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僅存的明初親王首服

蔣群

朱檀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第十子，明洪武三年（1370年）出生，兩月后即被封為魯王，十五歲就藩兗州，從此兗州即升州為府，轄四州二十三縣。朱檀自幼好詩書禮儀，禮賢下士，博學(xué)多識，甚得朱元璋喜愛。十九歲時，因服丹藥毒發(fā)傷目而亡，謚號“荒”。魯荒王陵位于現(xiàn)山東省鄒城市與曲阜市交界的九龍山南麓。1970年至1971年，由山東博物館主持，對該陵墓進行了考古發(fā)掘，出土各類隨葬品1100余件（組）。其中，冠冕服飾、家具明器、筆墨紙硯、琴棋書畫、彩繪木俑等基本完整成套，許多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具有極高的文物價值與歷史價值，對于填史補闕，研究明初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都具有非常重要的資料價值。

朱檀墓里出土了一套極為珍貴的明代親王首服，種類多、式樣全，既有在祭天、納妃等大禮上專用的九旒冕，也有在視朝、接見諸侯或使節(jié)等常禮上佩戴的九縫皮弁，還有與公服相配的烏紗折上巾，以及在日常生活中用到的竹編圓頂笠帽、朱漆加芝方頂笠帽等，幾乎囊括了魯王朱檀在各個不同場合的首服，而且保存狀況較好，這在其他明墓中是極為罕見的。

朱檀墓出土的九旒冕與《明史·輿服志二》中關(guān)于親王冕的規(guī)制相同：“冕服俱如東宮，第冕旒用五采”；“冕九旒，旒九玉，金簪導(dǎo)，紅組纓，兩玉瑱”；“冕冠，玄表朱里，前圓后方，前后各九旒。每旒五采繅九就，貫五采玉九，赤、白、青、黃、黑相次。玉衡金簪，玄紞垂青纊充耳，用青玉”。

九旒冕

九旒冕主要由冠武和鋓板兩部分構(gòu)成。冠武胎為竹篾編制的六邊形網(wǎng)格狀，表面覆黑漆紗（現(xiàn)已脫落），邊緣部分均用鐵絲支撐并鑲金邊。冠武前后底部中央分別鑲有委角長方形金池，左右兩側(cè)的上部各留有一凹槽，中上部各釘有一花朵形金鈕穿孔，孔中貫金簪以固發(fā)，簪長30.9厘米；下部各釘有兩枚花形金鈕穿孔，為穿系朱纮纓所用。綖板的形制為前圓（弧形）后方，長49.4厘米，寬23.5厘米，外裱黑漆紗，現(xiàn)已褪色；在綖板底面中央裝有冠武圈頂，亦為竹篾編織成的六邊形網(wǎng)格狀，頂下一青玉衡，長22.5厘米，寬1.5厘米，厚1.2厘米，圈頂和玉衡分別用金絲固定在綖板上。玉衡外側(cè)各系纓懸一枚青玉圓珠玉填，直徑1.2厘米。綖板前后各懸有九旒，每旒九珠，為赤、白、青、黃、黑五色，質(zhì)地有珊瑚、玉、瑪瑙等，現(xiàn)存152顆，佚10顆。佩戴時，先將玉衡兩端分別卡入冠武上部兩側(cè)的凹槽內(nèi)，這樣綖板與冠武便固結(jié)在一起，然后將冕戴在頭上，金簪插入鈕孔穿過頭頂發(fā)髻，再將朱纮纓在下頜處系牢，冕就非常巧妙牢固地戴在頭上了。《明史·輿服志二》規(guī)定：助祭、謁廟、朝賀、受冊、納妃服袞冕。

冕冠始于周代，是中國古代帝王最為隆重的冠式，是漢服冕服中的首服，與冕服、赤舄、佩綬等在祭祀等禮儀大典時穿戴。自西周大備以來，一直為封建帝王所傳承，主要用于祭祀以及朝賀、冊封等場合，成為帝王及王公、卿大夫所佩戴的最高等級的禮冠。冕的造型并不是單純的美觀好看，其形制中蘊藏著中國古代豐富的思想文化和美學(xué)意蘊。首先，冕冠綖板前圓后方的形制，貫穿了中國古人“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和“天尊地卑”的等級觀念，前圓象征天，后方象征地；前為尊、后為卑，象征性地闡明了天地有別、君尊臣卑、君貴民輕的等級觀念。同時冕前低后高，呈前伏之勢，也隱含著帝王地位雖高也要能傾聽民意，關(guān)懷天下百姓，象征著帝王要有謙恭的美德，這也是“冕”的本意。其二，蘊含了中國古代“五行說”，冕旒由五種顏色玉石構(gòu)成，即赤、白、青、黃、黑，在中國古代這五色被稱為“正色”，并認為此五色與“五行”相呼應(yīng)：土為黃、木為青、金為白、火為赤、水為黑，即冕旒在色彩上運用的五色與是與“五行”相對應(yīng)的，五色畢備與“五行”相通，意味著天象人倫合一，含帝王與宇宙相通之意，從而突顯了帝王與天等同的地位。其三，冕冠的設(shè)計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將取之于自然的材質(zhì)根據(jù)其特點巧妙地運用于不同結(jié)構(gòu)的裝飾部位，通過各種色彩的搭配，既形成絢爛的視覺沖擊，又不會產(chǎn)生視覺零亂，達到色彩與視覺的統(tǒng)一，反映了古人極高的審美觀。其四，冕冠中還隱含著許多對帝王的警示和告誡作用：如冕旒懸于帝王的眼前，若來回晃動，必會遮蔽視線，所以作為帝王要目不斜視、品行端正，“非禮勿視”，玉填因懸于兩耳邊，又名“充耳”，故提醒帝王身居宮中不可妄聽，勿信讒言，“非禮勿聽”。

由上可以看出，在冕冠的設(shè)計中，古人借助許多象征的手法，通過造型、色彩、數(shù)字、材質(zhì)等方面的運用，把自然規(guī)律和人事活動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將神秘、抽象、崇高的禮儀制度、君王思想、身份地位、尊卑等級等精神意念外化，通過藝術(shù)化的設(shè)計表現(xiàn)出來，達到將自然物質(zhì)現(xiàn)象與思想政治文化理念相結(jié)合的目的，使之合理化、真實化、秩序化，通過自然崇拜達到教化、統(tǒng)治人民的目的。

九縫皮弁

與九旒冕相同，朱檀墓出土的九縫皮弁亦與《明史·輿服志二》中親王弁的規(guī)制相符合：“皮弁，冒以烏紗，前后各九縫，每縫綴五采玉九，縫及冠武貫簪系纓處，皆飾以金。金簪朱纓?！贝僳吞ビ描F絲做骨架，亦為竹篾編制六邊形網(wǎng)格狀，外覆烏紗，已脫落殆盡（現(xiàn)表面存有黑色編織物痕跡）。前后各有十會，兩會之間壓金線成九縫，金線上前后分別綴五彩玉石九枚，按朱、白、青、黃、黑五色排列，現(xiàn)存玉石珠158顆，其一殘，佚4顆，材質(zhì)有珊瑚、玉、瑪瑙等。弁下部前后中央各有一委角長方形金池，金池上部有一周竹絲包金的額圈，兩側(cè)上部各有一花形金鈕穿孔，穿金簪以固發(fā)，簪長30.9厘米，下部各有兩花形金鈕穿孔，以系朱纓。

《廣韻》：“弁，周冠名?！臂团c冕同是古老的禮冠，與冕同屬吉服，也是古代帝王、諸侯、卿大夫所戴的“禮帽”。一般吉禮之服用冕，常禮之服用弁，即冕尊而弁次之。弁最初用白鹿皮縫制而成，在每條鹿皮相間的縫合處綴飾閃光的玉石，形制上銳下廣，形如兩手相合，所以稱為皮弁。古代的弁主要有爵弁、韋弁、冠弁之分。爵弁形制如冕，但綖板沒有前低之勢，無旒，綖下作合手狀，赤色，戴時亦將簪貫于發(fā)髻中。韋弁則一般用于有兵事的場合，有“凡兵事韋弁服”之說。冠弁則又稱皮冠，為田獵之冠。弁的形制、質(zhì)地，隨著時代的遷移發(fā)生了許多變化，如朱檀墓出土的九縫皮弁已是用竹篾編制而成，形制也已有改變，但其在一定的禮儀場合所起的作用始終延續(xù)不變，仍遵循按周制?！睹魇贰ぽ浄径芬?guī)定：朔望朝、降詔、降香、進表、外國朝貢、朝覲，則服皮弁。

烏紗折上巾

烏紗折上巾又稱烏紗帽，原是古代最為普遍常戴的一種帽子，明朝以前天子百官士庶皆可戴之，成為一種便帽。烏紗帽起始于東晉，隨著時代變遷，式樣也在改變：唐代在帽子上加玉用于區(qū)分官位的高低；宋代加上了帽翅，而且樣式不斷翻新，有上折、展腳、下耷等；明洪武三年朱元璋規(guī)定：凡文武百官凡常朝視事，一律要戴烏紗折上巾，從此烏紗帽便成為官員的一種特權(quán)，老百姓再也不能戴了，成了官帽的標志，最終演變成官位的象征。

朱檀墓出土了兩件烏紗折上巾，尺寸大小、式樣基本相同，均由前屋、后山組成，帽后底部有翅管可插入折翅。但兩者的質(zhì)地不同：一件為紗地，內(nèi)外髹黑漆，邊沿鐵絲作骨架；另一件為竹篾編制的六邊形網(wǎng)格狀胎，亦內(nèi)外髹黑漆。從這兩件烏紗折上巾的質(zhì)地分析，應(yīng)該是朱檀在不同季節(jié)所戴，如春秋可戴烏紗，而夏季炎熱，竹篾質(zhì)地的則是最佳選擇。

笠帽

笠帽在商周時期已出現(xiàn)，它的發(fā)明自然與遮陽擋雨有關(guān)，大的帽檐既可以擋雨，又可在陽光炙熱的時候遮陽，形制多為大檐尖頂，也有圓頂。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笠帽材料很多，有用竹篾、蒲草、苧麻等編制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仿其形制的多種質(zhì)地的笠帽逐漸涌現(xiàn)，作為頭上裝飾，從單純的實用性向美觀發(fā)展，如朱檀墓出土的朱漆加芝胎方頂笠帽。墓中出土的寬檐笠帽有圓頂和方頂兩種，質(zhì)地分別是竹篾和加纻胎。其中，竹編圓頂笠帽兩件，一件為圓頂，圓口，寬圓平檐；帽筒與帽檐的邊緣用鐵絲做骨架支撐，均為竹篾編制，分別為菱形和六邊形網(wǎng)格狀，內(nèi)外髹黑漆，外裹紗布已朽盡。另一件僅余帽筒，寬圓平檐已腐朽，僅剩外圈鐵絲骨架。方頂為朱漆加纻方頂笠帽，方形小平頂；帽筒分四楞，寬圓平沿；帽筒和帽檐分開制作，內(nèi)側(cè)附織物連接，現(xiàn)已斷裂；夾纻胎，內(nèi)外髹朱漆，大漆漆色艷麗。

笠帽這種源于民間生活中發(fā)明的具有極大實用價值的帽子，千百年來在日常生活中不論身份的高低貴賤，一直被人們廣泛使用，特別是在元、明時期，男子在日常生活中常有佩戴，帶系下頜處，成為一種瀟灑的時尚。

朱檀墓出土的七件親王首服中，有五件都是竹篾編制的。竹篾極細，編制的六邊形、菱形網(wǎng)格細密、均勻，制作工藝極為精湛，達到登峰造極的水平。特別是竹編圓頂笠帽，露出的竹篾胎子觀之有如鐵絲一般的質(zhì)感。竹子是南方特有的植物，北方很少，尤其是這種韌性極高的竹子無疑產(chǎn)自南方，竹篾編織也是富有南方地域特色的工藝，手藝極高的竹編匠人均來自南方，制作皇家飾品也不是民間隨意可行的，要官辦督造，所以，魯荒王朱檀的這些首服應(yīng)是有著極高手藝的南方竹編匠人在南京內(nèi)府造辦處編織制作的。首服采用竹篾編織有兩大意圖：首先是實用性，編織的網(wǎng)格狀竹篾胎很輕，戴在頭上輕盈不壓重，透氣性好，不致悶熱。二是物美價廉。明代皇帝朱元璋出身貧寒，有在社會底層生活的經(jīng)歷，深刻了解百姓的疾苦，建明后，面對經(jīng)濟實力薄弱、百廢待興的局面，特別注意發(fā)展生產(chǎn)，懲治各級官吏的貪腐，倡導(dǎo)朝廷上下形成節(jié)儉的風氣，并且以身作則，如下令皇帝車輿器具裝飾用金飾品的一律改用銅代替，所以選用成本低的竹篾作為親王首服的首選也就不足為奇了。另一方面，這也反映出竹編工藝在明初皇家非常流行。

結(jié)語

朱檀墓出土的首服，唯一性是它們的共同特點。在已發(fā)掘的明代皇家墓葬中，不論是晚于其五十年的梁莊王朱瞻垍（141-1441年）與妃子合葬的出土了大量金鑲玉寶石帽頂、腰帶等飾件的梁莊王墓，還是晚于其二百多年的明神宗萬歷皇帝（1563-1620年）與其后妃合葬的出土了包括皇帝金龍冠、皇后鳳冠等金、玉、寶石、絲質(zhì)珍品的定陵墓葬，作為皇帝、親王的有機質(zhì)地的首服，出土時均已腐朽，未曾面世。而明魯荒王朱檀墓出土的親王首服是目前國內(nèi)保存最早的唯一實物，特別是象征著明代親王禮儀的九旒冕和九縫皮弁，作為皇家禮儀文物，彌足珍貴。

（責任編輯：李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