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格里爾斯 王譯
在前方,峭壁下有兩塊隆起的巖石,它們面對的方向不同,一個朝南,一個朝北。貝克他們的目標是兩塊巖石中間的峭壁。他們還是以“之”字路線往上走,往小道的方向前進。兩塊巖石仿佛是山脈伸出的雙臂,在歡迎他們進入自己的懷抱。峭壁馬上就要到了。貝克快速尋覓著峭壁上黑色的裂口,那可能就是小道的所在。
“我沒有看到它……”緹堪尼低聲說著,這也正是貝克在想的,“我們到底在找什么?”
貝克開始回憶地圖。地圖上,山脈這邊的小道特別纖細,幾乎和兩側(cè)的等高線貼在一起,形成一條實線。而在山脈的另一邊,小道應(yīng)該會逐漸展開,形成寬闊的山谷。
朝著峭壁又走了一段,在他們的左邊,貝克看到峭壁略略突出了一點。他推測,小道應(yīng)該就在那邊。
“往這邊走?!必惪苏f。他們稍微改變方向,繞到突起的峭壁的另一邊。
什么都沒有,只有峻峭的巖石。
他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一會兒,好像這樣就能打開一條通道。
“我們要敲門嗎?”過了一會兒后,緹堪尼問。
貝克詛咒了一聲:“對不起,我以為小道在這邊?!?/p>
“小道肯定就在這附近?!本熆澳嵬茰y,貝克可以聽出他語氣中的失望,但他接下來的建議是對的,“我們應(yīng)該分頭去找?!?/p>
“對……”貝克并不愿分開,但這樣做的確能節(jié)省時間,“別走得太遠,最多100米。這個過程中,我們要保證始終能看到對方,好不好?”
“好。”
緹堪尼向南走去。
貝克向北走,仔細觀察著巖壁下面。突然,他看到巖壁上幾米高的地方有一個缺口。他的心跳開始加速。原來如此!沒有人說過小道一定在地面上。
貝克踢掉雪鞋,爬上了光禿禿的巖壁。那個缺口大概只有3米寬,角度也不適于他攀爬。怪不得之前他們沒有看到。貝克很自覺地遵守了約定,他知道應(yīng)該讓緹堪尼看到他的行蹤,但好像爬上這個缺口也并無大礙。他高興地爬過去,然后看到了——更多的巖石。缺口只有幾米深,里面是閉合的。原來,這不是小道。
貝克慢慢轉(zhuǎn)過身,從缺口爬了下來。他坐下來,穿上了雪鞋。緹堪尼邁著沉重的步子向他走來?!拔夷沁吺裁炊紱]有?!本熆澳釁R報說,“至少100米內(nèi)什么都沒有?!?/p>
“好吧。”貝克嘆了口氣,“看來,我們要走更遠才行。我們還是一起尋找小道吧?!?/p>
“走哪個方向?”緹堪尼問。
貝克下意識地隨機做出了選擇,“南邊。”他說。于是,兩個人朝剛才緹堪尼返回的方向走去。
他們向南沿著山壁走了500多米,探索了遇到的所有縫隙和角落。有時候,他們還會盡力爬上巖壁,去探索之前貝克看到的那種缺口。真倒霉!最終,他們只能望著雪地中的一條裂縫。裂縫是被下面融化的雪水慢慢蝕刻出來的。裂縫太寬了,他們根本不可能過去。
“如果小道是在裂縫的對面……”緹堪尼開口。
“它不在那里?!必惪撕喍痰鼗卮稹5貓D上不會出現(xiàn)這種裂縫——裂縫的出現(xiàn)和消失都太迅速了——貝克確信小道就在剛才經(jīng)過的地方附近。大自然應(yīng)該是用這條裂縫命令他們轉(zhuǎn)身回去。他們決定遵從這條命令,于是又走了回去,貝克覺得重新檢查一遍走過的地方也沒什么壞處。他們走回到他們出發(fā)的地方,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聳了聳肩,然后接著向北走去。
“看——”緹堪尼突然說。貝克的心跳瞬間加速,但他很快意識到,他的朋友說的是剛才他已經(jīng)探索過的缺口。他搖了搖頭:“已經(jīng)看過那里了?!?/p>
緹堪尼的肩膀耷拉下來,他們繼續(xù)前進。前方的巖壁先是凸出來,然后又凹了進去。
他們走了一段時間,才發(fā)現(xiàn)巖壁一直在轉(zhuǎn)彎。又過了一會兒,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左邊的巖壁上露出了一條巨大的裂縫。他們停下了腳步,盯著看了一會兒。他們已經(jīng)失望過很多次了,以至于現(xiàn)在一點兒都不興奮。沒有人想把更多的能量浪費在同樣的死胡同上。
“這難道是……”
“可能是……”
“反正有人這么認為。”貝克指了指雪上的一串足跡。足跡進入了裂縫中。
那看起來像是狗的足跡。每個足跡都有四個小腳趾印,呈半圓形圍繞著一個更大的壓痕。但兩個人都知道,那不是狗留下的痕跡。
貝克和緹堪尼對視了一眼。
“如果狼還在里面,我們該怎么辦?”緹堪尼問。
貝克聳了聳肩,說:“對它說‘乖狗狗’?”他伸長脖子想看看裂縫里的情形:“或者‘汪’?”
這條裂縫比之前貝克探索過的死胡同深得多,而且里面曲里拐彎的,無法一眼望到深處,但裂縫的方向應(yīng)該是正確的。對,這應(yīng)該就是小道,但里面好像已經(jīng)有主人了。沒有從裂縫里出來的足跡,這說明狼還在里面——一個饑餓的,多半已經(jīng)餓到發(fā)瘋的捕食者。雖然不愿意與狼在這么狹小的空間中共處,但貝克想,他們是兩個人,里面只有一匹狼。他們還有木棍,說不定這就足以把狼嚇跑了。他現(xiàn)在只知道一件事——他們要走進去,但不能永遠在那里待下去。
“走吧?!必惪苏f。他們進入了裂縫中。
“這應(yīng)該就是那條小道?!边^了片刻后,緹堪尼說。山壁留下的空間很狹窄,他們只能一個在前,一個在后。他們緊緊抓著木棍,隨時提防著狼的進攻。
“是啊……”貝克說。前面的路漸漸寬了,他們可以并肩行走了。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尖銳的巖角。一直往前走,這條小道會越來越寬,然后完全融入一個山谷。也許,就在前面,貝克想,只要拐個彎……
他們轉(zhuǎn)過那個巖角——鼻子撞到了一面巖壁上。這又是一條死路。
“不可能!”緹堪尼大叫,他憤怒極了。
“不要喊叫?!必惪讼乱庾R地說,“這里很容易出現(xiàn)雪崩。”但此時此刻,就算被成千上萬噸雪埋在下面,他也不會介意。貝克補充說:“對不起,兄弟,我們只能接著走?!?/p>
“我餓了?!痹谒麄冝D(zhuǎn)身往回走時,緹堪尼嘟囔著說。距離他們上次吃東西,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貝克想起那還是在他們到達冰川之前,之后各種各樣的遭遇讓他們忽略了饑餓,但現(xiàn)在……
他們收集的食物都已經(jīng)吃光了。貝克本以為他們可以在感到饑餓之前穿過小道,在山的那邊找到更多食物。
看來,今晚只能餓肚皮了。
緹堪尼停下來,摸了摸巖壁。“這能吃嗎?”他問。巖壁上的裂縫中生長著灰綠色的苔蘚。緹堪尼用手指按了按這種海綿般的植物。苔蘚先是被壓了下去,然后立刻如橡膠一般彈了回來?!拔业囊馑际?,”緹堪尼說,“你反正什么都吃?!?/p>
“這個不行?!必惪藫u了搖頭,“對人類來說,它的酸性太強了。如果你想吃它,你必須用某種方法來中和它的酸性。”
緹堪尼做了個鬼臉:“這些巖石看上去也越來越美味了……不過,狼到底去哪里了?”
“也許它已經(jīng)被餓死了?!?/p>
“啊——”緹堪尼又找到了那串足跡,他盯著足跡看了一會兒,然后蹲下來,接著又蹲低了一點兒,他的臉幾乎要碰到地上了,“啊,貝克——”
貝克立刻來到緹堪尼身邊,他們終于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兒的巖壁上有另一道空隙,至少曾經(jīng)是個不小的空隙,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一塊落石堵住了半截。石頭可能是昨天落下來的,也可能是1 000年前落下來的。穿過空隙的唯一方法,就是從這塊石頭底下那條狹小的、堆滿雪的縫隙中爬過去。
或者,貝克想,也可以從石頭頂上爬過去。
“你在這里等一下?!必惪苏f。他脫下雪鞋,從石頭的一側(cè)爬了上去。石面很陡,他必須加倍小心。每次,他都要確保雙手或雙腳有三個穩(wěn)固支點才開始移動。不過,石頭并不高,不一會兒,他就站在了石頭的頂端。他望向西方,然后對緹堪尼喊道:“上來看看風景吧!”
一分鐘后,緹堪尼也爬了上來,他們一起看著小道。
貝克猜對了。狹窄的小道逐漸變寬,成為一條寬闊的大道,最后成為山脈上的一整座山谷。
“哇——太棒了!”緹堪尼快樂地大喊著,但他立刻閉上了嘴?!皩Σ黄稹!本熆澳岬拖骂^,輕輕地說,“我知道,可能引起雪崩。但是,哇,還是太棒了!”
“太棒了!”貝克笑著說,“穿上雪鞋,我們走?!?/p>
“我們安娜克人其實不太擅長爬山,”緹堪尼一邊走,一邊思考,“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為什么了?!?/p>
在翻過那塊石頭后,小道越來越寬了。地上沒有了狼的足跡,貝克認為它是在很早之前經(jīng)過這里的,所以,雪已經(jīng)掩蓋了它的足跡。石頭那邊的足跡保留了下來,是因為雪被上方的巖石擋住了?,F(xiàn)在,谷底的雪和之前山上的雪一樣厚了。山谷形成了一個平緩的深深的U形彎,拐彎處的巖壁直插天空,攔住了落下來的雪花,也因此露出了下面一塊黑色的巖石。貝克覺得前進并不難,沒什么難以對付的障礙物,但是……
“我們安娜克人不經(jīng)常爬山的原因,主要是這里沒有什么吃的東西?!本熆澳嵴业搅藛栴}的關(guān)鍵,“所以,我們一般只生活在平原上或海邊?!?/p>
山谷里呼嘯著冰冷干燥的風。緹堪尼說得對,在這里找到食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啊?!必惪苏f,“你必須想盡辦法活下去。”
“我知道,”緹堪尼嘆息,“我知道。如果你在北極圈附近生活,首先要解決的就是怎么活下去。你沒有時間去探險或玩樂?!彼鹆嗣济骸暗阒?,現(xiàn)在,我們不需要非得生活在北極圈附近了。”
小道依然在持續(xù)上升。他們還沒有到達頂部,但貝克早就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路沒有之前那么陡峭了。很快,他們的位置已經(jīng)比之前的那面峭壁高了?;仡^望去,他們只能看到山谷中間露出的天空。在更遠處,他們還能隱約看到和云彩融為一體的天際線。
那些云彩……又濃又密。貝克皺了皺眉:“要加快步伐了,我們已經(jīng)浪費了太多時間。我可不想云彩到這里時,我們還沒開始下山?!?/p>
緹堪尼看著前方:“那不像是一塊巖石……”
有什么東西半埋在雪里。他們經(jīng)常能看見雪中凸出的巖石,但那個東西的線條看上去比巖石更平整、圓潤。當他們走到那里時,貝克很高興地認出了那是什么。
“是一頭馴鹿?!彼f。他蹲在死去的馴鹿旁,迅速地掃去了它肚皮上的雪。
這頭馴鹿的體型和小牛差不多,覆蓋著短硬的棕色皮毛。它的眼神空洞,一只鹿角斷了,脖子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貝克看了一眼山谷上方高高的巖架,馴鹿應(yīng)該是從上面摔下來,然后一直滾到了山谷里。
貝克拿出了獵刀。緹堪尼睜大了眼睛。
“你在開玩笑吧?我們要吃它?”
“不喜歡吃烤鹿肉嗎?”貝克笑著說,“我的確很想吃它,但我們在這里沒法生火。所以,我們不會吃它的肉,我們要吃……”
貝克很慶幸自己曾和薩米人一起生活過。那些薩米人教給他的令人倒胃口的方法現(xiàn)在能救他們的命。
貝克脫下手套,摸索著馴鹿前腿之間的胸骨。然后,他用刀尖刺破鹿皮,并向它的后腿劃去。由于馴鹿已經(jīng)凍僵,想肢解它并不容易。但慢慢地,鹿皮被分開了,它的內(nèi)臟露了出來。它的心臟已經(jīng)不跳了,里面的血也不多。貝克把它的脂肪層拉開,它的內(nèi)臟富有彈性,像鼓起的氣球一樣擠在一起。這頭馴鹿沒死多久,貝克想,因為深處的內(nèi)臟還沒有完全凍僵,還能聞到刺鼻的充滿金屬味的血腥氣。這味道本不應(yīng)該釋放在空氣中,本該在馴鹿的體內(nèi)流動。
緹堪尼雖然感到有些惡心,但還是饒有趣味地看著?!昂?,我們要吃……什么?肝臟?心臟?我的意思是……”緹堪尼有些語無倫次,也許是想掩蓋自己的反感,“好吧,這不是你在店里能夠買到的肉。而且,我也相信這里沒有細菌,我們不洗手吃它們應(yīng)該也沒問題……”
“你的答案幾乎正確?!?/p>
“哦,天哪!真的嗎?”
貝克已經(jīng)摸到馴鹿的胃了,那上面有綠色和灰色的條紋,還有深紅色的斑點。它圓鼓鼓的,好像裝滿水的氣球。貝克輕輕地觸摸著它,對自己摸到的東西很滿意。他把手指伸向胃的兩邊一拉,胃就像一只外星蛞蝓一樣,從馴鹿身體中滑落到了地上。
貝克用獵刀刺進胃中,大量半凝固的液體從胃里流到了雪地中。液體的味道很難聞,緹堪尼的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貝克用手指在液體中摸索,然后笑了,他從中摸出了兩個大漿果一樣的凝固塊。
“我們要吃的是這個?!必惪苏f。
“你開玩笑吧?!”
貝克的答案是直接把一塊凝固塊放入嘴中:“好吃!這是馴鹿苔蘚!”
“馴鹿身體里會長苔蘚?”緹堪尼心懷抗拒地問。
他從貝克手中拿過另一塊凝固塊,舉起來仔細觀察。
“馴鹿苔蘚只是個名稱?!必惪艘贿吘捉溃贿吇卮?,他把嘴里的東西吞了下去,“這實際上就是苔蘚。你還記得我曾說過,石頭上的苔蘚需要處理下才能吃吧?現(xiàn)在這些苔蘚就已經(jīng)被處理過了——它們在馴鹿的胃中被半消化了,所以,我們才能吃?!?/p>
緹堪尼還在看著手中的凝固塊。他用手指戳了它一下,又用手捏了一下,凝固塊被捏扁了,汁水流了出來。
貝克嚴肅地說:“你必須把它吃下去。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吃到東西,也不知道我們能否在日落前走出小道。而且你大概不知道,這種食物曾讓你的祖先多次存活下來?!?/p>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漢堡包?!本熆澳釔瀽灢粯返卣f。
“我們現(xiàn)在也沒有??斐园??!?/p>
“現(xiàn)在就……吃?”緹堪尼說,他舉起了苔蘚,“哦,天哪,我就要把它放進嘴里了。我要吃馴鹿的糞便了。我——”
“這些還沒有變成糞便,接下來才會。”
“哦,謝謝,這讓我感覺好多了。”緹堪尼閉上眼睛,把手捂在嘴上,逼著自己開始慢慢咀嚼。
“嗯,”他口齒不清地說,“哦,味道好像……”他咽下去一點兒:“你知道……我盡力不去想它吃起來像什么?!?/p>
“像新鮮的蔬菜沙拉?!必惪苏f。
緹堪尼驚訝地睜開眼睛,他思考著?!班拧堑?。”他又咽了一口,“可以搭配一些蛋黃醬,但是……是的,的確像沙拉,你還有嗎?”
貝克笑了,又遞過去一塊。
他們很快吃完了馴鹿苔蘚,也喝光了所有剩下的水。然后,貝克向緹堪尼展示如何把新鮮的粉末狀的雪挖到水瓶里。
“現(xiàn)在,”他說,“把水瓶放在你的衣服里,但不要貼著皮膚。你的體溫會把水瓶加熱。半個小時后,你就有新鮮干凈的水可以喝了?!?/p>
“我們不能直接吃雪嗎?”緹堪尼一邊背起背包,一邊問。他們繼續(xù)在小道上前進了。
貝克搖了搖頭:“不能。雪的溫度低于冰點,吃雪會讓你的嘴里感覺像長了凍瘡。如果吃了太多雪,你還會得口腔潰瘍……所以,千萬不要吃雪。另外,雪進入胃中會降低你的體溫,這意味著你需要耗費更多能量來保持體溫,這太得不償失了?!?/p>
“嗯——”緹堪尼沉思著。然后,他一反常態(tài)地閉上了嘴。
貝克很喜歡安靜地行走。道路的兩旁都是陡峭高聳的巖壁,上面是數(shù)百萬年前形成的巖石,這是一片純凈的、完全沒有被污染的冰雪天地。這里清爽新鮮的空氣從未被任何人呼吸過。向大自然展示21世紀的進步和科技的,只有這兩個男孩。貝克沉浸在與莊嚴的大自然的無聲交流中。
“我其實什么都不知道,對吧?”緹堪尼突然問。
貝克驚奇地看了看緹堪尼:“嘿,你知道的東西夠多了。”
“哦,好吧。我有足夠的知識來過馬路,只要記得過馬路之前要按‘行走’按鈕就行了。但在野外,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肯定會吃雪——當然,現(xiàn)在我不會了。我也一定死了一千回了,因為,我不知道哪種漿果是能吃的。至于吃鹿胃里的消化物,怎么可能!但……我是安娜克人。我的祖先是知道這些知識的,在野外生存是他們的本能。但從來沒有人教過我……”
緹堪尼沉默了,貝克知道他還沒有說完。過了一會兒,緹堪尼繼續(xù)說:“或許他們曾試圖教我,但我完全沒聽進去?!?/p>
貝克聳了聳肩:“你之前一直在聽啊。你知道怎么應(yīng)付熊,知道怎么做雪鞋,知道如何防御凍瘡,還有……你其實只是需要多出來走走?!?/p>
“也許吧?!本熆澳嵬蝗恍α?,他悶悶不樂的表情消失了,“我想知道,第一個吃馴鹿苔蘚的人是誰?誰會看到一頭死鹿,然后想:‘嗯,我可不想吃肉,還是來點兒胃里的美味吧?!?/p>
貝克也笑了:“也許和第一個被困在非洲荒野中的人是同一個,沒準他這樣想:‘我沒有木頭了,我該用什么來生火?啊——用大象的糞便吧!’”
緹堪尼驚呼一聲:“大象的……糞便?”
“是的。非常臭,超出你的想象?!?/p>
“不會的。”緹堪尼認真地說,“我能想象出來。”
冰冷的風在他們身后逐漸變大了。在這種地方,逆風行走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但在背后吹的風就不同了,它會讓你走得更快。貝克想到一句凱爾特人的祝福:“希望你面前的路越走越高,希望風永遠吹在你的身后。”他們前面的路的確在變高——他們還在爬山,雖然坡度已經(jīng)很低——而且,風也一直在身后吹著,沒有什么比這更幸運的了。
“緹堪尼,你能把地圖拿出來嗎?”貝克問。緹堪尼拿下背包,拿出地圖遞給了他。貝克展開地圖,凝視著小道。他幾乎把臉貼在了地圖上。如果他沒有讀錯地圖,那么,他們可以在日落之前走出小道?,F(xiàn)在,天還是亮著的。
理論上來說,是沒有問題的。貝克看了看表。是的,還有幾個小時,太陽才會下山,但現(xiàn)在,光線已經(jīng)昏暗到讓人看不清地圖的程度了。是不是有什么在擋著陽光?
一種強烈的本能讓他回頭看了看云彩,他感到臉上被寒風吹得生疼。他心里一沉,立刻知道,今天走出小道是不可能了。實際上,如果他現(xiàn)在不立刻采取措施,他們就永遠也走不出小道了。
暴風雪來得比貝克想象的還要快。就在他們有說有笑時,暴風雪已經(jīng)悄然接近了他們。陰云密布,卷裹著數(shù)百萬噸的雪花。大地昏暗下來,隱藏在了雪和陰影中。站在山頂之上,貝克的高度與暴風雪持平。他不需要抬頭,就能直視奔涌而來的暴風雪。他覺得自己仿佛在凝視一頭野獸。
一頭沖向他們、準備毀滅一切的野獸。
緹堪尼順著貝克的目光望去:“天哪,我們要被雪埋了嗎?”
“如果我們不小心點,就會馬上死掉?!必惪苏f得很直接,“快來挖洞!”
在緹堪尼回答之前,貝克已經(jīng)沿著山壁,以雪鞋能夠承受的速度快速行走。沒走多遠,他就找到了合適的地點——一個大概呈30度的斜坡。他把木棍插入雪中,然后將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上面。木棍幾乎全部沒進了雪中,非常好,貝克想。斜坡上大概有兩米厚的雪,這已經(jīng)足夠了。
緹堪尼追了上來?!巴谑裁??”他問。
貝克蹲了下來,用拳擊打著積雪。雪上有一層薄冰。那是粒雪,是從天而降的雪先融化,然后又重新凍結(jié)而成的。在粒雪的下面是干凈的粉末狀的雪,這里太好了。
“我們要在這里挖一個雪洞?!必惪苏f,“開始吧?!?/p>
緹堪尼蹲在貝克的身邊,按照貝克的指令,像小獵犬一樣挖著雪。緹堪尼問貝克:“我們要在雪里挖個洞?”
“一點兒沒錯!”貝克一邊挖,一邊解釋,“雪能夠隔熱。它的外面是寒冷的,但里面是溫暖的——”
“等一下!”緹堪尼一邊挖,一邊打斷了貝克的話,“因紐特人以制作哪種居所而聞名?”
“???”貝克皺了皺眉,然后恍然大悟,“哦,對!”
緹堪尼指的是雪塊砌成的圓頂小屋,它利用的是同一個原理。壓結(jié)實的雪是很好的建筑材料,而且非常保暖。貝克不知道緹堪尼到底對雪了解多少。
“你住過雪洞嗎?”貝克問。
緹堪尼搖了搖頭?!皼]有。只有獵人會使用它們,而我從未打過獵。有些被困在暴風雪中的人也會挖……”緹堪尼沖著貝克笑了笑,“我也從來沒有過那種經(jīng)歷,直到今天。我的爸爸很謹慎,他絕對不會讓我們困在暴風雪中?!?/p>
“原來如此?!焙途熆澳岵煌?,貝克曾刻意經(jīng)歷過暴風雪。當時,薩米人把他送到了暴風雪中去體驗。為了安全,他的腰上系著一根繩索,但他什么都看不到,甚至連天地都分不出來。他的方向感在不到30秒之內(nèi)就消失了。四面八方全都是一樣的,白色的暴風雪席卷了一切。在這種情況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停下腳步,建造一個庇護所。如果你繼續(xù)往前走,你只能迷路。因為,這時候的你連地面上的雪和空氣中的雪都分不清。也許,直到你摔倒在地之前,你都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兩個人身邊已經(jīng)有一大堆挖出來的雪。貝克挖出一塊雪,用手按了一下。沒怎么用力,松軟的雪就被壓成了一個堅固的雪塊。
“我們還有時間打雪仗嗎?”緹堪尼疑惑地問。
“沒有。”貝克把手中的雪塊放在了剛挖出的洞口旁,然后又做了更多的雪塊,“這個洞是我們的入口,我們需要擋住外面的風。這些雪塊可以筑成一堵小墻?!?/p>
緹堪尼看了看他們挖出來的洞,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這個洞是面向風的,它很快就會被雪塞滿。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選擇背風的山坡?”
貝克搖了搖頭:“雪會吹到山坡背面,將那里的一切都掩埋。但如果我們面對著風,那么,雪會掠過我們,洞的入口也永遠都不會堵塞,我們只需要一堵墻把風擋在外面就好了。繼續(xù)挖吧,我馬上就來幫你?!?/p>
貝克只花了幾分鐘就筑好了墻。墻不需要太高,也不需要完美,“雪磚”也十分粗糙難看,但它們緊緊貼合在一起。這堵墻大大降低了風速,兩個人都感到洞里和洞外明顯不同。溫暖的感覺就像一朵花一樣,一開始只是露出一個嫩芽,接著便在洞里綻放了。
大概15分鐘后,他們挖出來的洞已經(jīng)足夠兩個人并排蹲下了。他們已經(jīng)在雪層的下方。雖然風在雪地上呼嘯而過,但他們可以在下面繼續(xù)挖洞。雪已經(jīng)比之前大了許多。他們從洞里探出頭去時,旋轉(zhuǎn)的雪花像鞭子一樣打在他們臉上。洞里已經(jīng)比外面暖和好幾攝氏度了。
“我們就這樣過一夜?”緹堪尼絕望地問。
貝克笑了:“這才是剛剛開始!”
貝克探出頭去,看了最后一眼。一團雪花沖他奔襲而來,他馬上把頭低了下來。雪中似乎有什么東西——一個移動著的白色的身影。
貝克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瞇起眼睛望向影子的位置——他認為剛才看到它的地方。那也可能是旋轉(zhuǎn)的雪柱,讓他的大腦誤以為是什么影子。但是,那個影子看上去太像是一匹狼了,那匹幾乎被他忘掉的狼!
但和狼相比,暴風雪是更加致命的。而且,貝克也知道,一匹獨狼很少會主動發(fā)起攻擊。狼也不會沖進來分享他們的洞穴。狼身上穿著皮毛大衣。
“足夠深了嗎?”緹堪尼在他身后問。這句話讓貝克回到了現(xiàn)實。狼的事還是等下再說吧,他可不想讓緹堪尼擔心。貝克縮回了洞里。現(xiàn)在,洞已經(jīng)有一米深了,里面又溫暖又安靜。雪層隔斷了外面暴風雪的聲音。洞里太適合躺下睡一覺了,但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
“這個方向已經(jīng)足夠深了?!必惪说教幙戳艘槐?,“現(xiàn)在,我們需要換一個方向?!?/p>
他們又開始沿著一個角度往斜上方挖,挖出了一個小平臺。貝克知道他們必須小心,這樣才不會刺破上方的雪層。他們花了一小時,才把洞穴挖成了貝克想要的形狀,但最關(guān)鍵的部分已經(jīng)完成了。只要雪層不坍塌,他們就可以繼續(xù)擴大洞穴。當他們最終完成后,兩個人身上都沾滿了雪,但這不是大問題,拍拍衣服就好了。
他們驕傲地看著自己的杰作。這個洞穴寬約3米,深約1.5米。平臺足夠大,他們可以并排躺下。因為他們是向上挖掘的,所以,平臺的高度要比入口高。雪墻和他們的背包擋住了外面的風雪,也在他們和外界之間設(shè)置了一道屏障(貝克覺得這足夠防御任何前來探視的狼了)。洞內(nèi)不但溫暖,而且,只有側(cè)耳傾聽才能聽到遙遠的暴風雪聲,仿佛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冷空氣會下沉?!必惪酥噶酥溉肟凇<词乖谒爜?,自己的聲音也非常模糊。雪干擾了聲音的傳播?!盁釟鈺仙?,我們會感到溫暖。但還需要把洞壁抹平,不然,融化的雪水會滴落下來?!?/p>
他們又安靜地工作了一段時間。緹堪尼連呼了幾口氣,熱氣一直在他面前盤旋?!拔夷軌蚩吹轿液舫龅臍??!彼f。
“很好?!必惪四ㄆ搅俗詈笠粔K洞壁,看了看四周,“如果太溫暖了,整個洞穴會塌陷?,F(xiàn)在,這里的溫度剛剛好。你可以把濕衣服放到外面去了,明天早上衣服結(jié)冰后,我們就可以弄干它們了?!?/p>
“和外面相比,這里簡直像熱帶。”緹堪尼看著入口說。他打開自己的背包,拿出里面的濕衣服:“我們的浴缸要裝在哪里?”
貝克笑了。他把帆布鋪在了平臺上。平臺上也是雪,他們需要與雪地隔開,不然,體溫會流失?!懊髟缭傧窗桑任覀儼迅咔咫娨暫途W(wǎng)絡(luò)設(shè)置好之后?!?/p>
“太好了!我可以繼續(xù)追劇了。”
貝克把背包里所有松軟的東西,比如多余的衣服、繩索,全都鋪在了帆布上。這樣一來,他們和雪地之間就有了隔層。然后,貝克從懷中拿出了水瓶。他搖了搖水瓶,聽到了里面水流動的聲音。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雪已經(jīng)融化了。
“我們現(xiàn)在有水了?!必惪苏f,“比超市里的瓶裝水干凈,也便宜。”
“是啊?!本熆澳釓乃钠孔永锖攘艘淮罂冢盎蛟S,我們還應(yīng)該挖個衛(wèi)生間,早晚會用到的?!?/p>
“我們有衛(wèi)生間?!必惪酥噶酥溉肟凇?/p>
緹堪尼心情低落:“我其實不太想出去……”
貝克搖了搖頭:“不是讓你出去,不值得因為這個而流失熱量。在入口處就行,雪會吸收水分的?!必惪丝戳丝慈肟谔庝侀_的衣服:“只要別弄到衣服上就行?!?/p>
外面,天快黑了,沒有生火的洞里比外面更暗。兩個人都已經(jīng)很累了。他們躺在了帆布上。貝克可以聽見緹堪尼在舒服地伸懶腰。
“我不在乎現(xiàn)在是不是在山頂?shù)难┒粗?,這里比酒店舒服多了?!?/p>
貝克在黑暗中笑了下。旅途第二天的計劃沒有完成,但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比剛才好多了。
“你是在芬蘭學到這些技能的嗎?”緹堪尼問。
“挖雪洞?不,我是在凱恩戈姆的某個周末學會的。”
“那是哪里?”
“蘇格蘭,離我家很近?!?/p>
“哦。我的祖先也積累了這樣豐富的知識,對吧?”緹堪尼又開始思考,他回到了之前的話題。
“你也知道不少?!必惪苏f,“但你需要回憶一下,才能想起來?!?/p>
“對?!本熆澳岽蛄藗€哈欠,“我需要慢慢來……”他含糊地說。
很快,緹堪尼的呼吸變得均勻了。他睡熟了。貝克聽著外邊的暴風雪聲。他沒有刻意去睡,因為,他知道睡意會自然而然地到來。
和前一晚一樣,貝克開始思念阿爾伯伯。白天,他沒有時間去想阿爾伯伯,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阿爾伯伯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那里是否也有暴風雪?他的庇護所應(yīng)該沒問題。但如果火滅了,他的處境就變得非常危險了。阿爾伯伯是有能力照顧自己的,貝克只能這么去想。
即將睡著前,貝克默默地祈禱,希望暴風雪不要持續(xù)太久,他們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水可以維持在洞穴里的生活。
這里雖然溫暖、干燥,而且安全,但是,沒有食物。沒有食物,再溫暖的洞穴也會很容易地變成冰冷的墳墓。
(未完待續(xù))
(選自“荒野求生少年生存小說” 系列叢書,接力出版社出版)
插畫:肖振鐸