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我知道那一定是夏嵐,
想要下車司公交車已經(jīng)載著我離開了。
我只能去那家老舊的照相館,
看—看
十七歲的夏嵐。
1
她站在橋上,似乎有風吹動她的額發(fā),臉上有晚霞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揚,尖尖的下巴,天藍色襯衫的胸口印著雨花中學的字陣。
這是17歲的夏嵐,被定格在蕩口鎮(zhèn)的永安橋上。
我是上個月途徑—家很老的照柜館,在櫥窗上發(fā)現(xiàn)這張照片的,往后每周二學校公休的時候,我就乘—個小時的環(huán)城公交來到這家照相館的櫥窗外。
2009年秋天,17歲的夏嵐還留著齊耳短發(fā),笑起來干凈可愛,纖瘦的身板,像日本青春電影里的女主角。但奇怪的是,除了老師并沒有人喜歡她,她從來不跟人交流,也沒有—個朋友,當別人成雙結對的時候,她總是形單影只。
那時候,我剛從國外回來,為了適應國內(nèi)生活以及突破語言障礙,不得不辦理一年的休學,但平時我喜歡去中學附近溜達。
第一次遇見夏嵐,我對水果店老板說來一斤橘子,但我一時忘了橘子的中文怎么說,突然一只纖細光潔的手,指向—堆店里黃橙橙的橘子,我順著手臂望上去,只見—個穿校服的少女。老板白了我一眼揀了幾個橘子過稱后遞給我。
我用崴腳的中文對她說了謝謝,然后又問她:“同學,這個怎么讀?”
我以為她會像傻瓜—樣看我,然后笑著念拼音給我聽,但結果是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個字也沒說,搖搖頭就走了。我看著她高高扎起的馬尾,在我眼前晃啊晃,—會兒就走進了雨花中學。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fā)現(xiàn)她在打量我的時候,眼里閃現(xiàn)了—絲驚喜的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我雖然不是特別帥,但在國外還是很招女孩子喜歡的,沒想到回國后會遭到這樣的待遇,心里隱隱的失落。
我嘆了口氣,剛抬腳要走,卻聽見禿頭老板在身后對他八九歲的兒子說道。
“看這個哥哥這么大了連橘子都不認識,你知道要好好學習了嗎?”
我一時覺導羞愧難當,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2
經(jīng)歷過桶子事件后,我去雨花中學的頻率更高了,把水果店里所有水果都買了—遍,然后在老板面前秀英文。
老板看我的眼沖有些復雜,但是對兒子的教育變成了:“看這個哥哥這么年輕英文就這么好,你知道要好好學習了嗎?”
我正得意地笑著,看見從校門里出來的夏嵐,依舊是她—個人。
我裝作偶遇—般在她面前坐下:“姑娘,你是—個人嗎?”
夏嵐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個傻子,然后掏出紙筆寫道:“不是人,是什么?”
我嘿嘿撓撓后腦勺,但心里卻疑惑:這么美好的姑娘,怎么是啞巴呢。
我們一起吃完午飯,隨后好幾天我又在快餐店碰見她,她每次都一個人,大概也是有些孤獨。時日久了,我們漸漸成為了朋友。
深秋的時候,偶然聽見夏嵐給父母打電話,我才知道她并不是啞巴,只是她跟我—樣不會說普通話。我一口西洋腔中文,而她一口海南空,兩個人講起話來,搞笑又可愛。
夏嵐用她崴腳的海南話說,她是海口人,因為父母做生意而來到內(nèi)陸。她不是不想跟同學做朋友,只是她覺得她的普通話太差勁,一定會成為同學們的笑柄,因此她從進入這所高中開始就沒跟任何人講過話,同學們也以為她是個啞巴。
直到那天,她在水果店遇見我,—個比她普通話還差的人,她覺得好像找到了—個同類,所以當我坐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沒有拒絕。
第—次去永安橋,是夏嵐帶我去的。我們—起走了很遠的環(huán)城公交去了蕩口古鎮(zhèn),然后她站在永安橋上,跟我說她畢業(yè)的時候要在這座橋上拍張照。
“為什么?”我好奇地問。
“這是秘密,不告訴你?!毕膷拐UQ郏荒樕衩?。
這時候,夏嵐跟我的普通話已經(jīng)有所進步,盡管她說秘密的時候,還是像在說“米米”,可是我卻覺得她無比可愛。
3
寒假的時候,夏嵐乘火車回海南。
除了我,來送她的還有—個男生,留著小平頭,干干凈凈的模樣,見到我露出微微—笑。夏嵐趁他不注意時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高歌以為我不會說話,幫我保密。
看見她注視高歌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喜歡這個男孩子。我的心里涌出強烈的失落感,原以為夏嵐喜歡的人會是我。
第二年春天開學的時候,夏嵐回來了。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垂到肩頭。
我發(fā)現(xiàn),夏嵐從海南回來以后好像變了許多,她不再那么愛笑了,眼眸里再也沒有光亮,暗淡的像沒有星星的夜空。
“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問道。
夏嵐抿了抿嘴唇,不說話。我們—起在快餐店吃了午飯,她就回學校去了。
第二天,我在水果店門口等了許久夏嵐都沒來。等待的時候,我給禿頭老板的兒子補習英語。
那天,我給老板兒子講了—個下午的英語,夏嵐始終沒有出現(xiàn)。
在夏嵐沒有出現(xiàn)的時間里,我跟禿頭老板卻成為了朋友。
初夏的時候,我突然接到禿頭老板的電話,說夏嵐要見我,我從家里風風火火地跑去雨花中學。
夏嵐站在水果店門口,看見我時彎起嘴角笑了笑。我失落了許久的情緒,在那—刻突然恢復了。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么我要在永安橋拍照嗎?”這時,夏嵐的普通話已經(jīng)很標準了。
夏嵐帶我去了永安橋,她說兩年前她剛剛來到這座城市,父母以家里沒錢為由不讓她念書了,她跟父母吵完架跑了出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永安橋。因為剛下過雨,橋面濕滑,她—不小心從橋上掉了下去,—個男孩救了她。
我想,救她的人—定是高歌,這真是個狗血的故事。
夏嵐接著說,父母以為她跳橋自殺,不得不答應她繼續(xù)上學。她進學校不久就見到了救她的男生,但是她不會說普通話,只能用筆跟他交流。今年寒假,她在家里練習了整整一個月,只為了開學的時候眼高歌表白,給他—個驚喜,沒想到高歌拒絕了她。她灰心喪氣,也就忘了要去水果店找我了。
夏嵐說這些的時候,眼里有晶瑩的淚光,可是我還是按耐不住的興奮,因為我還有機會和時間可以感動她。
4
當我已經(jīng)準備入學的時候,夏嵐突然來找我,我只顧著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她說:“宋銳,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p>
“我怎么了?”
“去年假期我上火車之后,你跟高歌說了什么難道你忘了?”
我從未見過這樣生氣的夏嵐,看我的眼神充滿憤怒和失望,我挺直的背漸漸松懈,愧疚和不安從心底里蔓延開來。
去年冬天夏嵐走之后,我跟高歌說,夏嵐并不喜歡他,以及她裝啞巴不過是為了獲得他的同情,我甚至為了不讓他們在一起,說了夏嵐更多的壞話。
那時候,年少輕狂的我以為為了愛情耍些小聰明并算不得多大的事,在國外的時候我很多朋友都這么干,雖然他們并沒有真的愛過誰,只是因為需要,因為不戀愛丟人,所以把自私夸張成愛。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p>
說完那句話,夏嵐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水果店里,禿頭老板也識趣地不在我面前提起她。
九月,我以新生的身份進入雨花中學,無論是在食堂還是周一升旗的時候,我都會看見她,但是我們再也沒說過話。我只能經(jīng)常遠遠地看著她,我還從同學那得知,夏嵐經(jīng)?!獋€人自言自語,卻不跟任何人說話。
一年后,夏嵐在高考前臨陣脫逃,原因是她家沒錢給她念大學。我想,那張在永安橋上的照片,就是高考那天夏嵐請了照相館的師傅照的吧。
她那句永遠不會原諒我,讓我在很多個夜晚都無法入眠。我早就跟高歌解釋過了并道了歉,可是高歌卻告訴我,他拒絕夏嵐不是因為我說的那些話,而是他并沒有打算在高中戀愛。我想把這件事告訴夏嵐,但是卻再也沒見過她了。
后來,我也意識到,就算告訴夏嵐又怎樣呢?我跟她已經(jīng)回不去了。
高考以后,我并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留在有夏嵐的城市。
又是周二,我乘坐環(huán)城公交途經(jīng)雨花中學的時候,遠遠的看見水果店門口站著—個女生,依舊是短短的齊耳短發(fā),尖尖的下巴,跟水果店的老板交談著什么,整個人都散發(fā)出熠熠光輝。
我知道那一定是夏嵐,想要下車可公交車已經(jīng)載著我離開了。
我只能去那家老舊的照相館,看一看17歲的夏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