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碼的秘密

文 Ian Urbina 譯 鄧楚陽

密碼的秘密

文 Ian Urbina 譯 鄧楚陽

我們把最珍貴的回憶、最深刻的感情，尤其是最濃烈的愛意編寫在個人密碼里面。它們能解開的，不僅僅是我們的賬戶

霍華德·魯特尼克—世界頂尖金融經(jīng)紀公司康托的執(zhí)行總裁—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仍然淚流滿面。就在塔利班的客機撞向雙子塔后不久，他失去了658位同事和朋友，其中包括他的哥哥。不過，事情發(fā)生的一瞬間，魯特尼克腦海里閃現(xiàn)的第一個東西就是“密碼”。也許，這件事聽起來很無情，但事實并不是這樣的。

那天上午，魯特尼克沒去上班，他要送兒子凱爾上學。和每一個經(jīng)歷了那場慘劇的人一樣，他除了震驚沒有別的想法。但他同時也是那個必須在災難過后維持公司正常運轉(zhuǎn)的人。他面臨的最大困難在工作的一開始就擺在了面前：重啟證券市場迫在眉睫，但沒有人知道那上百個賬戶和文件的密碼?？低泄敬_實有應對此類事件的緊急預案，包括要求每位員工都把他們的賬戶密碼告訴鄰近的4位同事。然而，這一次，這個公司傷亡過于慘重?！拔覀冎贫ňo急預案的時候，以為最大的災難也就是火災?！濒斕啬峥苏f，“沒有想到襲擊會波及到6個街區(qū)，我們會一下子失去這么多員工?！贝舜慰植酪u擊給康托帶來的另外一個損失就是摧毀了他們安放在世界貿(mào)易中心下面的備用服務器，他們原本以為這是一個安全的位置。

襲擊之后的幾個小時內(nèi)，微軟派遣了30多名安全專家前往康托公司位于20英里之外的新澤西州羅謝爾公園的指揮中心進行事故處理。他們發(fā)現(xiàn)許多需要破譯的密碼相對來說是很安全的—很多公司的IT部門都會讓員工選擇類似“JHx6fT!9”的密碼。為了破解這些密碼，微軟的技術(shù)人員不得不使用“蠻力”，利用快速運行的電腦，從“a”到“ZZZZZZZ”，把所有可能的大小寫字母、數(shù)字和符號的組合都運行一遍。但即使使用世界上運算速度最快的電腦，這種蠻力攻擊也需要持續(xù)好幾天。華爾街可等不了那么久。

根據(jù)魯特尼克的回憶，微軟的安全專家似乎知道兩件重要的事情：許多人都會給他們的各種賬號設置相同的密碼，而且他們的密碼大多數(shù)都與他們的個人信息有關(guān)。安全專家向算法師們解釋了這樣的道理，然后向公司索要每一位去世員工的個人信息。但那些個人信息太具體、太私人了，公司根本不可能將它們記錄在案?！八麄兿胍男畔⒕褪顷P(guān)于每個人最隱私、最隱秘的東西?！濒斕啬峥苏f道。不過，他還是強忍著自己的悲痛，給員工的親屬們打電話，安慰他們，然后小心翼翼地詢問他們是否有可能知道他們失去的親人的密碼。很多時候，去世員工的親屬和朋友并不知道那些密碼，這就意味著魯特尼克必須按照微軟安全專家的指示，繼續(xù)問這些可憐的人一些殘忍的問題?！澳銈兊慕Y(jié)婚紀念日是幾月幾號？他大學是在哪里上的？你們養(yǎng)了一條狗，是嗎？狗的名字叫什么？你們有兩個孩子，他們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要知道，在恐怖襲擊過去后的24個小時內(nèi)，我就必須去做這些事情。”他說，“那時候消防員還在進行搜救工作，很多人還生死未卜?！痹S多親屬當時還并不相信他們的親人已經(jīng)去世了。魯特尼克說，他在打電話時，從來沒有說他們“死了”，只是說他們現(xiàn)在“聯(lián)系不上”。向親友們詢問那些問題時，他盡量讓他們感覺到他們的親人對公司至關(guān)重要。但通話有時候還是會在恐怖的沉默中折磨魯特尼克。“太糟糕了?！彼f。有時候為了把所有問題問完，一個電話要打一個多小時，但魯特尼克會保證，他一定不會是那個先掛掉電話的人。

最終，微軟安全專家得到了他們需要的信息。兩天之內(nèi)，康托公司又恢復了正常的運轉(zhuǎn)。讓康托公司深陷危機的“人類的多愁善感”最終也拯救了這個公司。

幾年之前，我開始詢問我的朋友和家人，讓他們告訴我他們的密碼。那時候，我開始相信，這些小小的、私人的符號就像流浪漢的說唱一樣讓人避之不及。是的，我能理解，密碼都是人們不愿談及的一件事情，它們可能把我們帶回那段不愿再想起的回憶，現(xiàn)代科技的進步也要求我們不斷地去將它們復雜化。

我也討厭密碼。但是，密碼給我們帶來的并不只有惱火，它們幾乎承載著我們?nèi)松械拿孛?。密碼中有我們的感傷、惡作劇，甚至我們愛的詩歌。很多時候，密碼所編譯的就是我們過去的故事，一個激勵自己的口號、對老板的不滿、對失去的愛人的紀念、對自己的嘲諷、無法愈合的感情傷疤—這些被我稱作“信物密碼”的字符，已經(jīng)成為了我們戒不掉的癮。它們可能來自任何地方，經(jīng)文、生辰、昵稱、歌詞、小說，就像是刻在我們心上的刺青，親密、短小，但又豐富。

或許最讓我感到驚訝的是竟然有人會愿意和別人分享這些“信物密碼”。那些答應了我的請求的朋友們，甚至是那些后來答應了我這個無禮請求的陌生人，他們其中有以前蹲過監(jiān)獄的犯人，他的密碼是他獄友的ID號碼（為了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再回到那個地方）；有墮落的天主教徒，他的密碼代表著“貞女瑪麗”；還有45歲但膝下無子的中年人，他的密碼是曾經(jīng)流產(chǎn)的小孩的名字（“我想用這種方式讓他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

有的密碼非常有趣。一些人說他們用“錯誤”作為他們的密碼，所以當他們輸錯密碼的時候，系統(tǒng)就會自動彈出他們的“正確”密碼（“密碼錯誤”）。妮可·佩爾羅斯，《紐約時報》的網(wǎng)絡安全報道記者，告訴我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一段尷尬的對話。有一次，她的賬戶被鎖住了，《紐約時報》的技術(shù)人員向她問她的密碼：三位數(shù)字加上一個不能出現(xiàn)在報紙上的詞（f**k）。

但是，很多時候，這些情感宣泄還是有它負能量的一面。一位女士告訴我，她不小心得知母親的密碼竟然都是她妹妹的名字，這讓她傷心不已。另一個人，貝奇·菲茲賽蒙斯回憶道，她的丈夫在他們婚后仍然用前女友的名字作為密碼。“我并不是一個容易吃醋的人?！必惼嬲f道，“不過我讓他第二天就把密碼改成了我的生日?！?/p>

站在公園里注視著我的兒子在攀巖壁上攀爬，我和一位正在遛狗的女士聊了起來，我告訴了她關(guān)于“信物密碼”的想法。和很多人一樣，她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現(xiàn)在我的文章中，因為名字是一個很私人化的東西，而且她還害怕透露太多的私人信息會遭到黑客的攻擊。但她還是告訴我，就在他的兒子自殺后的幾個月里，她在兒子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上面記著他的密碼：“Lambda1969”。她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一下，直到那時候，她才知道他的兒子是同性戀（“Lambda”是希臘文中的小寫字母“l(fā)”，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它代表著“解放同性戀”）。

還有些密碼則充滿了奇妙的小智慧。它們像是把彈簧壓到最底部的小玩意兒，充滿了活力。比如說，科特尼·可兒，受到謝麗爾·桑德伯格（譯注：Facebook首席運營官）《向前一步》的啟發(fā)，將她的密碼設置成“Ww$$do13”，代表著“謝麗爾·桑德伯格會怎么做”（What would Sheryl Sandberg do），再加上設置密碼的年份，2013年。還有一位朋友的密碼是“TnsitTpsif”，代表著“下一句話是真的。前一句話是假的?！保═he next sentence is true. The previous sentence is false.）在哲學上，這被稱作是騙子的悖論。對于這位朋友來說，這個密碼一直提醒他，語言是一個多么有趣的東西。

瑞秋·麥麗絲，29歲，是我的一個朋友的前室友。她聽說了我的“信物密碼”，于是發(fā)來郵件分享她的密碼故事?！癘dessa”（敖德薩），一個烏克蘭城市，她父親出生的地方。一開始，我并不覺得這個密碼有多奇妙。不過她說，這對她來說有更深層次的含義。于是我便邀請她出來喝咖啡。我們在咖啡店里坐了一個小時，麥麗絲慢慢悠悠地抿著拿鐵，告訴了我“Odessa”的故事。

你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是幾月幾號？

他大學是在哪里上的？你們養(yǎng)了一條狗，是嗎？狗的名字叫什么？你們有兩個孩子，他們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敖德薩?！彼f，不僅僅是她父親的出生地，還是改變她一生的地方。2008年，麥麗絲和她的父親一起回到了烏克蘭的這座小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地方似乎一直是父女倆之間的一堵墻—語言障礙和不為麥麗絲所知的烏克蘭歷史，都讓麥麗絲和父親之間有些隔閡。1980年，麥麗絲的父親年僅28歲，他逃到了烏克蘭，并且發(fā)誓永遠不會再回到美國。因為即使是在美國，他也改不了以前克格勃的老習慣—總是會防備在附近徘徊的警察。麥麗絲說，小時候爸爸在討論類似于家庭經(jīng)濟狀況或者暑期旅行計劃等“敏感問題”的時候，總會門窗緊閉，連百葉窗都要拉上。從小到大，敖德薩這個城市一直在她和父親的關(guān)系間揮之不去。有一次，她問爸爸，家里為什么沒有任何綠色—墻紙、油畫、餐具、地毯—她的媽媽告訴她，綠色會讓爸爸想起早些年在軍隊里的痛苦回憶。

和父親一起回到敖德薩，麥麗絲支付了所有的機票和住宿費用。而當他們到達那座城市的時候，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父親和女兒一樣，都對這座城市感到無比陌生。不過，這位平時沉默寡言的父親似乎變得更加健談了，特別是用他的母語說話時。他們一起去麥麗絲爺爺?shù)哪骨埃赣H顯得異常冷靜，不過當他對麥麗絲講述許多年以前，她的爺爺是如何在夜里慌張地把他送上火車逃離這座城市的時候，竟然哽咽了起來。麥麗絲告訴我，每一次她在電腦上輸入“Odessa”的時候，都會想起那次旅行以及她從那次旅行中領悟到的東西：她似乎離她的父親、離敖德薩更近了，但這并不意味著事情會變得簡單起來。“相反，一切復雜、微妙的東西比以前更顯眼了?！?/p>

麥麗絲覺得，自己用“Odessa”作為密碼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但同樣奇妙的是，她竟然把這一切都告訴了我。我對她說，我很喜歡“Odessa”這個密碼。同時，我也擔憂，她所在公司的IT部門可能不太喜歡她對于密碼的選擇。因為，保證密碼安全的第一條原則就是不要用太過于私人化的東西。

但麥麗絲說，她仍然選擇用“Odessa”作為密碼是因為那些更安全的密碼太難記了。她認為，我們的大腦習慣于用新的記憶來替換舊的記憶。我也覺得，人類很喜歡，甚至非常需要，刻意賦予一些事物其他的含義。我們就是會把符號變成語言。

麥麗絲給了我一個疑惑的眼神。于是我繼續(xù)解釋道：我們總是會盡量利用我們周圍的環(huán)境，把那些制約我們的東西轉(zhuǎn)換成藝術(shù)。世間的一切都是短暫的，但我們卻想要永恒，密碼就成為我們用來把情緒、故事、記憶變成永恒的工具。而正是這樣的沖動和行為讓我們可以被稱之為人類。

我告訴麥麗絲，這些密碼就像是折紙，雖然個頭不大，卻飽含了人類的創(chuàng)造力，即使是再不起眼的一件事情，我們都能用密碼讓它們變得如此特別。麥麗絲似乎同意我的觀點。她點點頭，和我握了握手，然后離開了。

向陌生人詢問密碼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太強硬，人們會覺得你是黑客；太隨意，人們就只會向你抱怨密碼是多么煩人的一件事情。但是，這個話題仍然是有趣的，它能夠給你帶來一些稀松平常的對話不能告訴你的東西。

比如說，我發(fā)現(xiàn)我的父親—一位嚴肅的、剛剛退休的聯(lián)邦法官—竟然選用了兩首五六十年代的滑稽流行歌曲（The Purple People Eater和Monster Mash）。

我的小兒子告訴我，他的密碼是“philosophy”（哲學），因為幾年前，當他設置這個密碼的時候，他內(nèi)心為自己知道這個詞的意義而偷偷地感到自豪。他的坦白在我看來非常有趣，因為我小時候設置的密碼與“個體發(fā)育重演系統(tǒng)”，一個同樣很高深的概念有關(guān)。

我問英格蘭索爾福德大學傳播與數(shù)字媒體學教授安迪·米亞赫對密碼的看法，他給了我一個人類學視角的答案。他認為，“信物密碼”正是人們安放那些無處安放的記憶的地方。相比較于書桌上擺放的舊照片，我們與那些“信物密碼”的接觸更為頻繁?！笆チ诵盼锩艽a，”米亞赫說，“你就失去了你自己?！?/p>

對于有些人來說，設置“信物密碼”是一件充滿動力的事情。田徑運動員菲奧娜·莫里亞蒂告訴我，她用“16：59”作為自己的密碼，因為她為自己設定的5000米跑的目標就是16分59秒。設計師馬里西奧·埃斯特拉從上海給我發(fā)來郵件，告訴我他為了從離婚的陰影中走出來，將自己的密碼設置成了“Forgive@h3r”（Forgive at her，原諒她），而且也確實成功了。因為他的電腦會提醒他每隔30天更換一次密碼，在那之后，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原諒了前妻，所以更換了密碼。

“信物密碼”有時候也記錄著我們的痛苦回憶。和我一起完成這個“密碼”項目的《紐約時報》記者萊絲麗·戴維斯說，她以前的Facebook密碼是“stroke911”（中風911），因為她創(chuàng)建Facebook主頁的那天剛好哥哥中風。我的朋友莫妮卡·梵迪托里的密碼是“swim2659nomore”，代表著在高中時期因為肩傷而無法參加游泳決賽的故事。不過，她也表示，這么多年來，這個密碼的含義已經(jīng)慢慢改變了。最開始，她只是用密碼來記錄這件悲傷的事情，但現(xiàn)在，她覺得這個密碼告訴她“時間會治愈一切”。

這些充滿了感情色彩的密碼都有著精彩各異的故事。去年，我在飛機上和一位健談的人坐在一起，從他昂貴的西裝和手表來看，他應該是一個成功人士。我們一開始談了談各自的工作，最后，我告訴了他我正在進行的這個“密碼”項目。他轉(zhuǎn)過身來，告訴我，他經(jīng)常會把“1060”這個數(shù)字放在密碼中。這是他的SAT分數(shù)。他說，他不希望自己忘記這個分數(shù)，因為這個分數(shù)不斷地提醒他，即使在標準化考試中表現(xiàn)平庸，他仍然能夠取得今天的成就。

我還收到了一封來自梅根·韋爾奇的電子郵件。梅根今年21歲，還是一個大學生。她告訴我，她曾經(jīng)交往過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男朋友。男朋友總是監(jiān)視她的郵箱，要么自己猜中密碼，要么就逼迫梅根告訴他密碼?！拔姨菀妆徊轮辛?。”梅根說。最后，她終于決定離開男朋友，并且把電子郵箱密碼設置成了她做這一決定的日期加上“freedom”。從此以后，她的郵箱再也沒有被別人登錄過，她也獲得了人生的自由。

“Love”是密碼中最常用的單詞，是詞組“to be”的兩倍，“to hate”的12倍。最常見的形容詞是“sexy”、“hot”和“pink”。

道格拉斯·赫夫斯泰特在1979年的經(jīng)典著作《歌德、埃舍爾、巴赫：集異璧之大成》中談到了“自我指涉”。這本書講的就是人類是如何用周圍的素材來創(chuàng)造語言、認識自我的。

我想知道，我正在研究的“信物密碼”是否與這本書中探討的音樂、數(shù)學、藝術(shù)問題有什么聯(lián)系。也許，我們喜歡做的并不是設置那些“信物密碼”，而可能是把自己圈入自我指涉之中。

因此，我打電話給赫夫斯泰特，向他尋求解答。他雖然并不是特別熱情，但還是很感興趣。我對他說，那些密碼似乎是人們非常珍惜的東西。赫夫斯泰特同意。他現(xiàn)在用得最多的一個密碼，還是他在1975年就開始使用的，那時他還是斯坦福的訪問教授。

“我們設置密碼的習慣是否和你所研究的自我指涉有任何關(guān)系呢？”我問道。

赫夫斯泰特說，世界上有一些規(guī)律是本來就存在而被我們發(fā)現(xiàn)的，還有一些是我們?nèi)藶閯?chuàng)造的。但總的來說，“我們會排斥毫無規(guī)律的東西，”他說，“信物密碼就是我們創(chuàng)造的東西?！?/p>

2009年12月，一個來自歐洲東部的黑客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等待著他的獵物，無意之中，他找到了一座“金山”—一個叫做RockYou的公司的數(shù)據(jù)庫，里面存儲著3200萬個網(wǎng)絡游戲賬戶的密碼。幾個星期之后，黑客公布了這個數(shù)據(jù)庫。

我們發(fā)現(xiàn)，十分之一的用戶會用一個名字加一個年份作為它們的密碼。每1000個密碼中，就有兩個密碼包含“password”這個單詞。RockYou的信息泄露給我們上了一堂發(fā)人深省的課。有關(guān)密碼的研究通常都把重點放在安全上，但很少有人去思考人類的心理活動。

這就是為什么，多年以來，安大略理工大學的一小支計算機科學團隊一直在研究RockYou遭到泄露的密碼數(shù)據(jù)庫。他們發(fā)現(xiàn)了許多有趣的東西：“Love”是密碼中最常用的單詞，是詞組“to be”的兩倍，“to hate”的12倍。到目前為止，密碼中最常見的形容詞是“sexy”、“hot”和“pink”。以“I love”開頭的密碼中，男性名字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是女性名字的4倍。

克里斯托弗·柯林斯，研究團隊的領頭人之一，解釋說有時候人們在密碼中也會掩飾自己的感情?！皌eam”這個單詞莫名其妙地成為密碼中的高頻詞匯，但他們發(fā)現(xiàn)，“team”很可能代表西班牙語中的“te amo”（我愛你）?？此坪翢o規(guī)律的數(shù)字“14344”也常常出現(xiàn)在這個密碼數(shù)據(jù)庫中，一開始，研究人員以為它代表的是日期：1944年3月14日，在咨詢了城市字典（譯注：Urban Dictionary，美國在線俚語詞典）之后，他們才明白，這串數(shù)字代表著“I love you very much”（數(shù)一數(shù)每個單詞的字母你就知道了）。

在我與別人的交談中，我也發(fā)現(xiàn)，“愛”經(jīng)常是人們設置密碼的靈感來源。在眾多與“愛”有關(guān)的密碼中，我最喜歡的是瑪利亞·艾倫的故事。1993年，年僅22歲的她用“J.D.”—她在那個夏天遇到的讓她心動的人—以及一個秋天的月份和J.D.曾經(jīng)將她比作的希臘神話女神作為她的密碼。夏天結(jié)束，兩人分道揚鑣。但瑪利亞的密碼沒有改變。11年之后，突然之間，瑪利亞在classmates. com上收到了來自J.D.的消息。后來他們開始約會，幾年之后他們決定結(jié)婚。婚禮之前，J.D.問瑪利亞，她是否在那11年里想念過他。“每一次我登錄雅虎郵箱的時候，都會想念你?！彼卮鸬?。J.D.后來將那一串密碼刻在了他的婚戒內(nèi)側(cè)。

當然，密碼里有時候也蘊含著人性的黑暗面。約瑟夫·波尼奧是研究RockYou數(shù)據(jù)庫最早的一批計算機科學家，他說，他經(jīng)常會被人們借密碼傳遞出的負面信息所震驚：“pleasekillme”（殺了我吧）、“myfamilyhatesme”（我的家人恨我）、“erinisslut”（艾琳是個蕩婦）—更不用提一些充滿了種族歧視的密碼了—頻繁地出現(xiàn)在他的研究數(shù)據(jù)中。

在這項工作中，波尼奧的任務是研究密碼安全，而不是密碼的含義。他說，他越是往深處探究，就越感覺到人們喜歡把個人生活放到網(wǎng)上這個習慣是多么的危險?！斑@個數(shù)據(jù)庫所告訴我的，”他說，“就是一旦涉及數(shù)據(jù)安全，人類都是其中最脆弱的一環(huán)?！?/p>

但同時，正是這些波尼奧所看到的弱點也讓未來的密碼安全有了希望。他說，“我們讓冷冰冰的密碼也有了富有生命力的意義。”

后來我將波尼奧的想法講給柯林斯聽，他非常同意?！拔覀兘o密碼賦予意義，”他說，“從統(tǒng)計學的角度來看，這些意義通常都是和我們的情感有關(guān)的。”

收集人們的信物密碼有時候也會帶來小小的傷害。在科學研究中，研究者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觀察人們的活動可能會讓研究對象感到不自在。對于密碼研究來說，一旦我們和別人分享密碼中的秘密，它們就不再是秘密了。

在接受我采訪的半個小時中，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信息系統(tǒng)管理的教授侯賽因·彼得格里告訴我，用個人信息來設置密碼有許多潛在危險。然而，當我問他是否認為“信物密碼”是一件壞事的時候，他沉默了。

然后他開始給我講述他的故事。他在德黑蘭附近的一個小鎮(zhèn)上長大，直到1976年，他離開伊朗攻讀博士學位。他告訴我，他的高中叫做“Karkhaneh”，附近有一個工廠，他和父母以前經(jīng)常在那附近野餐。他說他總是記得，他的工程師父親從那個橄欖油工廠帶回家的橄欖油的味道。

“你說的信物密碼，”彼得格里說，“我的信物密碼就是‘Karkhaneh’。”

翻譯過來，“Karkhaneh”的意思就是“人們工作的地方”，他說。但對于他來說，這個詞充滿了他過去歡樂的回憶，以及他和父母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澳鞘且欢魏苊篮玫幕貞?。”他說道。

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一個專門研究密碼安全的人會告訴我他的密碼。我猜這也是互聯(lián)網(wǎng)所創(chuàng)造的“分享精神”的體現(xiàn)吧。也許我對于密碼的著迷，以及人們樂于助人的性格，比密碼本身的秘密更加有意思。人類并不是唯一喜歡揭開謎團的生物。但是，我們卻是唯一為了滿足自己揭開謎團的快感而創(chuàng)造謎團的生物。

彼得格里說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把密碼告訴我。“我可能只是覺得你關(guān)于‘信物密碼’的理論是真的?！蓖ｎD了一會兒之后，他繼續(xù)說道，“我也希望這個理論是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