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與薄

葉未央

剛剛過去的一年是中國傳統(tǒng)干支紀年的甲午年，也是中國人心目中那個災難深重的甲午年之后整整兩個甲子、一百二十年。我們并沒有盼來一部以那場影響深遠的甲午海戰(zhàn)為題材的史詩性大片，反倒是近鄰韓國的電影人鼓搗出了一部《鳴梁海戰(zhàn)》來日漸膨脹的中國電影市場淘金。

這實在是個有趣的現(xiàn)象，當我們對那場影響中國國運走向的光影記憶還停留在幾十年前那部《甲午海戰(zhàn)》以及李默然所飾演的鄧世昌大人蕩氣回腸的那一聲“撞沉吉野”時，韓國人的《鳴梁海戰(zhàn)》卻把他們那盡人皆知的愛國主義、英雄主義和民族虛榮心演繹得淋漓盡致。韓國電影人還算能比較實事求是地對待歷史，別看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們玩“去中國化”，都到了要把首都中文譯名按意譯的“漢城”改成音譯為“首爾”的境地，但電影中《鳴梁海戰(zhàn)》中的詔書、牌位、寶劍、大旗上依舊如實以漢字書寫。甚至電影中“大軍出征之前火燒營房”和“眾武僧奮力抵抗外侮”的橋段都很容易讓觀眾想起中國的成語“破釜沉舟”和電影《少林寺》。

對比韓國新電影《鳴梁海戰(zhàn)》和中國老電影《甲午海戰(zhàn)》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李舜臣是朝鮮歷史上著名的抗日民族英雄，《鳴梁海戰(zhàn)》就是歌頌他老人家“過五關(guān)、斬六將”豐功偉績的韓國“主旋律”影片，所以創(chuàng)下了韓國電影史無前例的票房紀錄以及所謂“三個韓國人就有一個看過《鳴梁海戰(zhàn)》”的奇跡也就不算意外了。我們可是沒有為戚繼光抗倭大業(yè)做過這樣樹碑立傳的文藝工作，倒是給北洋水師的“走麥城”唱過一首名叫《甲午海戰(zhàn)》的挽歌。可在那個年代拍攝的電影難免被打上政治的烙印，把甲午海戰(zhàn)失敗的責任歸咎于清政府的腐敗無能本也不能算錯，但是不去深刻反思民族性和中日文化差異，而是一味突出悲壯英雄鄧世昌，同時臉譜化地丑化方伯謙、劉步蟾、丁汝昌、李鴻章等“說來話長”的復雜歷史人物。隨著越來越豐富的史料發(fā)掘，這樣的影片在內(nèi)容上終究難以經(jīng)受時間的檢驗。相比較而言，反倒是電視劇《走向共和》關(guān)于這段歷史的表現(xiàn)更有質(zhì)感、更具反思的深刻性。

拋開這些差異不說，《鳴梁海戰(zhàn)》最令中國觀眾驚詫的應該是：韓國居然還有這樣一幫孔武有力的硬漢派性格演員。聯(lián)想到近年來一系列韓國優(yōu)秀電影如《辯護人》和《鳴梁海戰(zhàn)》的走紅，我們不能不正視：韓國電影和所謂的“韓劇”其實是基因完全不同的兩個物種。韓劇就是影響力波及中國的“小鮮肉”風潮，事實上，韓國電影除了這些“小鮮肉”以外還有的是優(yōu)秀的演技派明星?？墒侵袊顾椎奈幕a(chǎn)業(yè)則完全不顧這些，一聽說“小鮮肉”炙手可熱，就不管電影還是電視劇都瘋狂追捧所謂的“顏值”。尤其以《小時代》系列電影為代表，那里除了所謂的“小鮮肉”以外，哪有“戲”和“會演戲”的演員？這樣的所謂電影，其品質(zhì)和分量其實是連韓國電視劇都不如的。

現(xiàn)在這年頭兒，我們可能攔不住各種中老年婦女對于“小鮮肉”畸形的喜好與追求，所以各影視制作公司生產(chǎn)以中老年婦女為主要受眾群體的電視劇時走“小鮮肉”路線無可非議?？呻娪爱吘共皇请娨晞。娪皯撚凶约旱淖非笈c品位。我一直在關(guān)注馮小剛說他想拍一部以朝鮮戰(zhàn)爭為題材的電影，可以想見，按華誼兄弟自己的演員陣容來說，拍一部“朝鮮戰(zhàn)爭”題材的電影，恐怕志愿軍主角們的扮演者少不了張涵予、王寶強、段奕宏之類的硬漢，可是那邊的南朝鮮李承晚偽軍如果都由金秀賢、李敏鎬、裴勇俊之類的“小鮮肉”來演，這電影還怎么拍？怎么演？這仗還怎么打？

事實上，如果韓國人來拍“朝鮮戰(zhàn)爭”題材電影，他們完全可以拉得出足夠多的實力派演員來沖鋒陷陣，而完全舍棄那些如花似玉的“小鮮肉”。這樣看來，韓國人的“厚此薄彼”傾向就一目了然了。他們一邊在文化輸出時以韓劇和“小鮮肉”沖鋒陷陣，掃蕩膚淺的中國娛樂市場，讓中國人尤其是中國中老年婦女沉湎于“小鮮肉”而不能自拔。另一方面，他們又集合優(yōu)秀的演技明星創(chuàng)作一些有力度的優(yōu)秀電影征服國際影壇。

這一點很容易讓人想起日本人的做派：厚待自己，薄待他人。最好的產(chǎn)品留給自己，次一等的大米、電飯煲和馬桶蓋才準許出口，去讓別國人民爭先恐后打破頭。好客的中國人則恰恰相反，最好的東西往往舍不得自己享用而要留給客人，仿佛自己是國際主義戰(zhàn)士。所以大概只有我們那一代中國人才懂得——為什么“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的產(chǎn)品才是最好的產(chǎn)品。

韓國電影人似乎也是有意讓那些外表蠟像般美麗、內(nèi)心卻蒼白乏味的花樣美男到中國去“大掃蕩”，甚至有意無意地樂見從他們搞的各種組合里脫軌而出的中國“小鮮肉”在中國娛樂圈大紅大紫，而把優(yōu)秀的韓國電影人集中到《鳴梁海戰(zhàn)》之類可以代表其民族性和藝術(shù)價值的電影中。

厚此薄彼還是厚彼薄此，是兩種不同的國民性體現(xiàn)。韓國人故意把“小鮮肉”賣個破綻送給中國，卻惹得無數(shù)中國人沉迷其中，甚至犧牲自己的子弟去學“花姑娘”一樣的金秀賢，此等狼子野心居然在中國奏效，實在是對中華文明古國的一種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