成中國制造了”?，F(xiàn)在，百度搜索“DJ 航拍飛行器”可以看到諸多“【汪峰求婚同款】DJ大疆精靈Phantom”的詞條。

“其實我自己本身就是我想要呈現(xiàn)在中國的東西了”，Krit最后這樣說。他的父親是出身在泰國的中國人，因此他認為自己也是半個中國人。他住在紐約的中國城（China Town）；從前，他每個星期日都會寫信給他“不能交流”的中國的祖母，“印象中祖母的祖籍是中國福建，她在五年前達到 104 歲并去世，我非常難過”。在美國，Krit常常被認為那種 “不懂咖啡文化”的亞裔，“他們會認為在我的世界里，有很多很多的池子，你會在一個像朝鮮的地方或者在一個廟宇里面做所有和廟有關的事情，但你工作或者不工作都沒關系”， Krit 不可避免地被貼上“泰國藝術家”的身份標識， “他們總會認為你在做一些地區(qū)性（泰國）的主題，和他們（西方人）合作并且很酷，我想要做的第五個影片會提醒我們不要把東西方分開?！?（編輯：九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