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鐵骨華克之

簡奕

華克之，原名華皖，1902年12月出生，江蘇寶應人。他在中學時即加入國民黨，在大革命期間與共產(chǎn)黨人親密合作，蔣介石反共清黨之后，他毅然與蔣決裂。1935年11月1日，他與戰(zhàn)友們決定刺殺蔣介石，可惜，蔣介石因故未能出現(xiàn)，執(zhí)行刺殺任務的孫鳳鳴遂刺殺汪精衛(wèi)。此后，華克之躲過追捕，最終選擇參加共產(chǎn)黨，成為潘漢年的得力干將。

為國復興，盡顯國士之風

華克之一生波瀾起伏，在世人眼中，他的形象總與刺殺蔣介石相關，帶有幾分江湖俠士的色彩。不過，在筆者看過的資料里，華克之完全不是這樣的。他雙目炯炯，神情恬淡，似乎千帆閱盡，卻又銳氣內(nèi)斂;他還好學能文，在安宜高等小學期間，是全校公認的優(yōu)秀學生，曾以一篇《重修翦淞閣記》寫出青年應以天下大事為已任，決不應陶醉于歷史陳跡的情懷，被譽為“朝氣蓬勃”。20世紀80年代后期，他為紀念刺殺汪精衛(wèi)而遇難的戰(zhàn)友孫鳳鳴夫婦，賦詩兩首：

其一

生無私人怨，死因國事非。

心向知音訣，淚為生民揮。

言重季布諾，技勝張良椎。

精衛(wèi)非精衛(wèi)，替死此魑魅。

攻敗于垂成，千古共心摧。

其二

真州多佳麗，首推鳳鳴妻。

輕金重大義，志同始結縭。

反對臣日寇，無懼血染衣。

死者并非難，處死者難矣。

凌遲無一語，閨中千古奇。

曾經(jīng)，趙樸初受邀閱讀、吟哦此詩，華克之懇請指正，趙樸初正色道：“一個字也無須改動。”

更可貴的是，華克之從來不是一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在他上學之時，正值孫中山痛心晚清以來國運跌宕，元氣已衰，力主和平，發(fā)展經(jīng)濟。因此，他心甘情愿讓出總統(tǒng)之位，一心一意做個鐵道督辦，實業(yè)救國。哪知，先是袁世凱，然后是北洋軍閥割據(jù)，隨之張勛復辟，直皖戰(zhàn)爭，直奉大戰(zhàn)……好一番你方唱罷我登場，一邊是列強揮灑自如、左右逢源;一邊是祖國沉淪、民生無望。孫中山痛感中國已是“一盤散沙”，于是聯(lián)俄、聯(lián)共，改組國民黨，“要以人民之心力為吾黨之力量，要用人民之心力以奮斗”。那時節(jié)，革命運動風起云涌，連汪精衛(wèi)都說道：“革命的反帝國主義的向左去;不革命的不反帝國主義的向右去。”

華克之就讀省立南京一中不久，便傾心于孫中山“三民主義”思想，立志于“青年人要做大事，不要做大官”;剛升上二年級，他就被選舉為學生會主席，并加入中國國民黨;保送進入金陵大學之后，他作為工作人員參加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目睹孫中山關于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三大政策的誕生;國民黨改組之后，華克之成為國共合作的國民黨南京市南區(qū)黨部委員，并在1925年成為“五卅”慘案后援會成員，擔任總務之職，并與共產(chǎn)黨人宛希儼等親密合作，成為南京大革命時期的風云人物。

“五卅”運動中，華克之推動舉行了萬人反帝愛國斗爭大會。在推動紗廠工人罷工，江蘇軍閥齊燮元企圖武裝阻止之際，華克之受后援會委派，兩次晉見江蘇省水陸警備司令冷御秋，不僅得到大力支持，還與冷御秋結下忘年之交。此時的華克之，年方23歲，風華正茂，朝氣勃發(fā)，在臺下能聚民氣為國家抗爭，在臺上敢與高官折沖樽俎，其風采何其令人神往！其實，這一時期如華克之之流的國民黨人不在少數(shù)。他們信仰三民主義，信奉三大政策，與共產(chǎn)黨人肝膽相照、水乳交融，只為國家復興、民族昌盛，可謂國士之風。

滿腔熱血，他要走自己的路

一度轟轟烈烈的大革命風暴，可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糾集軍警力量進行“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殺，血淋淋的反共清黨開始了。華克之的合作者、共產(chǎn)黨人宛希儼、肖楚女、侯紹裘等人在這場政變中犧牲，慘遭屠殺的還有無數(shù)堅持三民主義、三大政策的國民黨人和平民群眾。蔣介石清黨的血腥程度，世所罕見。江蘇省黨部曾痛陳：“清黨運動發(fā)生以后，本黨多數(shù)革命忠實分子卻失其保障，隨時有被土劣貪污構陷羅織之危險，其情形之悲慘，有如喪家之犬?！?/p>

親見戰(zhàn)友們鮮血涂地，自己亦險遭毒手，但華克之信仰不變，矢志不移。他對蔣介石的所作所為義憤填膺，痛斥道：“我為國民黨感到羞愧，為孫中山先生感到難過，我和這個國民革命的叛徒誓不共戴天?！?月12日，華克之秘密召集國民黨忠誠黨員，以其國民黨南京市黨部委員、青年部長的個人名義張貼布告，通知全市黨員于4月14日集會，抗議蔣介石的暴行。蔣介石得知后，有意籠絡，在13日親手寫下信函，派人送給華克之。信函中寫道：“華皖同志，明天大會萬不能開，請即到總部一談。蔣中正。”

親筆函件，允諾相見，如此作派正是蔣介石的權謀手腕。不過，他強調(diào)信仰忠誠，卻只能忠于他一人;他愿意廣攬人才，卻要的是人身依附。但是蔣介石看錯人了。華克之堅拒蔣介石的邀約，親率6000余名國民黨員和左派人士在南京集會，憤然揭露蔣介石清黨反共、分裂革命，以及背叛孫中山遺教、發(fā)動大屠殺的罪行，通過《反對大屠殺》《要求中央制止分裂繼續(xù)北伐》等議案，到國民黨臨時中央黨部請愿。當晚，華克之即被捕。后由吳稚暉等國民黨元老出面，才使他獲釋。

出獄不久，南京政府派華克之前往江蘇睢寧，處理所謂共產(chǎn)黨人暴動問題。華克之審訊時發(fā)現(xiàn)，當?shù)卣晃秹赫ニ压螀s不救洪災，交不起地租的農(nóng)民被誣以共產(chǎn)黨被捕，他斷然決定釋放全部人員。再一次，華克之返回家鄉(xiāng)寶應，主持成立了國民黨江蘇省寶應縣臨時黨部，貼出的第一張布告就是為農(nóng)民張目，實施“二五”減租政策，還公開打擊為首的反對分子。然而，華克之的一系列所為，遭致CC系的不滿，于是他第二次被捕，國民黨江蘇省黨部隨即判其死刑，鐵了心要送他上西天。幸好，華克之的朋友、時任國民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政治部訓練部主任鄷悌說動了軍政部長何應欽出面，使其得脫劫難。

此時已是1929年3月，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國民黨開除了在中執(zhí)委、中監(jiān)委等部門任職的共產(chǎn)黨人的國民黨黨籍，開除了支持三大政策的鄧演達等國民黨左派人士的黨籍，蔣介石的風頭盛及一時。私底下，朋友們雖然對華克之知根知底，贊揚他的人品能力，尊重他的信仰追求，不過在他們看來，識時務者為俊杰，何必繼續(xù)與蔣介石作對呢？他們開始勸說華克之，鄷悌甚至為其謀劃在《中央日報》上發(fā)一個反共聲明，以換取蔣介石的諒解。

華克之卻“不識時務”，他說：“我決不發(fā)反共聲明，我至死也不能違背當初加入中國國民黨的宗旨。蔣先生有拋棄三大政策的自由，我有繼續(xù)執(zhí)行和堅持三大政策的自由。我無愧于蔣先生，用不著去求他諒解?！?/p>

面對朋友們的善意勸說，華克之心潮難平，直言道：“正告各位朋友，倘若還要同我做朋友，請今后不再言發(fā)表什么聲明的事情?！彪S后，華克之毅然離開南京，離開這些朋友，來到上海。他要走自己的路。

謀劃刺蔣，認定共產(chǎn)黨才是中國的未來

華克之屬于少有的全才之人：他能從政，因為善長思辨與鼓動被稱為演說家;他能經(jīng)商，尤其擅長周旋于各類人群之中，八面得風?？箲?zhàn)時期，已是共產(chǎn)黨員的華克之偶得閑暇，便做起黃金投機生意，一次就賺得黃金52兩，除留1兩做生活費，1兩做活動經(jīng)費外，交給組織50兩，一時令同志們咋舌不已;他還能做學問，酷愛文學，常撰論文。然而，這樣一位能政、能學、能商之人，卻從不忘初心，永遠只為自己的理想而奮爭。

1929年夏秋之交，華克之來到上海，入住金神父路的法政大學對面新新南里232號小樓，他把此樓稱為“危樓”，自稱危樓主人，要在這里尋找一條適合自己的革命道路。在這里，他與自幼相知的共產(chǎn)黨員陳惘子常做徹夜長談，要繼續(xù)國共合作道路，以反蔣抗日為目標;他與孫鳳鳴、王亞樵、任庵、李懷誠、華龍章等往來密切，憎惡蔣介石的獨裁，焦慮日本的侵略，擔憂國家民族的前途。

當時的中國，“風云突變，軍閥重開戰(zhàn)。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粱再現(xiàn)”。內(nèi)戰(zhàn)何其慘烈，中原大戰(zhàn)中蔣介石、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等人率領150萬人惡戰(zhàn)狠戰(zhàn)，一次勇過一次;外侮卻無人抵御，蔣介石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步步退讓，直到“九一八”事變丟了整個東北，一次甚過一次。革命已是往事，民眾運動成為禁忌，那么蔣介石統(tǒng)一中國的行為與軍閥稱霸何異？

在危樓主人和他的朋友們看來，“慶父不死，魯難不已”，他們認定共產(chǎn)黨才是中國的未來，認為必須反蔣、刺蔣才能為共產(chǎn)黨的勝利、為國家民族的未來求得出路。1931年，他們在上海刺殺宋子文，雖未刺死，亦小試牛刀;1933年11月，李濟深、陳銘樞等人以19路軍為主力，成立福建人民政府，舉起抗日反蔣大旗。華克之與朋友聞之興奮，欣然前往，可惜3個月之后，蔣介石軍隊攻陷福州。一番奔波，成果索然，中國革命的成功到底要等多久？幾經(jīng)思索，華克之等決然提出“五步流血”計劃，刺殺蔣介石，并請陳惘子征求共產(chǎn)黨組織的意見。不久，陳惘子代表中央軍委回復道：“我們是領導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政黨，是信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政黨，我們不能鼓勵大家去做暗殺工作?！?/p>

華克之并未因此止步。幾經(jīng)運籌帷幄，華克之、孫鳳鳴、賀少茹和張維等人以南京晨光通訊社掩飾身份，伺機謀取機會。1935年11月1日，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在南京召開，孫鳳鳴以記者身份順利進入會場，可惜，蔣介石拒絕出場與百余位中央委員共同拍照。迫不得已，孫鳳鳴在最后時刻高呼“打倒賣國賊”的口號，在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廳門前向國民黨二號人物汪精衛(wèi)連擊3槍，槍槍命中。刺蔣事件之后，孫鳳鳴受傷致死。在國民黨軍警搜捕下，賀少茹、張維等人以及眾多與事件無關人員被捕、遇難，華克之僥幸脫險。

1937年5月，華克之在延安見到毛澤東。1939年底，他由廖承志和潘漢年介紹，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從此，他深入虎穴，出生入死，屢建奇功，成為中共隱蔽戰(zhàn)線上的一員功勛卓著的干將。這位當年的三民主義者，反蔣斗士，最終選擇了共產(chǎn)主義道路。

華克之有一首詩：“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犁蔣廷，生死不顧;祝共產(chǎn)，歌頌東風。斷頭顱，一無后悔;建共和，以進大同。”這恰如他一生的總結。

（作者單位：中共重慶市委黨史研究室。圖片來源：網(wǎng)絡）

（責任編輯：韓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